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过后,郡王府大概率不会让她出来了。
全是自己选择的路,怨天尤人,没有人会同情她。
“那就好,”汤幼宁松了口气,嘀咕道:“希望王府没有主母。”
这样她就不用过回汤家那种‘与嫡母相处’的日子了。
汤幼宁话一出口,全然没意识到哪里不妥。
湘巧吓了一跳,连忙解释:“王爷,娘子不懂其中细则,并非有什么妄念……”
薄时衍扭头看来,道:“不懂就教给她,免得往后在外胡言被捉住话柄。”
他放下话,迈步出去了。
汤幼宁后知后觉,一脸无辜的看着湘巧湘宜,“我说错话了?”
王爷出去了,两个丫鬟连忙一左一右劝诫她,“娘子这种话万万说不得!”
一个妾室,说不希望有主母,这话传出去了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不懂规矩,痴心妄想;
往大了说,那是居心不良,大逆不道!
时人正妻嫡子才可继承家业,不让主家娶妻,让他断绝传承,如何能容于悠悠众口?
诚然,妾室肯定不希望上头有个主母压着自己,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谁都不会说出口,心里更不该这样想,否则就该贪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湘巧看着眼前这纯如白纸的小娘子,有些话不忍心说,却必须直白一点。
免得她傻乎乎的,王妃入门后太过伤心,失了规矩。
“王爷必然要娶妻的,王妃进府后,势必会打理整个后院……”湘巧握住汤幼宁软乎乎的小手,轻声道:
“王妃不仅管着娘子的月例饮食,还可能要立规矩……届时,娘子作何感想?”
汤幼宁眉头微蹙,她马上想起了彭氏。
“姨娘都是这样的,自然没有自己当家做主舒服……”姨娘哪里敢自称为‘主’呢?湘巧苦口婆心:“大家不舒服也不会说出来……”
否则便是大不敬。
汤幼宁明白了,她的处境,跟汤家是一样的。
换一个主母管着罢了。
她点头道:“我不会再说了。”
小时候奶娘就有教过,人生在世,许多事情不能坦然说出口。
那时候她若是找爹爹,是让爹爹为难,家宅不宁。
庶女,妾室,本就不能与正室争夺任何,世道如此。
只是……汤幼宁抬手按了按胸口,“湘巧,我感觉有点难过。”
她很喜欢现在的日子,没有人拘束,可以出去玩。
以后要把这一切都收回去么?
她舍不得。
人果然是贪心的。
十澜听不下去了,“别说了别说了。”
湘宜也一脸不忍落,不愿意再提这个话题。
人要往前看,往好的方向想,日子才会有盼头。
若是越活越回去,还怎么支撑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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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时,马车上。
薄时衍瞥向她,安安静静的汤幼宁,嫩生生的小脸蛋,写满了思虑。
“要去逛花灯么?”他一手掀起竹帘,出声问道。
汤幼宁闻言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张了张小嘴,拒绝道:“不去了。”
“你的丫鬟说什么了,莫不是又要与本王闹脾气?”薄时衍放下竹帘,嗓音听不出喜怒。
“我没有生气,”汤幼宁回道:“我以后不会乱说话的。”
她知道自己不聪明,容易犯错。
薄时衍黑沉沉的目光望了她小半晌,似乎在估量她会不会说谎瞒骗自己。
很显然,汤幼宁不会。
他淡淡撤回视线:“随你,若想要本王承诺任何,绝无可能。”
他暂时没有娶妻的想法,但不会以此去跟谁保证。
什么承诺?
汤幼宁不明白他具体的意思,也没再问。
靠在马车的窗子上,一路无话,晃悠着回到摄政王府。
返回雪鸬园,她找了秦婆子。
“奶娘,我有一件事一直想,想不明白。”
汤幼宁对秦婆子的依赖是从小养成的,有事就找她商量。
秦婆子本想例行询问她在宫内是否顺遂无事,闻言,让几个丫鬟先去歇一歇,暂时不必伺候。
带着汤幼宁进入里间的小榻上坐着,她伸手,替她卸下珠环。
“娘子有何事?瞅着一脸认真呢。”秦婆子忍不住笑。
汤幼宁说起一个人:“以前那位周姨娘,你还记得她么?”
“谁?”秦婆子一愣,姓周的……“莫不是入府不久被逐出去的那个?”
“对。”汤幼宁说的就是她。
起初王府后院的这些个姨娘,没有那么乖顺,全都斗志昂扬拿下摄政王的宠爱。
陈管家说没事不准去前院,她们不听,禁足两次后就给送出府去了。
秦婆子不由纳闷,好端端的怎么说起周姨娘了。
便听汤幼宁道:“周姨娘走的时候,把月例全带走了,管家还另外安排了二十两银子的遣散费。”
秦婆子闻言一笑:“娘子倒是记得清楚……”
“奶娘,我的月例五百两呢,待我存一存,即便不要遣散费,也很多很多银子哦……”汤幼宁伸出细白的十个手指头,算不明白。
五百两银子,经年累月叠加起来,是多少来着?
“什么?”秦婆子的笑意一顿,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汤幼宁还在低头掰着手指,秦婆子连声追问。
她才道:“若是王妃进府,不让我出去玩了,我们就换个地方养老吧。”
秦婆子听见这话,直接倒抽一口气,“你想被逐出府去?娘子,为何有此想法?”
这对她而言太过突然了。
“不能么?”汤幼宁小嘴一撇,可怜兮兮望着她,“奶娘,我已经无法一直待在院里不出去了……”
这又是从何说起?
待秦婆子问清楚了她这个念头的由来,不禁面色复杂。
没有哪个女子,能一辈子仰仗男人的宠爱过活,这太孤注一掷了,很容易一无所有。
她们要么有银钱傍身,要么抚育自己的孩子。
秦婆子没想到,天真的小娘子自己就找好了一条退路。
她说得不错,有那么多月例握在手里,就是下半辈子的底气。
若是王府待不下去,能被放出去,倒是赚个自在。
秦婆子怜爱地搂过汤幼宁,“别怕,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奶娘别骗我了。”汤幼宁知道,其他人府上,妾室除了回娘家,甚少出来走动,没有交友待客的资格。
而且,她出去过那么几回,增长的不仅是见识,还有常识。
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要变得更厉害一些,”汤幼宁揽着秦婆子,“以后卖画为生好不好?”
秦婆子能说什么呢,只能支持她了,“娘子想做的,必然顺遂。”
——此后两天,薄时衍到雪鸬园来时,都能看见汤幼宁沉迷画作的身影。
她不仅以手绘图,还尝试学习使用毛笔。
薄时衍缓步站在她身后,道:“骑装送来几日,试过了么?”
骑装?确实做好了几套,汤幼宁回头看他,“已经试过了,多谢王爷。”
他眉梢微挑:“看来你并不迫切想骑马。”
居然没有催促他。
“不是的……”汤幼宁否认,生怕他反悔又不教她骑马了。
她只是,有了更重要的事情。
第33章 小白虎
薄时衍本想在休沐时, 带汤幼宁去马场,临行前却改变了主意。
安排好的车马直出城门,走了小半日, 抵达保阳圻石的一个农庄。
这个农庄占地广阔,落座于祁影山的山脚处,有大片的草地与山坡适合跑马,还能进入林子狩猎。
祁影山人烟罕至, 附近除了农庄的佃户们, 再无旁的村落。
汤幼宁在马车上待了半天,眼见着沿途风景变幻,视野越来越开阔, 不由高兴起来。
“这就是保阳县?”她听乐萝说过,保阳有个莲花塘很好玩?
不过中秋过后,莲花估计已经陆续谢了。
圻石是保阳境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地广人稀。
覆盖了茵茵绿草的山坡,看着似乎很柔软,阳光倾洒, 叫人恨不能上去打滚才好。
汤幼宁已经迫不及待了, 随行的湘巧却在犯愁, “未料到出来这么远,都没带厚实衣物。”
平时出门会带一两件日常衣裙,防止淋湿脏污时更换, 除此之外, 没有其他的了。
十澜回道:“无妨,让庄子取两件披风过来。”
湘巧看了看天色, 道:“别看这会儿日头大, 天一黑就该冷了。”
秋日本就昼夜两个季节, 山里尤其如此。
一行人进入农庄后,管事的立即迎上来拜见。
汤幼宁随着薄时衍住在主院,这里不曾来过小娘子,果然没有什么衣裙备用。
不过管事的细心,连忙叫自家妇人,去找了几套未沾水的厚实新衣过来。
至于其它物件,自然一应俱全。
薄时衍带着汤幼宁去了马厩。
隔壁居然培育了不少名贵品种的马匹,前头看着是平平无奇的农庄,种植些瓜果蔬菜,后面却另有乾坤。
难怪边上有那样广袤一片草地。
汤幼宁不懂马,是薄时衍替她挑选的。
他看她这样娇小的身形,打算选一匹温顺的小马驹,谁知——
汤幼宁瞅着这群大小马儿,明显的体型差异,摇头道:“我喜欢大的。”
薄时衍这才想起,瞧着娇滴滴的小娘子,实则不怕大黑狗,胆子不小。
他便给她挑了一匹高大的枣红色母马。
今日时辰不早,不会带她上马背,不过是先跟自己的坐骑打个照面,认识一番。
“我可以给它取名字嘛?”汤幼宁问道。
薄时衍拒绝了,“不可以,有能耐骑上去了,才拥有命名权。否则,它不属于你。”
汤幼宁轻抚着枣红色大马,嘴里念念有词:“我应该可以吧……我的身手可不错呢……”
“确实不错,”薄时衍淡淡接话,“本王记得初次见你时,你便翻了墙。”
汤幼宁没想到他还记着,小声道:“此事不能叫奶娘知晓。”
“本王知晓就无事了么?”他轻飘飘斜一眼过来。
她闻言,记起来在光鉴明亮的琉璃镜跟前,他是怎么身体力行教她记住教训的。
缩着脖子摇摇头,保证道:“我下次不敢轻举妄动,王爷别割我肉肉……”
薄时衍眸光微沉,望着她不语。
汤幼宁两手抱在身前,转过身去,企图把自己鼓鼓囊囊的雪团藏起来。
这小呆子……
薄时衍有时候几乎怀疑她是故意的,在一个成年男子面前,这般……
“走了。”他低声道一句,转身离开。
步伐大得汤幼宁都跟不上他的速度。
王爷带着娘子去马厩那边,几个丫鬟很有眼色,没跟上前去。
两人回去时,他们已经把主院都收拾好了。
苒松这回没敢自作主张让王爷与汤姨娘同屋,他只管收拾好主子的床榻。
湘巧她们把汤幼宁的房间安排在隔壁屋。
晚餐吃得是农庄里产出的食材,圻石的气温要低一些,瓜果蔬菜经过夜露甘霖的滋润,更为沁甜。
尤其是那道白菜,汤幼宁光顾它许多回。
山里的溪水也冷,鱼儿养得肥美,一顿饭下来,她本就不小的饭量,比平时又多添了半碗。
薄时衍瞥一眼她偷偷揉小肚子的动作,“吃撑了?”
汤幼宁抿着红润润的唇瓣,道:“等会儿我吃梅子茶。”
一旁的湘巧掩唇笑道:“梅子茶已经备好了。”
刚才她看娘子胃口不错,就怕她夜里积食,顺嘴吩咐了厨房。
薄时衍让湘巧去把梅子茶呈上来,“喝完带你出去转一圈。”
竟是晚上出去?汤幼宁乐着一点头:“好哇。”
湘巧闻言,连忙去把梅子茶端上来,也给王爷送上一杯,酸甜可口,正好消食。
湘宜去了隔壁屋,带一件披风和好走路的软鞋过来,给汤幼宁换了外出。
薄时衍瞧着她们忙活,道:“十澜跟着就好。”
不需要带太多人。
他吩咐苒松拿上捕兽夹,准备带汤幼宁去附近的林子溜达。
(时代不同环境不同,大家不要捕猎杀生,不吃野生动物)
汤幼宁自己提了个灯笼,十澜在身侧跟着。
出去外头一看,中秋过去没几日,月色倒也还行。
不过漫步到了树林跟前,里头的能见度霎时降低一大半。
树影婆娑。
汤幼宁裹着披风,一手提灯笼,一手提裙摆。
在薄时衍看来,她走得太慢了。
便伸手拿过了灯笼,挑眉道:“该不会要牵着走夜路?”
汤幼宁也不客气,眨巴着大眼睛,朝他伸长了小手:“要牵。”
“……”他只是随口一说。
薄时衍面无表情,终是抬手,大掌握住她绵软的小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