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祁宵月拍拍手,拉过来小桌上的果盘,把刚才才啃了一口的苹果重新拿回手里,继续咬。
苹果有些氧化,果肉发黄,上面有一圈小小的牙印,应三看着,递了个新的苹果给她。
祁宵月不接,她往后斜睨一眼,后方围着偷看的人立刻尴尬地收回目光,咳声阵阵,人群立刻散尽。
她这才说话:“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杨毅怎么着也是应家请来的前辈,这样被她直接上手教育一番,好像确实有点扫应家的脸面。
应三把苹果放回果盘,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啃苹果,细索的咯吱声一阵一阵,他笑,在沙发落座,搭着膝,面上还有些不容察觉地愉悦:
“没关系,杨毅被教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嗯?”
应三斜靠沙发背,抵着下颔的手臂擦着祁宵月的肩,他看到她耳后的红色印记,像烙过的火印,顿了两秒,视线收回,他徐徐开口:
“上一次这样教训他的人,就是我。”
“四年前那届玄学大会,杨毅使暗招伤了应家的一个小弟子,当时没有长辈看到,无人可以定论,我恰好撞了个现场,就替那个弟子把杨毅臭骂了一顿。”
当时应三年龄也不大,去看玄学大会也纯属太闲,那个小弟子被断了一条胳膊,哭得梨花带雨,偏偏动手的是个心思奸猾的,谁都无法作证。
曾家茶不好,应三喝出一身气,刚巧又碰上这样令人来气的,就直接拿了主持人的话筒,把杨毅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一点不落地狠狠批了一顿。
全场人目瞪口呆地听着他明里暗里地骂,应家老爷子在主座上偷笑,杨家家主脸黑如锅底。
而且纵使他骂,杨毅也没办法动他一根手指头,应三不是玄学人士,他不能上手。
祁宵月第一次听这桩事儿,一乐:“行啊,应三大人风采不减当年。”
他俩是一个比一个脾气坏,谁都不好惹。
不同的是,祁宵月不爽就直接动手,应三动手都会嫌脏了自己的手,所以练就了一副好嘴皮子,一张嘴就专往人痛处上扎。
“没直接打,算是给他面子了。”
祁宵月哼了一声,笑他。
服务生适时送上两杯酒,清白酒液满了半杯,祁宵月勾着手拿了一杯,递到半途被应三截了回去。
“别喝了。”
他把酒放在了自己臂边的小桌上,没动,“刚吃了水果,喝多了你会难受。”
“应大人管得还挺多。”
祁宵月瞪着眼看他,胳膊越过应三的上身,去拿酒杯。
长发因动作而散下,丝丝缕缕刮着应三的喉结处,有些痒,更多的是冲入鼻的馨香。
祁宵月的侧脸微红,眼角泛着光,她没看应三,眼神落在桌上,凝视的样子溟髅览觥
细白的手腕横在应三眼前,皓白似雪,他眼一动,突然伸手握住。
奏琴声响起,四处而来的拉弦音绕着两人转。
应三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大堂,他整个人比吊灯散发的光还要华贵,祁宵月似有所觉地侧过脸,应三的眸子黑沉如水,静静对上祁宵月蓦然撞进来的眼神。
温热的呼吸交织,应三的声音低沉沙哑,在一片微小的底噪中,清晰可闻。
他再次重复说:“别喝了。”
第42章 你喜欢我吗
“咳咳。”
一声轻咳声蓦然惊动僵持着的两人。
祁宵月反应极快地挣脱应三的手, 身子往后退,拉远了距离。
动作间, 碎发泄下来,遮了半边脸,应三下意识虚抓了一下, 只抓到一团空气。
虎口处还残留着温热,应三表情滞了两秒,继而神情自若地收回手,搭在沙发边。
电梯口处,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目光灼灼地往他俩的方向看。
老人穿得很普通, 笑眯眯的,身形很正,腰背笔直, 精神矍铄。他身后跟了三个服务生, 还有刚才祁宵月见过的王然经理, 几人顺着老人的视线一同往这边瞧,有那么两三秒,所有人都惊奇得愣在原地,没有出声。
祁宵月莫名感觉有点不自在,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应三一眼, 他没表情, 只往来人身上看。
她左手抚了下刚才被攥住的手腕,指尖控制不住地在颤,那里还有一股酥麻的触感残留, 摸起来有些痒,挠着心。
在场几人都没说话,老人乐呵呵地往这边走,王然经理屏气凝神低着头,没敢去看三少爷的眼神。
还是应三先行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他轻咳一声,慢慢收拢着袖口,站起身去迎老人,边走边说:“爷爷你怎么来了?”
老人手里拿着拐杖,没拄,抵着地毯放着,两手交叠放在上面,眼睛眯着,一派慈祥。
“我来看看情况,没想到能碰见你这个臭小子,怎么,听你这话,是不想看到我这个老头子?”
“您这说得什么话,哪能不想看见您啊。”
祁宵月也跟着站起,没往前凑,只在原地微伏了下身子,问候:“应老先生好。”
“诶,好好。”
老人家对待祁宵月的态度比对待亲孙子的态度热情多了,应三身高腿长,站在他面前直接挡了半个厅的光线,老人家抽着拐杖打他的小腿,示意他让开点,别挡着他看人。
应三无奈,没挪步,应老用眼神唬他“我就看看这小姑娘,你挡个什么劲的。”
“您老收敛一点,别给我吓跑了。”
“嗳嗳,爷爷知道,爷爷知道。”
应三叹了口气,侧过身,老人眼睛瞬间发亮,笑容更和蔼,直往祁宵月脸上瞧。
身后几个局外人也八卦,跟着探头看。
祁宵月抬头,对上应老的目光。
应老先生今年近七十了,模样不乏老态,但精神气十足,周身气息比宴会厅内那个曾家前辈还要平和深沉,而且他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亲切。
他眼泛清光,面上也罩着一层模糊的金亮之色,这是有大功德之人的象征,不过比较内敛,一般人看不出。
祁宵月安然接受着他善意的打量,不躲不避。
应老往这边走:“你就是姓祁的那个小姑娘吧?”
“晚辈祁宵月。”
“诶,小姑娘面善,小小年纪实力不俗啊,真是后生可畏。”
“应老先生谬赞了。”
“不用谦虚。”应老先生扶了一下祁宵月的肩,带着股力道,示意她坐,不必站着。
“坐下聊坐下聊。”
祁宵月顺从坐回原位,应三长腿一迈占了她旁边的位置,应老不着痕迹地凶了他一眼,应三当没看见。
服务生去端水,王然接过应老的拐杖,杵在旁边当植物人。
应老看着祁宵月越发顺眼,他看着自己这个小孙子长大,对他的脾性了解得一清二楚,若不是真喜欢,是不可能一直放在身边看着护着的,而且应三表面不显,实际上比他一家人都挑,京市那么大的名媛圈里一个也看不上,要不然也不会二十啷当岁了也有过什么要谈恋爱的风声。
这个小姑娘好,长得精致漂亮,人看着也清醒,而且能让应三看入眼,不容易。
应老先生给自己孙子递眼神“行啊你这个臭小子,一声不吭给我相中这么一个好孙媳。”
应三靠在沙发软座里,无声无息地笑“满意吗?”
“满意啊,什么时候领回家?”
“八字还没一撇呢,等着吧。”
应老先生一哽,揪起眉吹胡子瞪眼。
好家伙,嘴上说那么好,原来是还没追到手呢。
“呸,真没用。”
应三耸耸肩,没接话。
服务生端上水,应三拿了一杯给应老,有杯鲜榨果汁,他递给祁宵月。
应老喝了口水,闲聊:“祁小姑娘哪里人啊?”
“湛城人。”祁宵月答,又说:“应老先生不必客气,您叫我宵月就好。”
“好好,宵月。”
应老先生开心了,“我都不知道应三这小子什么时候认识了你这个厉害的小姑娘,他也没跟我提过,还好这臭小子也算有良心,知道给你份邀请函。京市好玩的地方不少,等玄学大会结束让应三带你去转一圈,算是尽一下我们这个东道主之谊。”
祁宵月抿着果汁,闻言顿了两下,心想这老爷子还挺平易近人。
她笑:“那我就先谢谢应老先生了。”
“谢什么,都是一家...咳不是。”应老及时刹住:“都是我玄学界后辈,更何况你还是应三的朋友,应该的应该的。”
那转折的地方微妙,祁宵月垂头喝着果汁,掀了掀眼皮。
应三头往后靠,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应老先生自觉气氛有点奇怪,放下杯子,起身,抓了把胡子:“那你们两个年轻人继续聊吧,我得去宴会厅看看。”
“宵月不用客气哈,有什么需要的就跟这个臭小子说,让他帮你操办。”
“好。”祁宵月配合,弯着一双明眸,笑得可爱。
应老先生点点头,拿着拐杖就走,步伐迅速,王然紧随其后,长腿迈开,大步流星。
祁宵月端着杯子略有疑惑:“应老先生走这么快干嘛?”
“怕管不住嘴吧。”
应三疲惫地垮了身子,停了五秒,他坐起来,理了理褶皱的衣服,问祁宵月:“准备什么时候休息,我送你回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
祁宵月扫了一眼小桌上摊着的那摞文件,静静开口:“你处理完事儿了?”
应三顺着她的目光看,微摇头:“本该解决完的,因为杨毅倒是耽搁了。”
“那你继续看吧。”
祁宵月重又缩回沙发里,她拉着毛柔柔的袖子裹住半个手背,歪着脑袋侧头往外看。
酒店堂内都是巨型的落地窗,隔着层玻璃,外面就是平静浓稠的夜色,远处高树静默,在黑夜里只余下一柱黑影,内里围了一圈灯火,如珠成串,轻轻流泄在祁宵月黑亮的眸子里。
她说:“我在这儿陪你一会儿。”
应三捏着纸的手狠狠一滞,他几乎是瞬间就往看向祁宵月,但祁宵月没看他。目光中只有一个清丽的侧颜,光衬得她又白又美,呼吸清浅,睫毛微颤,纤细的脖颈上挂着串银色项链,折射光彩后,宛若一泓月光静静沉在她身上。
应三没吭声,祁宵月也不再说话,两人之间,只有纸页摩挲作响。
周围人来往匆匆,间或有眼神停留在这里,随即又不感兴趣地移开。温热的气息蒸腾发酵,外面夜沉如水,堂内琴音缠绵流淌,两人如以往很多年那样,一人做事一人陪,只是现在调换了个。
祁宵月视线并无焦点,出神的片刻间,她想起之前的事。
地府的花百年不谢,她经年就攒了一屋子,阎王爷说她血气重,于是她闲了就插插花,权当修身养性。
花瓶是应三给她从阳间带来的,这次是白瓶,她挑着花色艳丽的往里摆。
她在窗口坐,窗外就是三途河静淌的水,身后不远处是藤椅,应三坐着,百无聊赖地翻书。
“你呆在这儿就不无聊吗?”
不经意一瞥,就看到应三早已合上书,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看她插花。
“不无聊。”应三说。
“看了百年了,习惯了。”
“习惯什么?”
“习惯了你这百年都没长进的审美。”
祁宵月就知道在他嘴里听不到好话,撇了撇嘴,呸了一声,继续埋头修剪枝叶,没想到几秒后,身后又不疾不徐地跟了一句:
“也习惯了什么时候身边都有你的存在。”
回头看去,应三又已经翻开书,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玩味地笑笑,随之将这句话抛之脑后。
数年过去,记忆翻新,她凝望着窗外,感觉这沉静的一湖水似乎跟三途河也没有什么区别,身旁的这个人与数年前也没有分别。
而当初让她琢磨不清的那句话似乎也有了丝缕头绪。
她挪动了下脑袋,看应三。
这人百年都没什么变化,乌沉的眸子如漆星,眉眼锋利,认真的模样落在光中,比任何时候都勾人。
骨节分明的手落在纸上,微微蜷着,祁宵月盯着看,蓦地想起留在自己腕上的那圈暖意,于是不假思索地喊了声:
“应三。”
应三动作顿住,闻声侧眸,眼神中微有疑惑。
祁宵月眸子很亮,她放轻了语调,柔缓的空气中,只有她一人的声音在响:
她问:“你喜欢我吗?”
第43章 未婚妻
玄学大会正式开始于五日后, 自祁宵月到达的第二天始,有一场专门为小辈和各家年轻弟子设立的小型试炼。
这次试炼由应家牵头, 地点和任务由几大家族共同商议决定,试炼前进行随机抽签组队,祁宵月从木竹筒里随意点了一根出来, 签上标的地点正是宜陵山。
应家派车来送大家去汇合,碰头地点在一个废弃的小型广场。
广场空旷,偏僻,中间立着残破的一尊塑像, 石皮脱落, 看不清模样。周围围了一圈野草,覆着一层雪,压着枯黄的草尖, 靠外侧的地方有几块砖台, 半人高, 祁宵月站得累,挑了一个人群最外缘的,擦了擦坐上去。
广场上人不少,黑压压的人头挤在一起,多是年轻人, 倒不吵闹, 人人谨小慎微,攀谈也都是细声细语的。他们手上都拿着细长的竹签,上面的篆字多不相同。
祁宵月的竹签在兜里放着, 没拿出来,她自己一个人闲闲地在咬糖块,嘴里蠕动,咯吱咯吱的,脸埋在浅色围巾里,露出的一双眼睛,冷冷淡淡,像裹着碎雪。
人群中,来时碰到的那个红头发女孩极其惹眼,她跟自己族人站在一起,瘦瘦小小,罩着一个长及膝的黑色棉服,把整个自己包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