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萌生的小小美好也有很多的时间,可以长成最好的模样。
第一百零三章
但侯朴并不是能藏住事的人。
这一整晚, 他都沉不进识海中。他和曲肃住在一间房中,两人各居一个内室,彼此不影响。
侯朴自己的心静不下来, 他只能躺在床上,看能不能睡着也好。
但他也睡不着, 只能自己盯着窗外的月光想事情。
师姐是怎么知道的?他回忆着, 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但今天认识到的事情,让他有些心慌。
师兄……喜欢教主?
他脑中反复飘过这句话, 让他辗转反侧。
最后, 侯朴实在睡不着,便悄悄起了床,踮手踮脚去了师兄所在的内室。
侯朴动作很轻地掀开了那间内室的帘子,曲肃正在地上打坐,趁着月光, 侯朴认真打量着,想重新认识下师兄。
闭着眼睛的曲肃缓缓开了口:“师弟。”
“师弟,你要是无事可做, 去跑两圈也好,不是非得来扰我。”
这一下子, 倒是把侯朴吓了一大跳。
虽然曲肃仍然没睁开眼睛,但侯朴却不敢再偷偷观察师兄了, 只能默默退了出去。
他煎熬了一整晚,终于撑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
常无忧很是精神, 她睡得很足,早上胃口也不错, 叫了一桌吃的, 吃得香喷喷的。
四人围着桌子吃着东西, 侯朴的眼睛溜溜打转,一会儿在曲肃身上,一会儿又到了常无忧身上。
他这副鬼祟的样子,让何染霜警觉起来,她吃了口茶,警告得瞪了他一眼,侯朴这才收敛了一些。
其实,侯朴动作幅度不小,所以常无忧和曲肃都能注意到。
但他昨夜就扰过曲肃了,所以曲肃不想问他,生怕师弟真的有什么心事会赖上自己。
常无忧想得更简单,傻子的心事,她才不想管呢。
但这些事情就堵在侯朴心里,不做点什么、说点什么,他是安定不下来的。
于是,下午四个人外出时,他寻了个机会,单独和曲肃走在后面。
侯朴脚步磨蹭,拖延着曲肃的步子,不一会儿果然和前面的常无忧拉开了一些距离。侯朴确定教主听不见他们说话,于是大着胆子开了口。
“师兄啊,”他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你觉得教主是你的什么人啊?”
这话奇怪,曲肃平平静静回了他:“是教主。”
侯朴看着师兄,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师兄怎么会有喜欢这样的情绪。
他费劲巴拉地解释,想问个清楚,又尽量委婉:“是这样的师兄,因为你和教主相识多年,所以我突发奇想,有些好奇,除了教主之外,无忧还是你的什么人啊?”
曲肃端端正正扭了头,定定地看着侯朴,推心置腹告诉他:“师弟,你若是真的闲了,去修炼好不好?”
侯朴看着师兄的眼神,知道自己又被认为是傻子了。
他有点难受,垂着头往前走。
侯朴的可怜样子,倒是让曲肃不忍心了。他们两个并肩而行,忽然间,曲肃便开了口:“除了教主……”
他语速很慢:“其实之前曾有段时间,我得照顾她、伺候她。这样说来,倒是有些像主仆了。”
这不是侯朴想听到的答案,但有个答案就不错了。
师兄自己都不明白,侯朴也不再多说,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到了晚上,侯朴又抓了个机会,去问了常无忧一样的问题。
常无忧一听了这个问题,脸上立刻有了笑意,她鬼鬼祟祟示意侯朴把门关上,然后神神秘秘让他走近一些。
“你看出来了是吗?”她小声问侯朴:“虽然我对你们一样好,但其实我对你师兄多少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情感在的。”
侯朴震惊地看着教主,心激烈得怦怦跳,他结结巴巴问:“啊?这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啊?”
他有些后悔没有叫师姐一起来听一听,这是多么大的事情啊。他也没想到,教主竟然比师兄看得清楚。
这一瞬间,侯朴有些谴责起师兄来,觉得师兄让教主饱受相思之苦了。
常无忧兴致勃勃继续说话:“我俩刚遇见时,不是年纪都小吗,他又瘦,可怜巴巴的。”
“这些年来,我看着他长高了,变好看了,也有了些能耐。”
常无忧长吁短叹:“养孩子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了,说实话,我对你师兄多少是有些母爱在的。”
侯朴的表情全都僵在了脸上,刚刚的震惊和现在的不解混成一团,将他的脸挤压成奇怪的形状。
他不知道教主这样的大活人,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常无忧兴奋地看着他,期望自己从他嘴里得到一些夸奖自己慈祥的话来。但侯朴现在心死如灰,干巴巴地只说了一句:“是吗。”
他觉得自己有些冷淡了,于是又补了一声:“呵呵。”
常无忧:?
她有些不明白,很明显意识到三徒弟不满了,她略一思考便明白了这个不满的由来,于是她解释:“主要是当时你师兄跟我时还小。我初见你时,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要说我对你有母爱,那多少有点委屈你我了……”
侯朴慌忙摆手:“我不需要!”
他急急忙忙从教主房间退了出去,发自内心觉得仙修千错万错,但有句话可能没错:他们魔教的人也许真的有什么大病!
侯朴出了门,就想去外面散散心。他一下楼便看见了师兄。
师兄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侯朴觉得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已经沐浴“母爱”多年。
侯朴觉得自己看透了很多东西,路过师兄时,他甚至有些可怜师兄了,于是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曲肃:?
曲肃的手紧了紧。
他知道这个三师弟脑子多少有些问题,但犯病已经好几天了,归根到底还是欠打了。
曲肃已经很久没打过侯朴了,自从侯朴名下有了不少徒弟后,曲肃便没怎打过他,起码没在别人面前打过,要给他留点当师父的体面。
这次曲肃也很谨慎,特意去问了何染霜最近有没有觉得师弟有些想挨打的意思。
何染霜知道其中隐秘,觉得师弟确实有些无辜,于是委婉劝说:“师兄,师弟本就是这个样子,也不可有太高期待。”
这是实话,曲肃想了想,觉得也是。
但何染霜也觉得侯朴这样子不行,万一说漏了就不好了,该治一治,于是她又说:“但要是他过分了,还是需要师兄教导的。”
曲肃知道了,端庄地点了个头。
他们又在这城里待了几日,便要回山了。
这几日里,侯朴仍然是那副令人厌烦的睿智样子。智障的眼神中充满了洒脱,微微昂着略粗壮的脖颈,穿着他刺铜钱绣的宝蓝色衣服,迎着风站立,袍子被风吹起,裹出他壮硕的身体,还不时忧愁地叹口气。
……很辣眼睛。
吃饭时,曲肃再次听到了师弟矫揉造作的一声叹息。曲肃没有抬头,但手中的筷子已经断成了几截。
常无忧也看不下去了,但他们是出来旅游的。
旅游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她觉得在旅途中还是尽量不要打孩子,尽量留下一些快乐的回忆。
终于撑到了回山的那天,他们买了些东西,便说说笑笑回了山中。
刚一到山中,说笑声立刻止住,常无忧、曲肃和何染霜的视线幽幽停在了侯朴身上。
但侯朴浑然不觉气氛有变,仍然尽职尽责扮演一个发现了秘密的忧郁青年。
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曲肃的手已经抓在了侯朴的腰带上,提小猪仔一般把他提溜了起来,径直往深林中走。
侯朴惊恐地尖叫,想向教主求救。
但他一抬头,便看到了教主如释重负的快活样子,那一刻侯朴便知道教主指望不上了。
他当机立断,拼命转头向何染霜求救:“师姐!师姐啊!”
他喊得鬼哭狼嚎一般,终于在何染霜脸上看到了一些为难的表情来,侯朴欣喜若狂,看到师姐犹豫片刻后终于开了口。
“师兄,”何染霜叫住曲肃:“别把师弟打得哭太响。”
曲肃点了点头,侯朴便放了些心,总归有人愿意替自己求情了。
但降落在地上时,他便被曲肃堵住了嘴,那一刻他才反应过来,刚刚师姐说的是别打得他哭太响,而不是别打得太疼……
深林里惊起了无数鸟兽。
片刻后,曲肃神清气爽,率先回了山上。
侯朴一个人屈辱地坐在林子里,一点都不想动弹。
但他不能总躲着,于是等收拾了一些心情后,终于愿意走出去了。
他不想回去面对丑恶的教主和师兄,也不想看到毫不怜惜自己的师姐,于是并不御剑,只慢腾腾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便到了那些仙修亭子的附近。
侯朴已经和他们都认识了,只要不涉及立场冲突,只说一说天气和后山的食物的话,彼此勉强能称得上是朋友。
侯朴知道这些仙修一直过得不怎么舒服,算是被门派抛弃了,才来做这等危险又不讨好的事情。
但现在侯朴也不开心,他需要看了一看生活得更不好的人,来让自己开心一点。
他拖着还有些疼的身子走出去,坐在石头上和几个小仙修东拉西扯。
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他忽然发现贤卢一直没出来。
贤卢之前很不喜欢魔修,但似乎慢慢认了命了,虽然还是满脸誓死不屈,但总是在旁边默默坐着,偷听其他人说话。
但今日贤卢没出来。
侯朴问:“贤卢呢?”
他这一问,那几个小仙修立刻七嘴八舌告诉了他:“病了。”
病了,有外界的原因,但大多是心境的问题。
但贤卢病成了这样,虽然没生命之危,但拖沓着根本不见好,而他的门派只是问了一声,看他还能活,便没有管了。
这让贤卢更加难受。
侯朴听了之后,心里忽然高兴了起来。他将自己和贤卢比了比,自己虽然被师兄打了,但是若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教主和师兄师姐定是会拼了命救自己的。
这样一想,他心里便好受了很多,又觉得今日挨揍确实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
他将自己开解好,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心情好了,便要走了,但临走前,他有些感谢可怜的贤卢。
于是,他走到了贤卢的亭子外,隔着窗户,将一颗丹药送到了贤卢床前。
贤卢有了察觉,强撑着身体想站起来。
但侯朴摆了摆手:“好好养着吧。”
他心情好,愿意说些人话:“这么些日子不见你,其实还是想你的。”
“什么事情都别往心里去,人活着,才能有以后呢。”
侯朴说了这些,便溜溜达达走了,那丹药是小蚯蚓学炼丹时给他的,他已经元婴了,丹药用处也不大了。
贤卢一个人靠在床头,呆呆愣愣看着桌上的丹药,忽然就落下泪来。
他病了这么些时间,门派里只丢给他一句话,让他恪尽职守。
没想到,对他最好的,竟是魔教……
第一百零四章
常无忧坐在屋里, 细细翻看手中的案卷。
后山人数多,楼会长组织人手成立了户籍处,将每人的情况记录在案。后山确实有些人颇有才气, 给些机会便能展现出来。
就像现在,每份户籍册上都画了画像, 寥寥几笔, 便将本人的特点描绘得清清楚楚。
常无忧盯着东陵的画像认真观看,是个颇为文俊的模样, 下面写的资料也很普通, 就是一个凡人普通而又悲惨的经历。
常无忧想到过,也许修仙界会安排人手来探听魔教的秘密。但她没想到修仙界安排的是个凡人。
知道东陵这个人异常的时候,常无忧便安排了人手去打探,没多久便探听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寂融挺舍得啊,竟将自己的亲生孩子送了进来, 挺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气势。
但常无忧也明白,这个儿子对寂融来说,是不怎么重要的。
既然知道了, 那就要解决了。
常无忧将案卷合上,舒了口气。东陵其实隐藏得很好, 后山和魔教每一个人发现他的底细。
东陵的事情,是贤卢告诉侯朴的。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
贤卢得了侯朴的丹药, 身体慢慢好了一些。有用的也许不是丹药,而是侯朴对他释放的善意, 是艰难挣扎中忽然得到的劝慰。
不管有用的是什么,贤卢确实倒戈了。
在一个傍晚, 他悄悄拦住了侯朴, 告诉他小心后山一个叫东陵的凡人。
侯朴只是有些傻气, 但并不蠢,当即回了山上,将此事告诉了常无忧。
一番调查下来,便查到了楚山寂融。
曲肃在一旁问她:“怎么处理了?”
他想得非常简单:“到了我们地盘的奸细,杀了吧。”
常无忧思考了良久,终于摇了摇头:“不能杀。”
她让曲肃将东陵带来。
曲肃到后山的时候,东陵正在上诗词课,他讲得很认真,堂下学生不多,有打着瞌睡的老农,还有手中不停刺绣的女子。
其中,还有一个仰头看着东陵、满脸仰慕的春甜。
东陵的视线躲避着春甜,偶尔和她视线对上,便匆匆躲开。
但春甜一无所知,仍然憧憬地看着他。
曲肃没有惊扰他们,静静等在堂外,等这一堂课结束了,学生走得差不多了,他才走了进去。
“劳烦和我走一趟。”曲肃对东陵说。
春甜正帮着东陵收拾东西,看到曲肃有些惊讶:“您怎么来了?”
春甜无知无觉,笑着问:“您找先生有什么事情啊?”
姑娘笑得甜蜜,曲肃没有说实话:“是有些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