野星灯——钟仅【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02 11:45:27

  就在顾嘉年犹豫着要不要叫醒迟晏,他慢慢地皱着眉睁开了眼,大概是被吵醒了。
  他懒懒地掀起眼皮,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满脸都是被吵醒的不耐烦。
  可等看清屏幕上的名字时,那紧皱的眉头开始撤力,眼皮耷拉下来,唇角生硬地拉直。
  脸上忽然没有了表情。
  顾嘉年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突兀地变差了。
  果然,片刻后,迟晏掐掉来电,干脆利落地摁了关机键。
  这一幕似曾相识,顾嘉年记起他爷爷祭日的那一天,他也是像这样坏脾气地在看到某个消息后,直接关了手机。
  难道那天发来消息的也是这个人?
  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顾嘉年正思索着,却听到他先压低了声音开口,嗓音是方醒的哑涩:“你手机里有歌吗?”
  她愣了愣:“有。”
  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音乐软件,递给他。
  迟晏一言不发地接过她的手机,连上他的耳机,停顿片刻后,又分给她一侧耳机。
  碍于耳机线的长度限制,他们自然而然地靠得很近。
  迟晏再一次闭上了眼。
  顾嘉年顿了一会儿,偏过头去看他的侧脸。
  他靠她那样近。
  皮肤苍白,墨色发梢凌乱掩着长眉,眼睫如同羽扇。
  长夜里,窗外飞速倒退的一盏盏路灯在他分明的轮廓线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如同电影中的特写镜头。
  她的呼吸随着那光影,时起时落,难以抑制。
  他就这么静静地闭着眼睛,仿佛已经听着歌重新入眠。
  可顾嘉年知道,他没有。
  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提醒他:“……迟晏,你没有按下播放键。”
  耳机里半点声音都没有,他却好像没有意识到。
  “……”
  迟晏睁开眼看着她,没有接话,却忽然翘了翘嘴角:“小孩,帮我个忙呗。”
  “什么?”
  “看在我饿着肚子陪你出门的份上,”迟晏冲她眨眼,“陪我说会儿话,随便说点什么。”
  顾嘉年再一次意识到他心情很糟糕,大概就是源自于那通电话。
  但起码现在,他不想跟她倾诉。
  她抿了抿唇,绞尽脑汁地找了个话题:“迟晏,你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我外婆家养了一只猫,叫‘咕噜’的。”
  “嗯,”迟晏把头靠在窗户上,慢慢打了个呵欠。他想了想,笑起来,“就是那只你偷吃了它的冰淇淋的猫?”
  “……你看到了?”
  “嗯,”迟晏抬眸瞥了她一眼,“说是给猫买的,还没带回家就偷吃了好几口。”
  顾嘉年咳了一声,有点心虚,含糊不清地说道:“反正……反正跟冰淇淋没关系……”
  “……一周前外婆说咕噜这几天应该要生宝宝了,她想让我问问你,想不想领养一只小猫。”
  迟晏倒是反问她:“你外婆一周前让你问我,你怎么现在才问?不舍得?”
  “不是,”顾嘉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没找到机会问。”
  谁让从那天开始他就总是一副很宽容的模样,生怕她因为“失恋”而情绪失控。
  “而且,我以为你不会想养猫。”
  迟晏和猫是两个很难联系到一起的生物,顾嘉年实在难以想象他皱着个眉,怀里还抱着只猫的画面。
  “是你对我有偏见,”迟晏闻言,啼笑皆非地看了她一眼:“我又不是没养过。”
  顾嘉年有些诧异:“你养过猫?什么时候?”
  “在搬来云陌之前,”迟晏偏过头去,懒懒道,“是我爷爷的猫,他去世前两年一直住院,病房里不让养猫,就扔给我养了。”
  “那它现在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迟晏沉默了会儿,而后懒懒地“哼”了一声,拖腔带调地说:“小没良心的,跟它主人团聚去了呗。白养了两年。”
  “啊,怎么会这样,它怎么去世的……”
  “……先不说猫,”迟晏突然打断她,转回话题,似笑非笑看着她,“就说你对我有偏见的事儿,你怎么说?”
  “我怎么对你有偏见了?”
  “比如,”迟晏抬了抬眉心,盯着她片刻,语气多少有些不正经,“你觉得我长得比贺季同丑。”
  “……”
  顾嘉年听不出他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在意,咳嗽了一声,咕哝道:“还是说猫吧。”
  她大概这辈子都解释不清了。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聊着天,从猫咪说到书本,又从书本回到猫咪。
  俩人猜着咕噜这窝会生几只,迟晏猜是三只,顾嘉年猜四只。
  而后又无聊地八卦起咕噜肚子里宝宝的爸爸是谁,到底是刘叔家那只神采奕奕的黑猫,还是河岸那边周爷爷家养的狸花。
  谁都没有想起来要摘掉无声的耳机,情绪仿佛能够通过单薄的耳机线传递。
  就这样互相承担分享着,把今天晚上所有的烦心事都暂时遗忘。
  这个夜晚,顾嘉年觉得她和迟晏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好像比“邻居家小孩”和“隔壁的怪人”之间更近了一步。
  在某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们仿佛在私奔。
  瞒着其他人,搭着夜班车,一起逃跑到另外一座城市。
  她就这样絮絮叨叨着,胡思乱想着,在凌晨六点半抵达了昼山市客运站。
  推开客运站大门,外头是四通八达的公路与高架桥,无数车辆在晨风里飞驰,过往旅人行色匆匆,拥挤、熙攘。
  这就是顾嘉年对昼山的第一印象。
  另一个庞大的、冰冷的大都市。
  和北霖一样。
  但她莫名觉得心里和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一种微妙的牵连。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也是他带她来的地方。
  迟晏轻车熟路地带着她去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两人坐在靠窗的卡座吃着泡面。
  顾嘉年的那份加了鸡肉串和卤蛋。
  她咬着鸡肉串,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林立的高楼大厦。
  与她无数次在清晨起床去赶早班车时看到的北霖一样。
  只是因着是南方城市,温度更高些,空气更加潮湿些。
  几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三两成群地推开便利店的门,匆匆买一份早餐,又匆匆去往地铁站。
  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顾嘉年咽下最后一口泡面,跟着迟晏起身,也往地铁站走。
  昼山的地铁站比北霖的更新一些,很宽广,里面建有咖啡厅、便利店,只不过价钱比外面的贵一些。
  在这里买早餐的,大概只有一些薪水不错但挤不出时间的上班族。
  顾嘉年拘谨地跟在迟晏身后,挤进了拥堵的人潮里。
  七点多的地铁上已经挤满了去上早课的学生们和一些路途遥远的上班族。
  人们困倦地拉着吊环站着,并不奢求座位,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拥挤。
  顾嘉年却稍稍有些不习惯。
  只是在乡下待了一个多月而已,她现在竟然有些不适应大城市的生活。
  身后一个年轻人的书包巨大,大概是装了沉重的电脑。
  地铁启动,那年轻人站立不稳往她这边倒,电脑的边角猛地磕在她腰间。
  顾嘉年皱着眉“嘶”了一声。
  片刻后,她感觉肩膀上传来一股不由反抗的力道。
  是迟晏伸出双手握住她肩膀,几乎拎着她和她调换了个位置。
  顾嘉年的后背登时贴上车厢壁,身前是他。
  拥堵之间,他的外套和她的发出摩擦时的细簌声。
  顾嘉年平视着,却只能看到他的锁骨。
  还是那对锁骨。
  形状像洁白的翅膀。
  她蓦地移开眼,尽量不让自己的呼吸打扰到他。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迟晏带着她转乘另一条线。
  八点钟,他们在晴越港站下车,穿过柏油路两旁零零星星的早餐店和遮天蔽日的梧桐,总算站在一座古色古香的老校门前。
  不枉一夜跋山涉水、风尘仆仆。
  这校门的图片顾嘉年曾经在霖高的高考动员宣传栏上见到过,与北霖大学、南漓大学并列排在名校列表的第一梯队。
  如今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眼前,却比宣传册上的照片更加壮观。
  恍然如梦。
  白墙、青瓦、浮雕牌匾。
  顾嘉年下意识屏住呼吸,努力仰起头去看那牌匾。
  清晨的阳光已然足够炙热,她强忍着灼热的刺痛睁大双眼。
  巨大的青石牌匾四周有精美浮雕,正中书写着四个大字,被一个多世纪的岁月打磨后依然苍劲巍峨。
  昼山大学。
  下书两行小字。
  思学明志,德载芳华。
  一八七九年于昼山城建校。
  顾嘉年仿佛能够看到,一个多世纪以来它岿然不动地矗立在这里,平静地迎接着每一个充满热忱的学子。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不同专业、不同性别。
  他们拥有不同的理想与抱负,有似锦前程。
  校门口不断有来往的昼大学生,有的背着书包抱着专业书籍,有的三两成群打闹嬉戏,有的单手骑着自行车、如同清晨自由的风般飞驰而过。
  顾嘉年感觉有那阵飞扬的风吹进她眼眶,她眨了眨眼,喃喃道:“迟晏,你们学校可真好看。”
  “嗯,”迟晏缓慢地勾起一边的唇角,“带你进去看看。”
  “好。”
  迟晏带着她跨过校门,踏上一条笔直的沥青路。路两旁种有五颜六色的郁金香与郁郁葱葱的香樟树。
  清晨的老校区,平和而安详。
  他们漫步在校园里,脚步不停地穿过高高的钟楼、爬满爬墙虎的砖红色教学楼群、江南小楼风格的校史馆,还有庞大的设施齐全的体育场。
  顾嘉年仿佛是这个陌生世界的初生者,睁大了眼睛,拘谨又渴望地用目光探触着四周。
  直到他在学校正中间那座六层大楼前停下脚步。
  那幢楼极其庞大,建筑风格亦是古色古香,下有数十级青石台阶,上有高高翘起的飞檐。
  他们拾阶而上,迟晏慢悠悠地向她介绍:“昼大图书馆共有一个主馆与二十三个分馆,分布在不同的校区、不同专业楼,你面前的这个就是昼图主馆。”
  “二十四个馆内藏书量加起来超过七百万册,如果再加上所有的印刷类文献、报刊,合计一千三百余万册。”
  顾嘉年咋舌,这个数字庞大到难以想象。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
  一千三百余万册。
  无数前人将他们的毕生所学用文字记录,用纸张承载,毫无保留地留给后来者。
  人类社会的文明、知识、科学,就通过这些书册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生生不息。
  这个社会从来不缺乏苦难和悲伤,也不缺乏伟大与力量。
  那么从时间的那头回过头来看,她那些腐朽的过去,或许也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如同高山横亘,不可逾越。
  顾嘉年的心脏开始冲撞着胸膛。
  她偏过头看着迟晏:“我们可以直接进去吗?”
  “需要校园卡。”迟晏眨了眨眼,“我的校园卡已经失效了。”
  “那我们怎么办?”
  迟晏看向她:“很想进去?”
  顾嘉年顿了片刻,看着他的双眼,坚定地点点头:“想,很想。”
  他也看着她,闻言忽然伸过手来,揉了揉她脑袋。
  他笑起来:“那哥哥去帮你借卡。”
  “嗯。”顾嘉年吸了吸鼻子,在心底同他道谢。
  迟晏说着,走到门口两个刚从图书馆出来的学生面前。
  是两个女生,看着年纪并不比顾嘉年大几岁。
  其中一个长相文静,留着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
  另一个则染着一头粉紫色短发,穿着打扮相当时髦,脸上化了漂亮的小烟熏。
  她们手里都抱着几本书,笑着和他交谈着。
  顾嘉年突然意识到,这里的任何一个学生都是成功渡过了升学的所有考验,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前途无量的尖子生。
  全国最优秀的一批学子。
  她的内心顿时有些局促不安,很没有底气。
  方才迟晏站在她身边时还不觉得,此刻她独自站在这图书馆的门口,四周来来往往全都是昼大的学生,顿时觉得自己像是混进优质生产线的某个不合格产品。
  片刻后,那两个女生帮他们用校园卡刷进图书馆大厅里的闸门。
  临走前,卷发女生迟疑了片刻,红着脸对迟晏说:“那个,刚刚就想说,迟师兄,好久不见。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你大四的时候当过现代汉语课的助教,我是那届的学生。”
  迟晏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反正,迟师兄你的助教课真的讲得很好。”
  女生一口气说完,没等他回答便连忙推搡着另外那个短发女生往外跑。
  顾嘉年离得近,回头看了一眼她们的背影,听她们在身后激动地小声议论着。
  “迟师兄真的好帅,他去年毕业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今天竟然回来了?”
  “是啊,你刚刚怎么不要个微信啊?他还跟我们借校园卡G,这么好的机会。”
  “人家带了妹子来的,你好意思去?”
  她听到这里,忽然弯了弯唇角,绷紧局促的肩膀稍稍垮下来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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