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房门前,盛姝突然回过头,看向忙着搬凳子的染云:“可以进来陪我说会话吗?”
染云受宠若惊,连忙丢开凳子,冲上前去,笑着道:“可以!”
她跟着进了屋,盛姝在软塌上坐下,她就不客气地用脚勾来绣墩,托着下巴坐在盛姝面前。
盛姝被她这样看着,有些不习惯,想了想道:“你叫什么?年岁几何?”
染云答了自己的名字,又道:“我今年十五。”
盛姝便不知该说什么了,她觉得这个女孩子有趣,才把人叫来的,可说了一句话就沉默了。
好在染云性子开朗,起个话头就能自己说下去:“我娘去世得早,我爹是卖炭的,家里孩子太多,养不起,只能将我卖给人牙子。”
盛姝有些好奇:“卖炭?”
“对呀,”染云忽闪着大眼睛,“夫人读过《卖炭翁》吗?”
盛姝:“不曾读过。”
染云不诧异也不鄙弃,只是向她背着那首短诗:“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注]
盛姝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华丽的衣裙:“那岂不是很辛苦?”
染云一点也不为自己悲哀:“是的呀,所以才把我卖了,希望我能有口饭吃。”
盛姝觉得自己每日吃喝不愁,还有那么多华丽的衣服和漂亮的首饰,实在算得上奢侈了。
她又忍不住问:“人牙子是何意?”
一旁的簪雪咳嗽两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夫人别再问这些了,主君知道会不高兴的。”
“为何不能问?”染云不解地道,“外面的世界很大,人很多,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事。人就应该多出去走走呀!”
簪雪看到盛姝露出向往而好奇的目光,深知绝不能再让染云冒冒失失地说下去,语气沉了沉,不容拒绝地道:“出去,不许再进来。”
染云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盛姝。
盛姝取下手腕上的一只金镯子给她:“你拿去用吧,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染云道:“我不敢要。”
盛姝看向簪雪:“我不问了,只给她这只镯子,可以不告诉夫君吗?”
染云更加疑惑地看着她们,夫人赏个东西为何要先向婢女请求?是这家主人太小气,不许赏东西吗?可明明看上去就很有钱,不应该会在意这些的呀。
簪雪抿了抿唇,终是转过身去:“我什么都没看到。”
“谢谢你。”盛姝道了谢,就把镯子递给染云,“你放好,莫让旁人看到。”
染云稀里糊涂收了镯子,受了恩惠就想要报答:“夫人想出去吗?我可以带你出去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就算是女子,哪有整日待在家里不出去的道理?”
盛姝想问为何要出去,簪雪却先她一步将染云连拖带拽弄到了门外。
染云推开她:“姐姐,到底怎么了嘛,我只是想哄夫人开心。”
簪雪低声道:“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回屋去,不许再出来,听到没有?!”
染云被她认真的神色骇住,闭着嘴不敢再说话。
簪雪道:“还有那镯子,得空出去找家铁铺融了,尽快换成现钱花出去,别让人察觉了,免得连累夫人。”
染云嗫嚅着应了是,抱着怀里的金镯赶忙回了屋。
簪雪叹息一声,还是要尽快把人打发走,不然迟早要出事。
她回到屋里,就见盛姝正在喂鹦鹉吃核桃,唇角噙着笑意,整个人看上去有精神了不少。
晚膳前,萧霁瑾准时回来,盛姝站在垂花门前迎他。
他在盛姝额头上亲了一下,才握住盛姝的手,一同回了屋:“时间不早了,先吃饭,我今日要看着你多吃些。”
盛姝随他进了屋,侍奉他净了手:“夫君今日不忙吗?”
“忙也要赶着来见你。”萧霁瑾捏了一下她晶莹剔透的鼻子,拉着她坐下,温柔地道,“前段时日就是太忙了,一直没看着你吃饭,才会消瘦这么多。”
盛姝对他抿唇笑了一下,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萧霁瑾不时给她夹菜添汤,很有耐心地看着她一点点吃完,然后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我不在时也要好好吃饭,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夫君。”盛姝对他笑道。
萧霁瑾让人把饭菜撤下去,等盛姝净手漱口后,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盛姝看着那形状,像是一只镯子。
萧霁瑾当着她的面把手帕打开,盛姝一看到就说不出话来了,那是她今日送给染云的金镯子!
她咬着下唇,胆怯地看着萧霁瑾,正在侍奉的簪雪也跪了下去。
萧霁瑾用指腹揉了揉她的唇瓣,将她的下唇从贝齿下解救出来:“别伤着自己。”
明明还是那样温柔,盛姝却觉得自己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簪雪更是大气不敢出,主君最忌讳和夫人和外界沟通,甚至不许夫人听到外面的只言片语,今日却将两样都犯了,她定要受到惩罚的。
萧霁瑾摸着盛姝的脸颊,用再平和不过的语气道:“我已经让人把她送走了,一会簪雪也要送走,明日我会找新的婢女来照顾你。”
簪雪听后脸色铁青,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所谓被送走其实都是带到城外乱葬岗处理了。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才不会透露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盛姝不知她们会被送到哪里,只是心里很不舍得,于是攥着萧霁瑾的衣袖,轻声道:“夫君,可不可以不将她们送走?”
“不可以。”萧霁瑾温柔地道,“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
盛姝指尖轻颤一下,迟钝的思绪变得十分敏锐,夫君不仅是在罚簪雪和染云,也是在罚她。
萧霁瑾知道她懂了,就握住她冰凉的手起身:“我陪你把那局残棋下完。”
盛姝被带着往屏风后走,她回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簪雪,想着等夫君气消了再求情试试。
作者有话说:
[注]引自唐·白居易的《卖炭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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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类型预收文《姣姣》,戳专栏可见~
幼时家里来了个奴仆,又瘦又小,浑身脏兮兮的,姑娘公子们都嫌弃他,只有万姣喜欢他的仗义。
万姣听学带着他,出游带着他,私会带着他,就连出嫁也要带着他。
可出嫁那日,小奴仆和她大吵一架,跑进暴雨里,再也不见了。
三年后,新帝登基,第一道旨意便是将万姣的夫婿下狱,并要她和离入宫。
万姣捏着和离书,踏入九重宫阙,却只在垂着的十二道冕旒后,看到了她失踪在暴雨夜里的小奴仆。
他红着眼睛对她道:“做我的皇后,或者,所有人死。”
·
万姣成婚那日,萧xx掀开青庐,冲到一身嫁衣的万姣面前:“姣姣,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要跟我走吗?”
新嫁娘却沉溺在新婚的喜悦中,只顾着拜堂成亲,根本没空管他这点别扭的心思。
那夜,萧xx义无反顾地走进暴雨。
他不会再问了,他会直接抢。
1、he,男c女非,男二和女主和离=互相解脱
2、男主萧xx,名字待定。
第3章 铃铛
◎“一个婢女罢了,也值当你这般费神?”
◎
盛姝捏着白玉制成的棋子,思忖着该落到哪里,她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垂着,秾丽的脸庞在烛火下显得很是恬静。
萧霁瑾捏了一枚白棋,替她放到棋盘上,自己则输了三枚黑子。
盛姝知道萧霁瑾是在让她,抬起头唤了声夫君。
萧霁瑾越过棋盘抚摸她的脸颊:“姝儿,你想出去吗?”
盛姝瞳孔一缩,道:“不想。”
“看着我,”萧霁瑾捏住她的下巴,“你觉得这里很无聊,还是厌烦了每日等我?”
盛姝眸底覆着一层水汽:“夫君,我不曾想过要出去,更未想过要离开你。”
她顿了顿,终究没忍住:“夫君,你把簪雪留给我好不好?”
她住在这方精致的院落里,身边的人来来回回,也就只有簪雪一直留在她身边,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萧霁瑾沉默不语,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盛姝没怎么求过他,却实在舍不得簪雪,柔柔弱弱叫了一声:“夫君。”
外间,簪雪还跪在地上,她听着里面的声音,心中忐忑着,一旦出了这院落就是死路一条,她的生死全在这一念之间。
萧霁瑾松了手:“过来。”
盛姝就起身走过去,坐到他大腿上。
萧霁瑾揽着她的腰,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道:“姝儿,我说过,你眼里看的、心里想的只能是我,你能依赖的也只能是我。有我陪着你,还不够吗?”
盛姝知道他生气了,就勾住他的脖子,不动声色地讨好着他。
萧霁瑾抚摸着她柔软的乌发:“一个婢女罢了,也值当你这般费神?”
“都听夫君的,”盛姝趴在在萧霁瑾怀里,挡住脸上的失落,“今日是我一时没忍住,以后保证不会了,夫君把她们送走后,不要难为她们好不好?”
夫君虽然有时很严厉,夜里也很凶,可对她一直是极好的,她也不想在一些小事上惹夫君生气。
萧霁瑾抱着温香软玉,听着那柔软的声音,心情终于好了些:“姝儿都知错了,我当然不会难为她们。”
外间的簪雪闻言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跪坐在地上,怔愣地看着氍毹上繁复的花纹。
不过片刻,就有两名暗卫潜入屋中,捂住她的嘴,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了出去。
萧霁瑾抱着盛姝,像陪孩童游戏般下完了那盘棋,而后将盛姝打横抱起,一同去沐浴。
封闭幽暗的浴房里水汽氤氲,盛姝颤抖的手指扣紧了浴桶边缘,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攥住,继而被放到了宽阔而滚烫的肩膀上。
萧霁瑾含住她的耳珠,在铃铛声和暧/昧水声中,用低沉的嗓音道:“不许碰别的东西。”
盛姝仰着脖子,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留下几道抓痕,口中也逸出模糊的哼哼声。
萧霁瑾的指腹揉着她的唇瓣:“不必忍着,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盛姝脸颊更红了,在萧霁瑾的“鼓励”下渐渐发出不堪的声音。
……
翌日,盛姝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昨夜折腾的不算晚,只是太过于羞耻,她回想起那铃铛声,脸颊就一阵滚烫。
浣青带人端着热水巾帕进来,在屏风外问:“夫人,要起身吗?”
盛姝往屏风后看了一眼,想起簪雪已经离开了,心里一阵低落。她将滑落肩头的寝衣穿好,遮住了身上的痕迹:“进来罢。”
浣青于是带着婢女们进来,侍奉她穿衣洗漱,又为她梳理那头漂亮的乌发。
她的头发乌黑柔软,如瀑布般垂落在腰间,每日用昂贵的精油护理着,连半根白发都看不到。
等梳妆好已经是巳时,盛姝吃了半碗粥,就坐到窗下软塌上,继续绣那个海/棠金鱼的香囊。
五色鹦鹉在窗外仰着脖子巡视领地,这院子里没几个人敢逗它,它就扯着嗓子冲窗下的美人儿叫唤。
盛姝摸了摸它的羽毛,叹息道:“到现在也没学会说几句话。”
鹦鹉学舌道:“说话!说话!”
为了展现自己的语言天赋,又学着下人的话叫道:“夫人!夫人!”
盛姝轻轻笑了笑,想教它说些话,搜肠刮肚一番,却又不知该教些什么。
这鹦鹉用喙戳了戳自己的脖子,聪慧地学着盛姝道:“夫君!夫君!”
盛姝脸颊泛起薄红,低下头继续绣香囊去了。
快到午膳时,一个小厮进了进了垂花门,他恭敬地低着头,手里拿着件用青布笼着的东西,在台阶下站住了。
盛姝被吸引了目光,从敞开的窗子里看过去,只见浣青从小厮手里接过东西,又说了几句话,那小厮就回去复命了。
等了片刻,浣青将东西拿进来,边掀开盖着的青布边道:“主君担心夫人无聊,特意让人寻了只乖巧的狸奴来。”
随着青布掀开,盛姝看到了笼子里卧着的狸奴——身上是白色的长毛,偶尔间杂几根黑色杂毛,四只爪子那里则全是黑色的。
她的眸子一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那狸奴看上去有八/九斤,浅蓝色的眼睛看着盛姝,张开嘴喵呜了一声。
盛姝心生欢喜,想要伸手去碰,浣青就将笼子打开,把狸奴抱到她面前:“夫人当心被抓到。”
盛姝在它后背轻轻抚摸两下,它就贴过来,还蹬着爪子想要挣脱束缚。
浣青连忙把它抱开:“夫人,主君给取了名字‘铃铛’,让奴问问您的意思。”
盛姝脸颊一热,微微侧过身:“……就这个罢。”
浣青把狸奴抱走:“奴先带铃铛熟悉一下院子。”
盛姝看着卧在她怀里被带出去的狸奴,抿了抿红唇,到底忍住了。
浣青把铃铛放进院子里,想着院门光着,左右不会跑出去,就转身离开了。
盛姝站在窗前,看着铃铛清理了一会毛发,又在被日光烤得暖融融的地板上打了个滚,而后就在院子里到处走起来。
它巡视完领地,最后在窗前撑着前腿卧下,仰着头,浅蓝色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上面。
五色鹦鹉站在雕着花纹的沉香木杆上,高傲地仰着脖子,表示对新来的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