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遗珠【完结】
时间:2023-03-02 11:51:42

  可她明明还有好多事想做。她的阿吉在等她,她缺席十八年的天下也在等她。
  他怎能将她困在这里?
  为何偏偏是魏玘——偏偏是她的朋友、偏偏是带她离开小院的人,要将她困在这里?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萝转眸,透过泪眼,看见秦陆模糊的脸。
  他的声音依然压得很低,与她分明近在咫尺,却好似相隔千里。
  “别怕。”
  “我能帮你出去。”
  作者有话说:
  [1]神秘的鸡羊品种,在参考《松漠纪闻续》、《天工开物》、《艺文类聚》、《广志》、《本草纲目》的基础上由我瞎编。小说只是虚拟创作,现实生活中,贩卖饲养和食用野生动物的行为是错误的哦!
 
 
第20章 庐山相
  阿萝拂去泪,看向身旁的秦陆。
  秦陆也在看她,沉着、泰然,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
  “阿萝娘子,留神。”
  又一次,他轻拍她肩膀,似是要让她提起劲。
  “后花园内,有一道后宰门,与上京城的崇化街相通。”
  “只要出了后宰门,你就能离开肃王府。”
  周遭无人。微风过后,唯有秦陆低语阵阵,灌入阿萝耳畔。
  “你走出寻香阁,一路向北至红墙,再往西走,便可抵达后宰门。”
  “平日里,后宰门常设典军驻守。每逢子时、卯时、午时、酉时三刻,典军会相互交班,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后宰门将无人看守。”
  “你可算准时辰,提前躲在那附近,待防备薄弱时,一举逃出肃王府。”
  这一番话,字句如剑,似要穿破迷雾、指出生路。
  可阿萝听罢,只垂着头,并未应答。
  方才,秦陆同她说——别怕。
  她还记得,离开小院前,魏玘也说过这句话。
  之后,他攥紧她,牵她走出篱栏,踏足于青山月林之中,打破了束缚她十八年的诅咒。可正是这个让她别怕的人,有心将她困在这里。
  她还能再相信吗?她不知道,只感觉脑仁干疼、两肩沉重,心绪也纷乱如麻。
  良久,阿萝才抬起头。
  她直视秦陆,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离开巫疆、初至上京时,她仍是稚子,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而现在,她已经发现,这片天下远比书中所写更加复杂。
  “秦陆,你为何要帮我?”
  秦陆沉默。他往怀里摸索,片刻后,取出什么,向阿萝递来。
  “娘子请收下。”
  那是半块玉佩——纹路精致,毫无瑕疵,若要识玉之人鉴赏,一眼便知其乃上等白玉。
  阿萝颦眉,并未立刻接过。
  秦陆见状,叹息道:“娘子莫怪。此乃亡妹遗物。”
  阿萝大惊,不禁抬头看向秦陆——他神情依旧,双眼黝黑,远比魏玘暗沉无光。
  可还未等她读懂他眼神的含义,便听他又道:
  “亡妹曾与娘子一样,因她面容姣好,也被肃王掳掠至王府中,久困此处,不得解脱,最终郁郁而终,自缢于后花园内的梨树之下。”
  此话落罢,阿萝心头一慑。
  她张唇,本欲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在巫疆时,她想,魏玘是狮子,倨傲、冷冽、从来不落下风;可现在,因着鱼杏儿、秦陆等人的话语,还有她的遭遇,魏玘于她已越发模糊。
  她不是第一个被困在这里的人吗?甚至说,魏玘曾为此害得旁人丢了性命?
  阿萝迷茫又惊惧。
  几是本能地,她后退一步,撞上了冷硬的山石。
  秦陆没有给阿萝细想的时间。
  他上前,靠近她,道:“我见娘子,如见亡妹。”
  “你二人年岁相近,经历类似,若来生有幸相遇,想必也会义结金兰。因此,娘子的忙我一定会帮,只望娘子尽快逃脱,不要重蹈亡妹覆辙。”
  边说着,他边伸臂,已于半推半就间,将那半块玉佩塞入阿萝手中。
  秦陆又道:“若娘子能逃出王府,可以去投奔我的友人陈广原。”
  “你是巫人,在上京无依无靠,恐怕难以独活。但广原兄与我交情甚笃,见此信物,便如见我本人,定然也会助你。”
  “自后宰门往陈府去,路径如下,娘子且听。”
  ……
  与秦陆分别后,阿萝在后花园里停留了许久。
  日辉洒落,身旁镜湖波光粼粼。她坐在大石上,如初至王府时那般,凝望着湖的另一边。
  这两日,她经历太多,以至于回想时,每向前揭开一寸,掌温也丢失一寸。想到后来,她只觉手脚发冷,不自觉地并拢两膝。
  阿莱钻出,游往裙上,静静注视阿萝。
  阿萝抚着它,一下又一下,擦去坠往蛇首的泪水。
  她想起,从前蒙蚩在时,总是不允她哭。他说,他是巫疆的勇士,而她身为他的女儿,不论遇见何种危难,都要泰然以应。
  蒙蚩离去后,她常常想念他。但她曾经的所有思念,远不如此刻来得浓烈。
  阿莱摇着头,连连顶动她的手。
  阿萝小声道:“对不起。”
  她总感觉,阿莱似乎与蒙蚩一样,看见她哭就心生焦急。可这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她也不想哭,泪水却难以忍住。
  不远处,攀谈声由远及近,说着陌生的越语。
  阿萝循声望去,看见陈家丞领着一名仆役,向此处徐徐走来。
  老人精神矍铄、意气风发,仿佛经历了天大的喜事,在与同行人夸赞炫耀。
  仔细一看,她才发现,陈家丞着了一袭藏青银纹圆领襕袍,其上织有金线与麻线。金线精致、鹤纹欲飞,而麻线简朴、相形见绌。
  阿萝转回了头。
  她抹去泪,拍了拍阿莱,示意对方藏回袖里。
  在陈家丞与仆役抵达湖畔前,她站起身,往树丛借路离开。
  ……
  回到寻香阁,阿萝不再哭。
  她收好玉佩,便坐在案前,勉力将所有事梳理一遍。
  入夜后,阁外突起喧哗,似有不少人在跑动。阿萝无心管顾,只想无人敲门就是与她无关。
  倒是这足音入耳,急促如鼓点,终于催着她拿定注意。
  她要去找魏玘——要将所有疑问与他说个清楚。
  他为何带了她走,又要在这里关住她?他到底如何看待她?他对她的那些好,究竟是不是因为她有用处?还有,秦陆的妹妹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通人情,却也在书里学过,人心隔着肚皮,只有张开嘴,才知道彼此的想法。
  这是她予他的、最后的一点信任。
  念及此,阿萝安顿好阿莱,走出寻香阁。
  她立于阶上,向西眺望——那里有杜松指引过的谨德殿,青瓦金檐,是魏玘的居所。或许,杜松又在骗她,但至少,她要先去看看。
  夜色茫茫,肃王府灯火如缀。
  今夜的天似乎比从前更亮,但周遭却毫无响动,连方才的喧哗声与人声都尽数湮灭。
  莫名地,阿萝有些紧张。
  她提息,又吐出,定了定心,才走下台阶,往谨德殿去。
  “阿姐。”有人自后唤她。
  阿萝步伐一顿。
  她知道,这些天,每逢亥时,鱼杏儿都在寻香阁外坐着,今夜也不例外。
  阿萝不回头,只道:“你又要与我说什么?”
  鱼杏儿道:“我看你先前一直望向谨德殿,如今动身,可是要去寻找肃王?”
  阿萝道:“是。”
  鱼杏儿又道:“你不要去了。”
  阿萝不理,提步就走。
  鱼杏儿拔高声音,喊道:“阿姐,你找不到他的!”
  阿萝这才止步。
  她回头,与身后人目光交错,道:“为什么?”
  鱼杏儿凝视她,面色平静。
  “阿姐不知,但府内已经传开了。”
  “今夜,肃王有令,命全府典军集结于校场,道是要当众惩处一位典军。”
  “所以,你去谨德殿,定然见不到他。”
  阿萝闻言,心下一惊。
  几是惩处一词入耳的刹那,她就想到了杜松的巴掌、秦陆的跪伏,还有魏玘那双冷冽的凤眼。
  她心间不安,攥紧指,道:“那位被惩处的典军……叫什么名字?”
  鱼杏儿疑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阿萝咬唇,道:“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
  鱼杏儿道:“我记不清了。似是姓秦。”
  阿萝浑身僵硬,脸色煞白如纸。
  她顿时生出一种猜测——是魏玘不允她离开,而秦陆要帮她,才受她连累、要被魏玘处罚。
  转念间,阿萝回身,快步来到鱼杏儿面前。
  她牵住对方的衣袖,脱口道:“可以请你带我过去吗?”
  “去校场。去那位典军受罚的地方。”
  鱼杏儿柳眉一皱,正要推阻,忽然又亮起眼眸,放下了将出未出的手。
  她笑得温婉,道:“好呀。”
  “我知道后花园有条小路,可绕到校场后方。你随我来吧。”
  ……
  这夜,月光很亮,铺往阿萝脚下,火一般地灼烧。
  她跟在鱼杏儿身后,穿行于无人的绿径。
  四下鸦雀无声。
  阿萝记着鱼杏儿的嘱咐,屏住呼吸,将足音压到最低。
  若是平常,她与鱼杏儿的行踪定会被发现。可典军集结后,由仪卫代为夜巡。仪卫从前只行仪仗,论机敏,本就不如典军与宿卫。
  因此,二人有惊无险,逐渐接近王府西侧。
  一檐黑瓦出现在不远处。
  黑瓦之下,是一整面石墙,暗沉厚重,独在中央设有门洞。而二人所处的位置,既受绿植隐蔽,又能将门洞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阿萝躲在丛后,看见火光迎风摇摆。
  那是一支又一支的火把,受甲兵高举,被风吹得微耸,而甲兵纹丝不动。
  火光之中,魏玘赫然而立。
  他着了玄金蟒袍,衣袂翻飞鼓动,横眉低目,面庞漠戾如冰。
  一名男子匍匐他足下,发冠散乱,衣衫红透,像一片蜷缩的、被人揉皱的布匹。
  血腥之气分外刺鼻。
  魏玘抬足,用靴尖踢向男子的肩膀。
  男子身躯一斜,露出面庞,恰能容阿萝与鱼杏儿看见。
  ——那是秦陆的脸。
  他双眼紧闭,血污四溢,看上去了无生机。
  阿萝按紧双唇,竭力压住惊呼。她双足发软,险些跌在地上,被鱼杏儿一把捞住。
  不远处,魏玘唇角一勾。
  他撩袍,俯身,伸掌拽住秦陆的后发,轻易提起人半身。
  阿萝看见,魏玘的嘴唇在动。
  他似乎与秦陆说了什么,可她听不见声音,秦陆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魏玘笑弧更深,宽和又悲悯。
  眨眼间,响声骤起——
  “咚!”
  秦陆的头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应该没有宝宝喜欢秦陆吧(小声)他是坏人,喜欢他可是错付了。
 
 
第21章 明珠剑
  阿萝背脊发麻,自足底冷到指尖。
  她看见魏玘靴前有血,凝在地上,洇开一片雾似的红痕。
  魏玘抬臂,再将秦陆提起。
  他眼神幽沉,淡淡睨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眸底不落半点火光。
  这一幕似曾相识。阿萝记得,在谈及辛朗的那日,他也和现在一样,阴冷、狠戾,比冰刃更锋利,似能将人开膛破肚。
  她惊慌、无措,也迷茫、后怕。
  这是真正的魏玘吗?他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样子?
  她是不是……从来没有看清过他?
  鱼杏儿挨着阿萝,暗自观察她的反应,见她又惊又惧,露出一丝笑。
  阿萝对此浑然未觉。
  她颤着眸,紧盯校场的方向,脸颊被热泪灼得微烫。
  眼前,秦陆浑身是血,生死未卜。看他伤势,若不及时救治,定会命丧于此。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被她害的。如果秦陆不告诉她真相、不帮她逃跑,也不会被魏玘惩罚。她不能放着秦陆不管。
  但是,她该怎么做?
  阿萝抹去泪,强忍颤抖,试图压下恐惧、寻找对策。
  她尚来不及凝神,先觉衣袂被人狠狠一拽。
  “你要作什么?你可别胡来!”
  阿萝回眸,对上鱼杏儿含嗔的眼,这才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人。
  不待她应答,鱼杏儿便压紧声音,又道:“你此刻轻举妄动,岂不是将我也出卖了?一旦你被发现,我也要受你牵连!”
  听见牵连二字,阿萝眸光一颤。
  想到秦陆此刻的处境,她越发愧怍,才止的泪又往下落。
  她道:“可是……”
  “嘘。”鱼杏儿打断道。
  阿萝见她指尖一斜,顺势望去,看见两名仪卫手持银枪、正向二人处缓缓走来。
  “不能再看了,阿姐快走!”
  ……
  二人一路奔逃,绕开仪卫,回到寻香阁。
  阿萝踉跄着,走到案边,看见一抹熟悉的青绿,陡然失了力气、颓坐在地上。
  她的心在狂跳,胸口也被撞得发疼。
  冷月、火把、铁甲、红雾……方才的场景在眼前撕碎,又徐徐重组,凝出魏玘一张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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