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遗珠【完结】
时间:2023-03-02 11:51:42

  他道:“近来五日,我都在上京。”
  “你带着戒指,去西市旅社找宿逑,自能与我相见。届时,我会向你说明一切。”
  话音刚落,辛朗拢紧蓑衣,快步离去,消失于雨幕之中。
  阿萝怔在原处,片刻才回过神来。
  她低头,望向掌心蝶戒,困惑不解,只觉辛朗言怪、行怪、人也怪。
  对此,她不甚在意,将蝶戒收入袖里,恰好又摸到肃王府玉牌,便取出,重新悬至腰间。
  在阿萝行动的片刻,川连已来到楼前。
  雨势不小,他视线受阻,又急于赶路,来时只见人影闪过,看得并不清晰,便道:“娘子,方才可有异常?”
  异常?阿萝眨眼,睫帘扇动两下。
  尽管辛朗言行怪异,但对她没什么影响,应当称不上是异常吧?
  遂道:“也没什么事。”
  阿萝伸手,接过川连递来的伞,道:“走吧,我们回肃王府。”
  考验终于结束,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
  阿萝抵达肃王府时,尚服局女官尚未离开。
  她听魏玘说过今日繁琐,又见府里人忙碌不休,自然无心打扰,借道小径返回配殿。
  阿萝入殿,合门,将喧哗隔绝于外。
  才踏出一步,一道青影游来,在她足前直起身躯、高昂脖颈。
  看这样子,似是在讨赏。
  阿萝弯起杏眸,蹲身去,抚摸小蛇的脑袋,道:“好样的,好阿莱,好朋友。”
  她嘴笨,心意却万分真诚,想有阿莱守护,计划定不会泄露。
  待阿莱缠腕,阿萝起身,走向木案。
  案间,书卷凌乱,与今晨相差无几。一只瓦罐放在几案边缘,浑厚、质朴,内里透出琥珀色的薄光,正是她需要的熟桐油。
  阿萝又惊又喜,取过瓦罐,捧在手中掂量。
  ——比她想象中更轻。
  她已折出不少纸船,还打算再折一些。这些纸船都要刷上桐油,不知这罐够不够用。
  不过,她倒也不算着急。
  杜松告诉她,魏玘将于四月二十离府,前往祭扫,于廿一归来。按计划,她是要在魏玘归来当夜,于府内倒影池处,与他正式定情。
  所以,她还有时间。若桐油不够用,再请杜松帮忙便是。
  思及此,阿萝放下瓦罐,向书卷翻找。
  定情仪式距今,尚有五日之遥。相比之下,还是父亲的病更要紧。
  这些天,为筹备仁医会考验,她博览医书,恰好寻到不少痨病医方、论治见解,均已亲手作过笔注,只差深究、研读。
  她还惦着悲田坊之事,不知自己是否当真记错。
  但魏玘此时分身乏术,她不愿再添麻烦,便暂且按下,待他今夜得了空暇,再去问他。
  刚好,还能一起说说辛朗。
  ……
  直到日光泯灭、视野昏沉,阿萝才发现天黑了。
  她读书历来专注,未察时光流淌,再抬眸时,竟在案边看见膳盘、饮子与竹箸——连杜松携婢前来、为她侍膳,她都不曾发觉。
  趁她阅读,青蛇游离,在案间小眠。
  阿萝放下书卷,伸臂去,靠往盛汤的瓷盅,以手背贴上。
  纵是夏夜,冷得她细腕一缩。
  阿萝不觉肚饿,索性收拾书卷、膳食,理净桌案,便起身,走到殿外。
  此刻,肃王府已趋近沉寂。夜色如幕,自天际罩拢而下。放眼望去,可见提灯星点,被仆役擒于手中,穿梭游廊之间。
  看上去,今日的忙碌大抵结束,应当可以去找魏玘了。
  阿萝转眸,见谨德殿昏黑,前往大成殿。
  ……
  阿萝来到大成殿外,受宿卫接引入殿。
  殿内,灯烛高燃,辉光流红。
  宿卫将阿萝带至半途,便退身,留她一人向深处走去。
  很快,魏玘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尽头。
  远看去,他坐于案前,背倚主位,两臂环抱,正仰颈、抬颌,似在凝视上方。哪怕阿萝来到殿下,他也纹丝不动。
  阿萝正要开口,先捉到一丝淡缓的气息。
  她隐约有了推测,压轻步伐,缓缓接近案前,观察魏玘。
  ——果然,双眸是闭着的。
  将出未出的话,顿时被吞回腹中。
  阿萝歪头,打量魏玘,发现他也白皙,睫上、颊上落有碎光,火色在唇间融化,脖颈修长,一点微凸静默、清润,宛如玉塑。
  较之平日,这时的魏玘更加柔软。
  但阿萝高兴不起来。比起当前情形,她更愿见他安安稳稳、睡在榻间。
  她搜索室内,找到一袭青氅,便要替魏玘披上。
  二人的距离点滴拉近。
  魏玘的睫也长、翘,在阿萝眼前越发分明。
  忽然,微风掀起——
  阿萝腰际一紧,被人突兀卷入臂弯,跌伏在主位间。
  “窣。”青袍飘落地面。
  那对漆黑的睫,几乎烫伤她肌肤,连带那迎面而来的气息,都是透着火的。
  魏玘拢臂,搂紧阿萝,长指穿绕她发丝,将她扣往身前。
  ——再压来的,是滚烫的唇。
  阿萝毫无防备,双手无处安置,胡乱摸索着,往人脖颈绕去。她身子发软,使不出劲,被他有力的手臂揽住,向他胸膛贴附。
  气息促乱,混在烛燃声里,偶有风与水,低低曳过,在唇齿中埋没。
  一时间,殿内再无其余响动。
  后方金壁上,叠影憧憧,发丝牵缠,便看纤小、娇怯的那个,在吻里绵软下去,化成薄纸,被泪水浸得透彻,又被火烧得通红。
  二人分离时,阿萝已被魏玘抱在膝上。
  她眨眼,对上一双凤眸,含笑、促狭,清明如泉,毫无睡意,直直锁住她。
  显然,之前的吻蓄谋已久。
  魏玘的确累了,本在闭目小憩,却于阿萝入殿的一瞬,立时清醒过来。他没料到阿萝会来,又对她想念得紧,才萌生了装睡的念头。
  阿萝发觉中计,睫帘一颤,终于回过神。
  她思绪散乱,弄丢了先前的目的,甚至略过他诱骗,生出莫名的委屈。
  “你不能总是这样。”
  魏玘挑眉,道:“如何?”
  阿萝咬唇,又松,抿去薄濡,才道:“你下回吻我,要先说一声才行。若我没有准备,一被你这样吻,脑袋都发麻了。”
  ——青稚、热烈,是她一贯的风格。
  魏玘不回她话,眸里深火暗昧,看她半晌,才道:“你不喜欢吗?”
  被他反问,阿萝不恼,只诚恳道:“喜欢。”
  她单纯,本就不擅撒谎,面对心上人,更不会藏起情意。
  魏玘又不回话了。
  可阿萝能感觉到,他更加用力地搂她,将她腰肢束得愈紧。
  “我想也是。”魏玘这才道。
  他抬掌,伸往肩头,拍向后方——轻缓的一击,落在阿萝手背。
  “如若不然,你为何如此不安分。”
  阿萝顺势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正缠着魏玘的脖颈,甚至还揪他一片襟、在掌里揉皱。
  她赧了颊,耳尖也冒红,忙要收手,却想起什么,又滞在原处。
  魏玘不解其意,还未发问,便见少女掀眸,觑向他,睫扇卷而翘,湿润的杏眸闪烁着——清澈无瑕,小心翼翼,又明目张胆。
  她道:“你不喜欢吗?”
  魏玘眉峰一挑。
  阿萝如此发问,令他又气又想笑。他气她、怨她,太过懵懂,对他心意全然未察;也笑她、怜她,烂漫纯真,分外惹他疼爱。
  他怎会不喜欢她?唯独与她相处,他才分明地尝到幸福。
  原本,他歇息一阵,就要去配殿寻她。不料她径自先来,全了他悬在心头的整日念想。
  不过这些话,魏玘不会说出口。
  他只低目,扫视阿萝面庞,眼风滚烫。
  阿萝未得他回应,觉察他目光,便抬颌,极主动地迎上,娇憨又坦荡。
  “你不喜欢吗?”再问一次。
  她问得可认真了。虽然依她计划、二人定情在即,可他至今从未与她说过什么。
  魏玘勾唇,笑意更深,凝视她。
  他道:“想知道?”
  阿萝默然。
  天真如她,也发觉这话含义颇丰,远不如听上去简单。
  她定睛,再探他墨眸,便见内里有火迸发,滚着燎原的热浪,溅出一点烫热的星子,灼得她两颊漫红、发热,几乎烤干了她。
  阿萝摇头,小声道:“我、我不想了。”
  具体怯什么、赧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觉着心头烫得不行。
  “子玉,你再、再等等。”
  ——熟悉的说辞。
  魏玘扬眉,泛出一刹的兴味。
  他知道阿萝想做什么,也对她所有的准备心知肚明。
  早在几日前,他就自杜松处,听来了阿萝关于定情仪式的计划。对此,他无心点破,只待祭扫归来后,静候阿萝惊喜。
  至于面上,总归是要配合一二,不好让她起疑。
  遂道:“就依你。”
  阿萝闻言,杏眸一弯,道:“好。”
  二人对话至此,她已稳住心神,记起蒙蚩与辛朗的事。
  话未出口,人声突然而至——
  “殿下!”
  魏玘的神色顿然一沉。
  川连穿过殿廊、匆匆赶来,看见内里情形,仓促停了步伐。
  身为宿卫长,他受魏玘准许,如遇急况,可随时禀报。但他不曾料到阿萝在场,心知自己搅扰贵主好事,一时面露难色,耳根也红透了。
  阿萝见状,本要起身,腰肢却仍被魏玘束着,动弹不得。
  只听魏玘道:“说。”
  川连一讶,很快镇定,道:“是。”
  “禀殿下,适才内监传圣上口谕,祭扫改定后日,明日卯时就要动身。”
  作者有话说:
  其实按照原定时间,立夏祭扫应该叫小满祭扫,但是为什么叫立夏呢,因为小满祭扫太难听了。
 
 
第57章 水上书
  魏玘闻言, 神色更沉,臂力一时松懈几许。
  物之反常则为妖[1]。祭扫行程突变如此, 更有越帝口谕, 缘由定然非同小可。
  尚不待他发问,少女惊呼先起。
  “这么快?”
  阿萝脱开怀抱,立稳身形,点指细数, 神情焦灼。
  “那就只剩两日了!”
  她不通人情世故, 未察此事凶险, 只想魏玘行程有变,定情仪式也要随之调整。
  按先前安排, 距定情当晚,尚有五日可供她筹备,本该绰绰有余。如今, 祭扫提前, 五日也缩短至两日,时间分外紧迫。
  阿萝越想越急,长睫扑扇, 杏眸也洇开水雾。
  魏玘见状, 唇角一勾。
  他通晓阿萝计划,自然知她为何心焦。
  同一桩事,在他看来,尽是变数、算计,波谲云诡, 危机四伏——可落入她眼中, 就只剩诚挚、纯澈, 柔肠脉脉, 水洁冰清。
  她天真如此,令他愈加喜欢,不禁生出逗弄的念头。
  魏玘敛容,低声道:“怎么?”
  “归期不出两日,本王早去早回,不好吗?”
  阿萝闻言一怔,还当他有误会、以为她不愿见他,忙道:“好的!”
  “我也想你早些回来,只是……”
  言及此,小手连忙一捂。
  险些说漏嘴了!
  阿萝赧着脸,眼帘悄掀,暗自观察魏玘。
  只见魏玘沉着、冷泰,目光凝定,支颐望她,道:“如何?”
  ——似乎并未发觉她异常。
  阿萝舒了口气,摇头道:“不如何。”
  “我没什么要说的。”
  她口吻轻盈,勉力镇定,以求若无其事。但她极少说谎,心思又单纯,压不住唇角微翘、梨涡凝聚,透出一点窃喜,与青稚的娇憨。
  如此模样,自被魏玘尽收眼底。
  他并未点破,只道:“歇吧。本王有事要处理。”
  阿萝点头,道:“那我不吵你了。”
  她是为蒙蚩而来,但看魏玘事务正忙,便暂且搁下。痨病并非急症,蒙蚩身旁又有人照料,等上两日、待魏玘回府再谈,也不算迟。
  倒是魏玘,卯时就要动身,眼下亥时将尽,怎么休息得好?
  遂道:“子玉,你快些忙,快些睡。”
  言罢,阿萝折身,裙袂翩跹,消失于夜幕之中。
  大成殿内,只余魏玘与川连二人。
  氛围霎时沉凝。寒意如刀,刮去方才温情,徒留肃杀与萧冷。
  只听魏玘道:“为何如此突然?”
  ——是问祭扫之事。
  川连回道:“内监不曾细说。属下不敢妄断。”
  “但……内监走后,又有韩给事中、杜尚书、梁侍御史密信送抵,聂长史正在整理。”
  魏玘闻言,眉峰一挑。
  此三人均为肃王多年朋党,今夜同时递送密信,必是事出有异、震动朝野。
  他起身,撩袍先行,道:“走。”
  “去长史所。”
  ……
  夜幕深垂,长史所灯火通明。
  聂若山立于案前,整理信件,面色苍白,额间隐有冷汗。
  听见足音,他抬首,恰见魏玘入内、受川连跟随,忙起身,揖道:“参见殿下。”
  魏玘摆手免礼,道:“何故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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