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缨想了想,问店主:“我把剑压这儿行吗?”
店主吓了一跳,哭丧着脸说:“仙长莫要开玩笑了。”
越缨知道自己许是让人家为难了,她悄悄侧头看常无忧,看她对仙长一词并没有什么反应,便送了口气。
常无忧温声劝她:“姐姐,两个铜板而已,哪用得着压你的剑。”
店主为了让这个胡言乱语的仙长快走,手下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把糖做好了。
常无忧买了两包,她将一包糖给了越缨。
但越缨拿了糖后,仍然跟在常无忧身后。
她不想走,她还想当一会儿姐姐。
但她不走,何染霜就无法跟上来。
常无忧和越缨东拉西扯地聊了一阵子。
这是第一次有凡人愿意也敢和越缨说话,于是越缨问了她:“你现在生活怎么样?”
常无忧想了想:“之前不好,但现在很好。”
她满脸的笑:“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常无忧和越缨想得完全不是一回事,但越缨觉得她说得对。
这段时间,越缨看到了很多和之前不同的东西,也直视了一些之前不敢直视的东西。
――也许,魔教确实让这世间变得更好了一些。
终于曲肃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常无忧终于松了口气,对着曲肃使劲挥手,又对越缨说:“我兄长来接我了。”
她生怕曲肃误会,于是赶紧说:“刚刚我撞到了这个姐姐,她没怪罪我,还陪了我好一会儿。”
曲肃走过来,颇稳重对越缨拱手道谢:“多谢陪我小妹一途。”
人家人都来了,越缨确实跟不下去了。
但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姑娘。
一声姐姐,可比师姐强。
叫她姐姐的人,给了她一包糖,而叫她师姐的人,在牢里一圈圈给她缠上锁链。
转了身后,越缨的手中仍然握着拿包糖。
她有些舍不得吃,又默默回头看了眼那个姑娘的身影,看那姑娘和哥哥走在一起。
她心念一动,那凡人姑娘给了她一包糖,她可什么都没给姑娘啊。
越缨的手轻轻在空中滑动,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一个微微闪光的符便飘到了常无忧的衣袖上消散了。
这是护符。
越缨知道,也许这一面后,她和这姑娘此生的缘分便已耗尽,但她希望那姑娘能好好度过这一生。
曲肃嘴里含着一块常无忧塞过来的糖。
他不爱吃糖,但常无忧说了这一包糖是他们四个吃的,他便选了块小的,含在了嘴里。
糖的丝丝甜意慢慢在嘴中漾开,沿着喉咙抚慰了身体。
忽然间,曲肃身子一僵,察觉到了身后越缨的动作。
但他立刻便识别出那是一个护符,一时之间,曲肃心情有些复杂。
常无忧身上有他施加的护阵,什么符都到不了她身上。
但曲肃略一沉吟,便将护阵扯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让越缨的护符落在了常无忧的衣袖上。
曲肃想着,护符若是落不下来,越缨许是会察觉到什么。
之后吧,等他们走了之后,便要把这个护符给消散了,不然跟去了山中肯定不行。
越缨拿着糖已经走远了,她到了拐角处,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凡人姑娘的身影。
隔着人群,她恍惚间看到了那姑娘身边又站了个粗壮些的男子,许是她另一个哥哥。
那凡人姑娘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人群中时,越缨的心神一震,她好像看到了那姑娘身边又多了个身影。
那身影她很熟悉,曾经将她按在泥土的地中,字字句句问的都是她答不出来的话。
但越缨沉下心神,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
她摇了摇头,觉得肯定是自己有些魔怔了。
第一百零二章
花灯集市开始之前, 他们便到了花灯铺子旁边。
侯朴的徒弟说过,灯亮起的时候很好看,一声笛鸣后, 整条街上的灯便都亮起了。
常无忧他们早早到了街边,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花灯处亮, 确实绚烂。
常无忧心满意足, 觉得此行不虚。然后他们便从街头开始观览。
灯的种类很多,她买了个云朵灯拎在手里, 觉得自己像个无忧无虑的小神仙。
何染霜为了陪她, 也买了一盏灯。
但侯朴和曲肃便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空着手走在她们两个身后。
集市上的人不少,但也说不上多,不是那种人挤人的热闹场景。
“但这样已经不错了。”何染霜轻声说:“现在很多人还是不太敢出门。”
以后会更加繁荣的,常无忧坚信这一点。
只是, 他们刚走了半程,就看到了迎面跟过来了一队穿蓝袍的衙役。
这些衙役走的很慢,到了一个铺子后, 都会进去。
常无忧轻轻戳了戳曲肃:“他们在做什么?”
曲肃抽出一缕神思,探听到了那边的动静, 讲给常无忧:“说是收税的。”
侯朴也听到了那边的动静,他唉了一声:“说是收税, 其实就是要钱。”
“说是卖出去的每个灯都得收取一半的钱。”
这些花灯铺子的小老板们很明显已经习惯了,听闻了衙役的话, 便立刻拿出钱来。
钱数自然不是每盏灯的一半,但也不会太少。毕竟, 太少了的话, 衙役那边不好交差, 自己的生意也不会好过。
衙役这一途走过来,相当平静,根本没出什么动静。
常无忧四个人和衙役他们相对而行,中间交汇后便各自行进。
之后,常无忧去了一家铺子里,又选了盏灯,然后她问了老板:“您这挣的钱,可交出去不少啊。”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知道常无忧是看到了刚刚的景象,苦笑着应声:“能怎么办呢?”
老板扭头看衙役已经走远了,于是便大着胆子诉苦:“铺子费提前已经交了,买货进城时也交了入城费。”
“税是一点没少交,但总还有各种交不完的。”
常无忧摇了摇头,觉得事情难办。
他们是修行之人,若是去让衙门不要收钱,自然也可以。但衙门是凡人,卡在仙修魔修中间也难办。
就算他们管了这边的衙役,那其他地方的百姓便可能被剥夺更多的财产。
若是人族皇帝能在乎点百姓,百姓就能好过不少。但看样子,人族皇帝根本就没在乎过百姓的生死。
她小声和老板抱怨:“皇帝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啊。”
这话胆子大,但她一个姑娘都敢说了,老板也敢应了:“是啊。但没办法啊,皇帝得讨好仙修。”
老板掐着手指头算:“现在皇帝说是活了一百六十五岁了,还指望着仙丹活个万岁呢。”
收的这些钱,最后不是用在了宫里,就是用在了讨好仙修上。
但老板现在已经知足了:“日子比以前强多了,”他说:“以前仙修可是当街杀人啊。”
“现在只是衙门拿着选秀和服役的名头偶尔带走些人,但总归有个缘由,不像之前死得不明不白了。”
常无忧看着他,心里有点难受。
凡人怎么就活成了这样,能死得明明白白就算是福气。
虽然日子已经比之前好了一些,但常无忧很明确地明白,日子仍然不够好。
看完了这家铺子后,常无忧便没了什么心思,想回客栈里休息一会儿。
何染霜自然是要陪她的,侯朴早就觉得逛街很累,当即同意回去。
曲肃走在常无忧身边,忽然便停下脚步:“你们先回,我有点事情。”
常无忧蔫蔫巴巴,不管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但走到半路上,她又有点担心曲肃,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于是让侯朴去找一找。
侯朴沿途返回,但没看到师兄。他悄悄散发了一些灵气,在四周寻找师兄的踪迹,终于在小河边看到了师兄。
曲肃正蹲在河边,严肃地看着河中。
侯朴走过去,也蹲在他身边:“师兄,你在做什么?”
曲肃告诉他:“再晚一点,这里有个放灯的仪式。”
曲肃指着小河告诉他:“你看,若是放出的河灯能安稳到了河对岸,灯上写的愿望便能实现。”
侯朴觉得这事傻气,信这个的师兄更傻气,但他打不过师兄,所以不敢说。
反正无事,索性他便坐在了河边,等师兄放灯。
他们等了一会儿,河边的人便多了起来。
到了吉时后,一位老者庄严念了些词,河边聚集的众人便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河灯放了进去。
曲肃也将自己手中的两盏灯放了进去,两盏灯一模一样,中间都放了一张小纸条。
侯朴看师兄把灯放进去了,便站起身来:“师兄,我们回吧。”
但曲肃仍然蹲在地上:“等会儿。”
侯朴不知道师兄还要做什么,但他一抬头,便明白了。
师兄正在用自己的灵气护着那两盏灯,小心翼翼将它们送向对岸。
今日有些风,旁边凡人的灯被吹得有些歪斜,纸做的花瓣有些沾了水。
曲肃身边的小姑娘非常紧张,握着父亲的手一直在害怕:“爹爹,到不了对岸怎么办啊……”
她爹觉得今日风大,那灯许是当真到不了对岸了,他有些后悔起来之前自己将话说得太满,让孩子对花灯充满了执念。
孩子的爹哄她:“没事的,就算灯到不了,你的心意也到了。”
但小姑娘还是非常担忧:“可是……”她抿了抿唇:“如果灯到不了,我怕娘不知道我想她了。”
小姑娘的父亲喉咙有些哽住了,他喃喃:“你娘知道……”
除了这对父女外,旁边每个放灯的人都满脸的紧张。
小河里的灯,前行得脆弱又忐忑,却寄托了他们最深的期盼。
曲肃什么都没说,他悄悄分出了一些心神,小心翼翼将所有的花灯都护好,不让任何一盏浸水,即使绕了些路,他也要让每一盏灯都能到对岸。
但他心里有些自私的想法,他让自己的那两盏最先到了。
待所有的花灯都到了对岸,然后在对岸的水面上烧成了一朵花火,河边想起了阵阵惊喜的呼声。
那位主导仪式的老者摸着胡须不停笑:“大善,大善。”
老者见过很多事情,也懂得很多道理,他知道世上根本没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事情。花灯也不可能在有风的情况下全部安稳抵达对岸。
有人相助。
老者知道这一点,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在心中默默感激那位魔修大人。
曲肃站起身,不声不响离开了。
侯朴看完了全程,不知道师兄到底许下了什么愿望,才能耐心待了这么久。
他走在曲肃身后,却越想越好奇。
侯朴悄悄扭头,看到师兄的两盏灯内侧的花瓣已经烧开了,即将烧到外侧花瓣中放的纸条。
侯朴紧张得心怦怦跳,他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他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有问题就会问,但他知道问了师兄也不一定有答案,于是他壮着胆子,用自己的神识包裹住那两站花灯,终于在纸条化为灰烬之前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天下大同,百姓和乐,魔教的后山的人都好好的,无忧心愿得偿。”
师兄的心愿质朴,天下为先,侯朴没想到师兄看起来冷淡,但许愿竟还能把大家都带上,虽然没提自己的名字,但他明白里面包括了自己,多少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
然后,他看到了第二张。
“无忧朝朝康健,岁岁平安,”笔画有些凝滞,似乎一边想一边写:“无忧无忧。”
这两个无忧让侯朴有些发愣,但他立刻想明白了,这是让教主永远无忧无虑呢。
“无忧心愿得偿。”
最后还有草草加上的一句:“无忧少吃些糖,胳膊不要再疼了”。
看完了这两张纸条,侯朴有些愣神。
在他恍惚的时候,那两盏花灯已经全部燃尽,侯朴看着那两点火光,心情复杂。
回去的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但两张纸条让他忍不住多次想起。一张是天下和他们所有人,而另一张只有教主。
里面有天下为先,他却也看到了无忧为重。
即使侯朴向来心思粗糙,这次也忽然看明白了一些事情。但他有些不敢信,也不明白。
等到夜深之后,常无忧已经睡稳,曲肃也陷入了识海深处,侯朴悄悄从识海中醒来,偷偷敲响了师姐的房门。
何染霜披了衣裳,跟他来到了外面,两个人走在客栈外的小路上,路上没光,只有一点不怎么明朗的月色。
侯朴踟蹰着开了口:“师姐……”
他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只将自己看到的两张纸条的内容说了出来。
侯朴说出之后,何染霜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师弟想说什么?”
侯朴想说,但不敢说。他吞吞吐吐的:“不知是不是我心中污秽……”
何染霜笑起来,打断了他的话:“这有何污秽。”
她径直向前走去:“就是你想得那样,原来师弟也不是那么迟钝。”
侯朴大步追上去,心中豁然澄明:“师姐,你早就知道!”
何染霜笑他:“我又不和你一样傻。”
侯朴还想问:“但我看他们看不出来什么啊,感觉他们相处很是寻常。师兄和教主是不是还什么都想明白?”
“对啊,”何染霜点了头:“你也不要多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他们可以慢慢自己发现。”
他们现在正在把不好的变得好一些,之后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