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然一咧嘴,露出一个戏谑嘲讽的笑。
“杨毅先生,您看这小辈都懂的事儿,您一大把年纪了也就不要纠缠了吧。”
杨毅又不是他应家的客卿,这都踩到头上来了谁不不可能还能礼貌相待。
“万一今天的事儿传出去,百家说你杨家仗势凌弱,不容小辈,还非议应家,质疑玄学大会的意图和公正,这种话怕是对你杨家也不好吧。我知道杨毅先生没有这个意思,但众口难辨,我想您也不想闹出这样的笑话。”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大家好生相处,以和为贵嘛。”
王然说得义正言辞,摆着的脸上都是和善的笑意。
如果忽视那眼神中的冷意,这话听着就是打圆场的意思。
杨毅冷脸与他对视,苍老的脸像寸寸老树皮,皲裂粗糙。
他一甩手,宽松的袖筒带起一阵风,王然被这股风刮了个趔趄,险些没站住。
待稳住身子,杨毅却早已离开原地,踱着步往前走去。
一条细细走廊,并排也不过只容得下三人走,祁宵月不闪不避地站在中央。
杨毅目标也明确,阴鸷的目光一直锁定她,吸音地毯厚重结实,但他缓慢的脚步声却像踩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咚咚
王然捏紧手,额上有些冷汗。
这可是三少爷交给他招待的姑娘,万一杨毅一冲动要动手...
他喉咙一紧,赶紧就要追上去。
可杨毅却停住了,就在距离祁宵月一米远的地方,他停了步,不再上前。
他背着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模样精致的年轻姑娘,极其面生,是他没见过的新面孔。
“你是哪家的?”他问。
“无名家族罢了。”
“叫什么?”
祁宵月一弯唇:“晚辈姓祁,祁宵月。”
“好,祁宵月。”杨毅忽的笑笑,干瘪的嘴唇上裂出一道道细缝,咧开的嘴恍若要渗出血迹,“我记住你了。”
“玄学大会上我倒要看看你会有何等表现,能值得你今日在我面前猖狂。到时候我就要问问应家了,他们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会将一个小屁孩与我们等同。”
祁宵月正面对上他的挑衅,闻言莞尔:“那您就等着看吧。”
“到时候晚辈也等着听听您的高深见解,看看您的水平是不是配得上您今日在应家地盘上的叫嚣和狂妄。”
她从兜里掏出那张邀请函,将撒着金粉,熠熠灼目的一面对着杨毅的脸,侧面掩映下,杨毅看不清祁宵月的表情,只有耳边响起她轻缓的嗓音,徐徐说道:
“毕竟这张邀请函,也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都能拿到的,您说,对不对啊?”
第40章 宴会
祁宵月倒是没被杨毅影响了心情, 她回房简单整理了一番,没耽搁时间就出门去了酒店三楼。
之前前台提醒过她那里会有专门为他们举办的宴会, 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她本身是不爱去这种场合的,但初来乍到,一点情况也不了解的话很难行动, 况且她现在对曾家所知甚少,多打听一些总不会出错。
宴会九点多就已经开始了,甫一出电梯,就有专门的侍应生来迎。
宴会厅比大堂装潢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刺眼的硕大琉璃灯挂在穹顶, 描绘着繁复花边的瓷砖亮得能映出人影,喧闹的交谈声将琴音遮盖得严严实实,空气中都是酒与香的混合味道。
有不少人在进门, 却很少有人走出, 前后左右, 映入眼帘的都是人潮。
没有什么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比起宴会,这里反而更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聊天派对。
门边两个穿着道袍的长胡老人在寒暄,白色的拂尘扫过祁宵月的衣角,她侧身避开, 路过餐车时端了杯酒, 绕过人群在宴会厅角落找了个做装饰的大理石台,直接坐上去。
旁边有两个年轻女孩在避着人流谈话,嘴里叼着烟, 没点,虚虚挂在嘴边,边谈边往祁宵月左后方指指点点。
那里有人在争论。
宴会厅暖气充足,两个身材健硕的男人吵红了脸,互相对对方撸着膀子,露出显眼的腱子肉,看架势不出片刻就要打起来。
祁宵月搭着腿坐着,留出一分神听两边人隔空对峙。
面黑的那个气得吹胡子瞪眼,声音刚强有劲:“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什么叫做灵气天赐,自有缘法,我赵家信奉的就是从不可能中寻找可能,比起天赐机缘,更重要的是自身探求不对吗!”
对面也不是好招惹的:“恕我直言,赵道友这样想可就大错特错了!你敢说你族中人皆是平庸之辈,能练到如今的程度皆是靠自身努力!这未免也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没有机缘相助,你们怕是到现在连玄学大门都还爬进不来!”
“呸!你那是谬论!纯粹是教坏小辈搞那些投机取巧的烂招!”
“放屁!你才是胡说八道!顽固不化的老东西才更祸害我界未来栋梁。”
“肤浅之语!”
“幼稚至极!”
两人辨不过,越吵越恼,眼看着就要上手。
围观的人意识到不对,连忙去拦,开口劝架。
“好了好了,别吵别吵,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啊。”
“就是,各退一步,以和为贵知不知道。各自有各自的道理,你们现在能讨论出来一个结果吗?都是白费口舌。”
“若真想辨出个结果,不如等到玄学大会上找前辈判断也不迟,在这儿吵个什么劲啊,丢不丢人。”
身后叼烟的年轻女孩哼笑:“得了吧,也别找前辈判断了。”
她手指纤长,指尖微微泛光,灵力波动明显,看样子实力也不容小觑。
这里实力为尊,女孩一开口,争论声骤息。
“这种问题每年都有人问,每年都吵不出一个确切答案。曾理事不是说了吗,哪有非黑即白的问题,互取所长才是真理。”
“再说了,你们信奉什么就按什么路走,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争的。”
“就是就是。”众人附和点头。
祁宵月耳尖,捕捉到一句“曾理事”。
她忽的插嘴道:“你们说的曾理事,是曾家的前辈吗?”
众人刚才论道正嗨,都没发现这里竟然还窝着一个人。所有人的目光锁定她,刚才嗓门最大的那个男人不由得一乐。
“哎呦,我道真是繁盛,今年都有这么小的姑娘来参会的啊。”
叼烟女孩的视线也转移到她身上。
她并着指头夹下烟,冷冷的眼神一瞥,看清人后,突然露出一个妖冶的笑,懒懒拖着腔开口:“有十六岁了吗小孩?”
祁宵月穿得层层裹裹,灯光一照更像个奶团子,不怪这群人看着她年龄小。
她答:“我满十八了。”
“啧,看不出看不出,真是后生可畏。”大嗓门男人感叹两句,回答她前一个问题:“小姑娘没多了解过玄学界吧,这委员会的曾理事就是曾家的现任家主曾齐老先生。”
他往宴会厅中心人群聚集的地方指,“看见没,那个白头发的老人,就是曾家的。”
祁宵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重重人影之后,有个老人坐在主桌上,正含笑跟旁边的人说话。
半个宴会厅的人都在围着他,那些人里,有脸嫩的小辈,还有上了年纪的老道,还有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都无一例外都躬身在老人的身边,附着耳朵听老人慢慢地讲话。
“那是曾家的长老,曾天荥老先生。”
“虽说这届玄学大会是应家主办的,可是曾家这两天都有前辈来给大家讲授玄法,真不愧是大家气度,我道复兴有望啊。”
叼烟女孩淡淡看他:“这就大家气度了?”
她掏出烟盒,在手心磕了磕,头低下去的瞬间,一绺细细的辫子坠下来,搭在锁骨前。
祁宵月看见她脸上闪过一抹奇怪的笑,然后烟盒里磕出一块糖,女孩拆掉糖纸,把糖丢进嘴里,抬起脸。
她那句话没什么语气,距她不远的那人以为她在问,接话道:“对对,可不是大家气度嘛。”
“我还听说曾家那个小公主前些天破了宜陵山的暗阵,那暗阵专门偷窃人类生气,偷偷在深山里藏了数十年都没被发现,这下被曾家小公主一掌尽毁,可救下不少个村子呢,零零总总加起来都得有几百人。这可是大功德,上头都特地派人来表彰了。”
“啧啧,我就说,曾家真是一代比一代出色了,除了那个小公主,个个都年轻有为,这样下去,再过十年这玄学界谁家是领头人也真说不清咯。”
“唉,小声点,这服务生都是应家的人,小心让他们记住你。”
“我这不是说的实话吗,应家那两个小辈虽然也是惊艳之才,但还是比曾家那个闺女差了点意思吧。也是可惜,应家老三没继承他爹的本事,我看几年前他怼杨毅那一番话还挺有胆的,入了门应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知道怎么提到了应三,祁宵月明显听到身后一声糖块被牙齿咬碎的响,侧头,女孩正好把多余的头发全部捋到脑后,露出一张明艳但冷着的脸。烟在她指尖夹着,燃了一点,火光微微亮。
没烟味,应该是她施咒隔绝了。
“瞧你说的,这有啥可惜的,应三即使不学他们家那些东西,不还是跟曾家有缘吗。”
“啧,你这说也没错,唉,各有各志各有各命罢了,都是命都是命。”
几人的话题越扯越偏,祁宵月好整以暇地双手交叉,用手背托着下巴,静静听他们讲,越听秀眉挑得越高。
听这些人的意思是,曾家小辈个个都极为出色,而且早早成名,这个说法倒是跟应三的意思一致。
那小黑说的那个害人暴毙的曾家修士又是怎么回事呢?这京市难道还有另一个曾家?
除此之外,更令祁宵月意外的是应三竟然还与曾家人有段过往,怪不得当初应三提到曾家时表情很耐人寻味,怕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瞒着她。
而且...
祁宵月暗暗注视着旁边站着的女孩,指尖在脸颊边轻点。
这人又是谁?
细细的烟柱往上飘,女孩的眼中印着些许红色火光,迷蒙中,她的表情比祁宵月想象的还要令人难以琢磨。
那些人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也是,兴致到了聊聊八卦罢了,正事也不是这些。
祁宵月没准备问应三和曾家的事,毕竟是不认识的人,问多了让人起疑。
大嗓门的男人很热情,看她一个小姑娘自己孤零零地在这儿也想多照拂一点。
“小姑娘,那就是曾家的人,认清了没?”
“你有什么疑问就可以去问,不要怕,那个老人很和善的,什么问题都可以为你解惑。现在人多也杂,你年纪小,还是跟前辈在一起比较安全点儿,别跟人起冲突哦,这群人脾气可都不怎么好。”
“嗯,我知道了。”祁宵月接受他的好意,“谢谢。”
“不谢不谢,你这样的小辈都是我玄学界未来的顶梁柱,机会难得,一定得好好把握。”
嘱咐完,大嗓门带着几个朋友也往主桌那边去了。
女孩也动了,她徒手把烟掐灭,烟灰落了一点在指腹上,祁宵月听到细索的声音,回头,不加掩饰地看她动作。
女孩感受到注视,回望过来,扯出一个笑。
“他说得没错。”她虽笑,语气却毫无波澜:“那个老人确实会教学生,去听听,不吃亏。”
她折起袖子,细瘦的手腕露出来,侧手边,有一道极小的印记。
祁宵月问她:“你叫什么?”
女孩掀起眼皮撂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祁宵月觉得她有些烦,但还是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
紧盯了两秒,终于,她还是答了一句:“在这都是陌生人的地方,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有好奇心。”
祁宵月微笑,猜到了什么,但没说。
嘬了一口酒,她抿了下唇角,转移话题:“这酒好喝。”
女孩看她的眼神有些微妙,她又抽了根新的烟叼着,理都没理祁宵月,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往前走。
长发飘起,那根被编起的一小绺头发缀在脑后,微微晃荡。
祁宵月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又看向主桌那里被人围着的曾天荥。
曾家那位老先生倒是一视同仁,祁宵月又看了一眼,发现他正摸着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的发顶在讲话,笑呵呵的,十分慈祥。
这位老先生光看一眼就觉得和蔼面善,其气息也如汪然湖水一般中正平和,平静温暖的眼神抚慰着周遭每一位求学之士的情绪,所有人都静下来,安安分分地听着教导。
祁宵月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神奇。
比起过去她与应三经历的那个争相厮杀、求知学法全靠自己摸索的时代,现在的玄学界好像更无私了一点,无私得让她感觉到了迫切。
好像这些长辈在费尽心力地去尽快培养出下一代,除了现在人才凋敝、青黄不接的理由,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被隐瞒着。
连杨毅这种渣滓都能一直被容忍,看来玄学界真的是到了什么紧迫的关头。
而到底在紧迫些什么,除了委员会的那些大前辈们,没有人知道。
钢琴声渐弱,厅内人放低声音,没人去打扰老人低哑平缓的讲授。
祁宵月也跟着听了会儿,她几百年来学的东西又杂又多,多多少少会与现在有些理论背道而驰。但老人讲的也有道理,且简单易懂,周围人听得都频频点头。
见没人可聊,祁宵月也没了再留下的意思。
她踱步往宴会厅门口走,服务生为她开门。
大门敞开,刺目的灯光撒下来。
三楼厅前有一排沙发,水晶灯下璀璨无比,晃眼的光亮让祁宵月微眯起眼,模糊中,他看到有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
他交叠着腿,膝上摆着一摞文件,男人的手掀起纸的一角,正专注地看着。金黄的光束描绘着他的轮廓,各个方向看去,都是笔线流畅的一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