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姝低下头:“夫君待我自是极好的。”
邱盛氏就握起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们夫妻如此恩爱,也该有个孩子了。”
盛姝看向她:“母亲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邱盛氏道:“姑爷疼惜你,才能让你这般无忧无虑,若是换做寻常人家,成婚多年还未有身孕,定要受到公婆为难的。”
她昧着良心道:“再者,姑爷惟爱你一人,莫说纳妾,便是通房都不曾有,你也不好恃宠而娇,让姑爷的血脉断在你这里。”
盛姝点点头:“我晓得了,母亲,我会听夫君的话,尽快怀上身孕的。”
邱盛氏笑得更开心了,回去之后姓萧的少不得要给她赏钱:“这便对了,不是娘亲迫你得紧,是此事姑爷不好开口,你又无公婆,只能娘来说了。”
盛姝对她笑道:“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
“你知道就好。”邱盛氏笑吟吟道,心想她这便宜侄女现如今可真好骗,三言两语就能唬住,想当年那可是个一点都不吃亏的人精啊。
盛姝和母亲说了会话,又问了父亲的近况,眼看到了中午就连忙让人布菜。
菜式是盛姝提前几日就选好的,满桌山珍海味,一点也不吝啬。
邱盛氏来过几次,回回都受到款待,看到满桌菜肴比之从前更盛,心道姓萧的当真是发达了,她回头定要多敲些才好。
盛姝对她很热情,一直给她夹菜,自己都没顾上吃几口。邱盛氏则不断用筷子翻找着,挑挑捡捡,专夹贵的吃。
浣青在一旁撇了撇嘴,也就只有处在欣喜之中的盛姝全然不觉。
盛姝看着母亲夹菜,筷子在指间灵活翻转,指腹和手心上覆着一层茧子。
她眉头一皱,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景象,是一个妇人在向她伸出娇嫩的手,虽然看不清脸,但她知道,那就是娘亲。
邱盛氏只顾着捞燕窝,完全没注意到盛姝的神色,还是一旁的浣青发觉不对,上前问:“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盛姝蹙着眉头,努力回想娘亲的手,记忆中总是软的,带着清冽的梨香……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又是何时变的……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很模糊,许多细枝末节都记不清了……
“夫人?”浣青又叫了一声,“夫人,您还好吗?”
“我,我没事。”盛姝的眉头缓缓舒展,脸上却依旧笼着一层迷蒙。
浣青瞪了邱盛氏一眼,邱盛氏讪讪放下筷子,关切道:“姝儿,让娘看看,哪里不舒服?”
盛姝垂着眸子,顺势握住她的手,手指又短又粗,手掌又厚又硬,指腹和掌心覆着薄茧,摸起来甚至有些割人。
这双手,和记忆中娘亲的手大相径庭。
盛姝抬起眸子望着邱盛氏:“母亲,我累了,你能陪我去躺会吗?”
邱盛氏对着满桌珍馐咽了口唾沫,也只能道:“好。”
浣青命人将褥子衾单都换了,又让邱盛氏净手漱口后,才不情不愿地放她到床上去。
拔步床里,盛姝握着她的手,道:“都下去吧,我想和母亲单独待会。”
“是。”浣青便带人出去,守在房门外。
邱盛氏打量着这拔步床,一只手不停摩挲床上顺滑的布料,连连道:“不错不错。”
盛姝观察着她的神色:“母亲为何总不来看我?”
邱盛氏还在感慨这华丽奢靡的拔步床,闻言顺嘴道:“哪里是我不想来,是……”
她回过神来,话音戛然而止。
盛姝不解:“是什么?”
“是你父亲,”邱盛氏面露些许无奈,“他一日都离不开我。”
盛姝点点头,爹娘一向恩爱有加的。
她拉起邱盛氏:“母亲随女儿躺下吧。”
“嗳,好。”邱盛氏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躺下,只觉一阵昏昏沉沉,刚吃过饭,就开始泛起困来。
盛姝挨着她,轻声问:“母亲,父亲最近可好?”
“还是老样子,”邱盛氏道,“犟脾气,认死理,不过有母亲照看,他最多也就和家里的猫猫狗狗斗斗嘴。”
盛姝笑了:“那大哥二哥呢?”
“他们也都好,”邱盛氏照着萧霁瑾教她的说,“你大哥夫妇恩爱,膝下一子一女。二哥还是不肯成亲,也不肯好好读书,跑去江南经商,我看他寄回的信,在商贾一道还算有些天赋,左右吃不得亏……”
盛姝很爱听她说这些家里的琐事,见她说着说着眼皮耷拉了下去,就问:“母亲,家里人都有胎记吗?”
邱盛氏半阖着眼:“嗯,你们兄妹三个都有。你大哥的在腿上,是一只鹤。你二哥的也在后背,是一只蝴蝶。”
“那我的呢?”
邱盛氏已经快睡着了,只顺着她的话道:“是……蜻蜓。”
盛姝忍不住抬手摸自己的后背——明明是一只蝴蝶。
邱盛氏一觉睡到申时才起,洗漱过后就匆匆告辞了。
浣青去收拾东西,果然发现茶盏少了几只。她虽只是听命侍奉盛姝,却也实在厌恶邱盛氏,在心中想着定要去告一状才好。
盛姝则抱着铃铛站在窗边,姣好的面容上笼着一层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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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坐胎药照例端过来,盛姝看着那浅褐色的药汁,和前几日一样,忍着苦涩喝完了。
唇齿间全是苦味,正难受着时,有人送了块蜜饯到她嘴里,又用手把她唇边的药渍擦拭干净。
盛姝抬起头,眸色微亮:“夫君。”
萧霁瑾在她身旁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我听说你今日有些不舒服,就赶来看看你。”
盛姝道:“有些头晕罢了,躺一会就好了。”
萧霁瑾让人退下,抱着她问:“今日见了母亲,可还开心?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说。”
自邱盛氏走后,盛姝心中一直有些不安,好不容易见到了萧霁瑾,这才能一吐为快:“夫君,母亲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萧霁瑾早从浣青那里听说她有些不对劲,循循善诱道:“姝儿为何这样想?”
盛姝把萧霁瑾当做唯一的依仗,对他自然知无不言:“母亲的手很是粗糙,和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萧霁瑾神色微沉,深邃的眸子里透着极致的危险和疯狂的占有欲:“那姝儿记忆中的是什么样子?”
“我记不太清了,”盛姝眉头微微皱起,“只依稀记得母亲的手很软,还带着梨香味。”
萧霁瑾眸色瞬间恢复如常:“傻姝儿,别担心了,我明日亲自去岳父家看看,或许能帮衬一二。”
盛姝搂住他的腰:“谢谢夫君。”
至于胎记之事,母亲或许只是太累了,一时记错了也说不定。
夫君每日忙碌,还要照看父亲母亲,她不能再给夫君添乱。
萧霁瑾并不知道她这些心思,只在她耳边低声道:“就这样谢?”
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起来,覆在背上的手也变了味,热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盛姝脸颊红了红,埋首在他怀里:“……那我给夫君生个孩子好吗?”
“好,”萧霁瑾轻笑,“但我不止要一个。”
话音未落,盛姝就被他打横抱起,大步往里间而去。
烛火被熄灭了,床幔也铺天盖地落下,春光沉进夜色中,只允许一人欣赏采撷……
第6章 初见
◎这样的女子,就应该翦除她的羽翼,把她关进金丝笼里,让她柔柔弱弱,只◎
暮春时节,和煦的日光洒在屋脊上,在萧索的巷子里投下一道笔直的阴影。
这里是京城一处民居,住的都是些无权无势的人。房子拥挤不堪,不算宽敞的巷子里覆着污脏的青苔,两侧的墙壁一块深一块浅,早已在风吹日晒雨淋中斑驳不堪。
萧霁瑾负手走在巷子里,他身着交领右衽广袖长袍,墨发用一根玉簪束起,腰间玉扣随着动作晃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一侧掉漆的门扉打开,一名穿着粗布衫的妇人挎着竹篮子出来,看到他时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开,等他过去了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巷子外走。
萧霁瑾一直走到最里侧,停在一座破财的院落前,抬手将腐朽的柴扉推开。
狭窄杂乱的院子里围着几名暗卫,邱盛氏正抱着儿子瑟瑟发抖地站在中间,看到他后咽了口唾沫,谄媚地笑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她怀里的少年已经八九岁,身形孱弱,肩膀处的褐色布衫打了个补丁,脚上的布鞋也破了个洞。看到萧霁瑾时,眸子里掺杂着嫉妒、羡慕和畏惧。
萧霁瑾在竹椅上坐下,慢悠悠道:“拔步床里,姝儿都同你说了什么?”
邱盛氏松了口气,将盛姝和她说的话一一转述。
萧霁瑾问:“她问起胎记时,你是如何答的?”
邱盛氏眼睛滴溜溜转了转:“我说,你大哥在腿上有一只鹤,你和二哥的胎记都在背后,你的是蝴蝶,你二哥的是蜻蜓。”
她此刻清醒时,又被萧霁瑾这样盯着,自然不可能说错。
萧霁瑾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她粗糙的双手,看来姝儿确实不曾起疑,只是担心父母亲遇到了难处。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几个暗卫将一个中年男人押进了院子里,院门也哐当一声再次关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男人把双手揣在袖子里,花白的头发用布条绑起,散落几缕在脸前,鼻尖泛着红,下巴覆着杂乱无章的胡须,看上去颇为潦草。
这副尊容,谁又能想到他曾是十年前风流俊雅的探花郎邱简之。
邱盛氏看到他就来气,破口骂道:“你又去哪死晃了?把儿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你就不能教教他读书吗?!”
邱简之脸上露出厌倦的神色,只揣着手对萧霁瑾拱了拱,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的沉默让邱盛氏更加愤怒,又开始破口骂起来:“你个龟孙,我要不是嫁给你,能过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吗……”
萧霁瑾眉头微皱,扫了眼他们的邋遢模样,起身道:“带回府。”
姝儿怀孕生产少不得要见他们,不如趁早调/教好,也免得他们再乱来。
邱盛氏一听大喜过望,她早就想攀附上这高枝了,连忙回屋收拾她那少得可怜的细软。
邱简之却不为所动:“我哪也不去。”
萧霁瑾回头扫了他一眼,见他面露倔强,只转身淡声道:“由不得你。”
话音刚落,就有暗卫“请”他前往萧府。
萧霁瑾信步闲庭般往外走,方才邱简之的倔强模样让他突然想起了八年前的盛姝,那是他见过的最明艳也是最倔强之人。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军营,盛姝的父亲是从三品云麾将军,初战告捷,由他前往军营颁旨犒赏三军。
抵达军营时,盛姝恰好骑马归营,她穿着绯红色的合欢掩裙,脚下踩着鹿皮靴,乌黑柔软的长发用红色发带扎起,眉毛也描画得英姿飒爽。
她脸上只略施薄粉,也能看出绝世容光。
萧霁瑾站在那里,身后是忙着搬东西的随从,身前则是长发被风吹起的盛姝。
他无声打量眼前的女子,皮肤白腻,腰肢细软,身上的合欢掩裙用的是京城上好的缎子,一看就是被父兄宠溺着长大的。
盛姝单手勒住缰绳,雪白纤细的腕子露出一截,她脸上带着些微笑意:“你是何人?”
萧霁瑾抬眸望向她:“枢密院检详官,奉旨犒赏三军。”
盛姝从那匹通体雪白的马匹上下来,眸色清澈:“我知道你,是新中武状元。”
萧霁瑾狭长的眸子微眯,他虽是武状元,可更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身份——瑞亲王的私生子、流落在外多年、至今未入族谱舞妓之子。
盛将军的小女儿倒是心性单纯,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身份。
盛姝把缰绳递给亲卫,道:“爹爹还在巡防……罢了,我去找他回来。”
“不必,”萧霁瑾制止她,“盛将军军务繁忙,我左右不过一个闲人,稍等片刻便是。”
盛姝自然不会把客套话当真,自先帝起,朝廷就对武将忌惮颇深,她爹爹现在风头正盛,万一被参一个居功自傲的罪名,岂非要被推到风头浪尖上?
“陛下旨意当紧,大人不必客气。”盛姝让副将好生款待萧霁瑾,自己带人出了军营。
萧霁瑾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道:“原是个聪慧的,可惜太过于良善,迟早要被人欺负的。”
这样的女子,就应该翦除她的羽翼,把她关进金丝笼里,让她柔柔弱弱,只能依靠唯一的夫君。
萧霁瑾承认,第一次见到盛姝,他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后来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盛昊菖和盛致战死后,盛家被流放,他将盛姝带到京城的别院里,从此囚/禁了起来。
起初,盛姝反抗得很激烈,逃跑、绝食、自戕全都试过,他使了许多手段,用了整整三年,才把盛姝调/教成如今的模样。
现如今,他的姝儿很好,他很满意,以后也会一直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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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盛氏带着儿子,跟着暗卫回了萧府。
她虽出身盛家,又嫁了探花郎,可后来家道中落,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精致的宅院了,看到什么都稀奇,什么都想带走。
暗卫将他们带到一个院子里,安排好住处就离开了。
邱盛氏在里间收拾东西,邱简之则站在屏风后,瓮声瓮气道:“萧霁瑾岂是好相与的,你这是与虎谋皮,迟早要惹火上身。”
邱盛氏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之前盛姝叫你爹,你不也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