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韵、白芷、碧窕俱皆一愣,随后才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大奶奶,您忘了咱们院里那日狸花猫的名字了吗?”
苏荷愫这才渐渐回过神来,依稀记得她给那只狸花猫取名为香香。
那便不好让女儿再叫这个名字了。
“既如此,便叫她软软吧。”苏荷愫如此说道。
绿韵朝着碧窕和白芷使了个眼色,三人不约而同地夸赞起了苏荷愫取名的艺术。
一时间,厢房里也算是其乐融融。
*
沈清端回京时软软已近满月。
因有公职在身,纵使沈清端归心似箭,也只得按照规矩先去明侦帝跟前述职请安,再去东宫谢过太子厚赏。
而后才在夜幕降临前夕回了沈府。
半年未见,苏荷愫早早地便候在了花厅,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听得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
苏荷愫抬眸一瞧,恰与庭院里翩翩而来的沈清端撞个正着。
阔别大半年。
沈清端身形消瘦了不少,往日里还能嵌得住腰身的长衫如今已衣袂飘然,活脱脱一个山水画里走出来的遗世仙人。
苏荷愫不知怎得竟了红了眼眶,氤氲起了泪雾遮住了她的视线,使她瞧不真切沈清端的面容。
而此时此刻的沈清端也才明白了何为近乡情怯,回京的路上他已将苏荷愫写给他的家信反复地阅读过十数回,指尖摩挲着她因持笔不稳而晕出的墨汁,心里升起一股惘然的甜蜜。
苏荷愫也有许多话想问。
例如沈清端在江南可有吃什么苦头,那一回受重伤又是因何缘故,黎王妃又为何递信给她。
诸多疑问盘亘在心头,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夫君,软软她快满月了。”
这句话让两人中间弥漫着的淡淡忧愁褪去了大半,沈清端更是轻笑一声,上前将苏荷愫拥进怀里,鼻间闻着她发丝里的清香,方才生出了些恍如隔世的感叹。
他终于回了京。
回了家。
回了妻子的身旁。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43章 二更
沈清端这回回京恰好能赶上女儿的满月宴。
满月宴前夕, 沈府设了祭坛拜见先祖,沈清端为女儿起名沈少柔,在族谱上添上此名后方携着妻女绕到了后头暗室。
对着已故云南王和云南王妃的灵位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
是夜。
绿韵早早地便遣散了伺候在枫鸣院的丫鬟们, 只亲自阖上了屋门, 在临去前朝着苏荷愫挤眉弄眼了一番。
久别甚新婚, 她们这些丫鬟自然不好在寝屋里碍事。
只是苏荷愫记挂着沈清端在江南受的重伤,是以两人并肩躺在床榻上时,她只存着几分要察看沈清端伤痕的心思。
她的手不老实。
沈清端的心便也随之飘荡了起来。
如今的支摘窗上糊起了亮堂堂的彩篱纸, 恰好能映出庭院里那株芭蕉树被夜风摧压得弯下枝叶后无力堪折的娇弱模样。
荒唐一夜。
苏荷愫非但是没有寻到沈清端身上的伤痕,还将也自己赔了进去。
好在她晨起时比沈清端早醒了一刻钟。
便趁着沈清端还未醒转时往他胸膛处探去,恰见上头有几处狰狞的伤疤, 从左胸膛开合到腰部,触目惊心的如同一丈长的白足虫。
苏荷愫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伤痕, 却又怕弄疼了他, 心里抽痛得厉害,竟不知不觉地落下了泪。
雨点般的泪珠砸在了沈清端的臂膀上,微微凉凉的触感使得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睡眼惺忪间似是瞧见了正在抽噎不止的苏荷愫。
他一下子便没了睡意, 正想问她发生了何事,撑起身子后却瞧见了自己敞开的衣襟, 以及他竭力掩饰的伤痕。
既是瞒不下去。
沈清端也只有老实交代:“头几日赈灾时我罚了几个闹事的流民, 后来不知怎得惹上了好几窝土匪,个个冲着我的命来,幸而江南知府带着增援赶到,否则便是我有那些死士也撑不了多久。”
他这话虽说的轻描淡写, 可苏荷愫仍是吓得噤了声, 泫在眼眶中的泪珠滚落而下。
“江南知府是黎王的人, 所以黎王妃也算是向你卖了个好。贺成让相识之人给我送了些金疮药和活血散来。”沈清端替苏荷愫拭了泪,柔声说道。
他动作愈小意温柔,苏荷愫心里愈发酸涩难忍,哽咽着说道:“怎么……怎么好端端地就惹了那些土匪?”
“这道伤痕虽然瞧着吓人的很儿,可却是一点也不疼。”沈清端如此说道。
苏荷愫哪里不知晓他是在故意安慰自己,当即便抹了抹泪,说道:“那我们倒是欠了黎王的人情,该想个法子还了才是。”
沈清端笑而不语,将苏荷愫揽在怀里好生劝哄了一番后才起了身。
奶娘将软软抱到了正屋,沈清端逗弄一番女儿后才起身去了外书房。
小五已是机灵地焚好了香,也研好了墨。笑意盈盈地立在书房檐下,候着沈清端的大驾。
沈清端瞥了他一眼,黑眸里沁出几分讶色,他问:“缺钱使了?”
不然小五今日怎么会这么殷勤?
小五摇摇头,面容上浮着些不自然的羞红之色,他道:“有件事想求大爷。”
沈清端携着他一并走进了外书房,极稀罕地问了一声:“你五岁时便开始伺候我,倒是头一回这么扭捏。不拘是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就是了。”
小五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从五岁时便开始伺候爷,当年被王妃派去金陵贺寿才逃过一劫,侥幸活了这么些年,再没有想过能与大爷您团聚……”
这些话却是勾起了沈清端心中的愁思,那些刻意掩藏的往事翻涌而上,使得他的神色不由得肃穆了几分。
他问:“到底是为了何事,你直说就是了。”
小五这才飞快地扫了沈清端一眼,羞答答地说道:“我瞧上了大奶奶房里的绿韵,想托大爷您替我说一说。”
话音甫落。
沈清端久久无言,盯着小五瞧了许久后,才长吁了一口气:“分明是件喜事,缘何弄得这样吓人?”
连他也不自觉地心绪低沉了起来。
小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头,而后才说道:“我是怕大爷您不愿意。”
沈清端白了他一眼,恰值明侦帝放了他十日休沐,他在书房里略坐了坐后,便回了正屋,与苏荷愫说起了此事。
他道:“小五爱慕绿韵已久,托我来跟她提亲呢。”
说这话时绿韵正在摆放梨花桌上的茶具,闻言便红着脸退了出去,任凭苏荷愫怎么唤她都不理。
苏荷愫只好朝着沈清端尴尬一笑道:“她害羞,一会儿我再好好问问她。”
商议完小五与绿韵的婚事后,沈清端便去了趟承恩公府,与苏山在外书房里密探了半日。
所说的不过是黎王李成平一事。
苏山听过沈清端在江南的遭遇后,便蹙着眉说道:“这土匪来的妙,江南知府也来的及时。你受了些皮肉伤,却欠了黎王一个莫大的恩情。”
沈清端曜石般的黑眸里凝着些冷冽之意,他说:“若是必要推一个人上那高位,倒不如把黎王推上去。”
苏山回身去瞧他笃定真挚的神色,忍不住叹息道:“我知你是没有办法才会在矮个里拔个高个,只是黎王如此心狠手辣,我们若跟了他,将来指不定要落个飞鸟尽走狗烹的结局。”
沈清端轻笑一声,忽而自嘲着说道:“若跟着太子,难道你我就能成一代名臣亮相了吗?”
这话问得苏山哑口无言。
跟着黎王是烂在自己身上,跟着太子是烂在根上。无论选择哪一个,兴许都没有善终的结局。
可黎王至今却从未做过强掳民女、贪敛钱财、荒.淫无度之类的事。
该选择谁,简直不言而喻。
苏山神色凝重,沈清端瞧了心里也不好受,默了许久后才说道:“黎王,心性坚韧,手段毒辣。这样的人才配坐上那等位置。”
苏山不答,待到晚膳前夕才将沈清端送出了承恩公府。
当日夜里。
沈清端推脱说有些诗集要仔细赏析一番,便自个儿去了外书房,不过刚点起了灯盏,贺成便从后窗里翻了进来。
他今日风尘仆仆,所穿衣衫半点也不考究就罢了,连那素来梳的油光笔挺的长发也毛毛躁躁得卷成一团。
沈清端起了疑,举着灯盏凑到他跟前,笑问:“是谁惹了我们驸马爷?”
本意是玩笑。
可贺成听了这话后却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肯说。
沈清端这才收起了玩笑之色,好声好气地问他:“那公主又给你气受了?”
贺成将怀中藏着的卖身契扔到了沈清端怀里,愤然地往那月牙凳上一坐,挑着眉数落这书房里伺候的丫鬟躲懒,竟连热水都没有一杯。
沈清端将那卖身契收好,亲自走到耳房里提了一壶热茶来,替贺成斟好茶后,才说:“我这书房里哪有儿丫鬟伺候?”
贺成一口灌下了那杯热茶,烫的喉间刺痛无比,清亮眸子里呛出了些泪花,“荏儿是罪奴,我如今是养不住她了,劳烦沈兄替我养一养吧。”
沈清端与贺成情意深笃,原本这样的小事不该推拒,可他也曾见过那名叫荏儿的丫鬟一眼,生的倾国倾城尚且不为过,若是让苏荷愫瞧了岂不是会让她误会?
见沈清端面露迟疑,贺成便蹙起了剑眉,说道:“表哥连这样的要求都不肯答应?”
“并非是我不肯答应。”沈清端叹了一声,也将自己的难言之意和盘托出:“我是怕你表嫂多想。且我这沈府难道就比公主府安全些?倒不如送去陆让府上。”
这话也算是给贺成提了个醒,他脸上的困窘之色霎时消散了大半,只道:“是了,把荏儿安放在陆让那儿就万无一失了。”
沈清端瞧着他如此欣喜的模样,虽则有心想要劝一劝他,可那话提到喉咙口,转眼却又被他咽了下去。
贺成心悦荏儿这事他也不是头一回知晓。
男女心悦一事哪儿有什么对错。
不过是荏儿时运不济,家中犯事成了罪奴罢了。只怕在贺成心里,荏儿这个罪奴要远胜朱珠公主这个金枝玉叶。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饶是他这个早该在十年前死去的亡魂也期盼着能搅动朝堂的风云,而荏儿盼的不过是和心上人长相厮守罢了。
又有何错之有?
*
软软满月宴那日。
宫中的苏贵妃大笔一挥赏下了些金银珠宝,并一些珍奇古画,意欲让软软自小熏陶起书香文气来。
东宫也送来了贺礼,只是比起黎王送来的贺礼要简薄的多,不过是一箱小儿爱玩的讨巧器物,并两柄玉如意。
而黎王送来的贺礼则是三条金丝软甲。那金丝软甲珍贵无比,还特意做成了女子式样,颇合沈清端的心意。
宴会中途。
不知是不是黎王赠下金丝软甲一事传到了东宫,久未现身的太子李兆竟忽而摆驾沈府,于众目睽睽之下亲昵地和沈清端攀谈了几句。
其余宾客也不意外。
毕竟沈清端背靠东宫一事已满朝皆知。
太子被沈清端引去了雅间,因着席间多喝了几杯桃花酿,他一时酒意上涌,便将自己带来的内侍和护卫统统遣散,只将沈清端叫到身前,问道:“本宫今日是想来寻点乐子。”
话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沈清端心间掠过些嫌恶之意,只是竭力忍耐后,才避开了李兆醉醺醺的黏.腻目光,只回道:“殿下,臣府中并没有家.妓。”
李兆挑了挑眉,分明是有些不快:“难道就没有什么没开过苞的小妾?”
沈清端垂下首,脸色已近铁青,他冷硬地答:“没有。”
李兆淫心一起,又裹着些热切的酒意,一时没有察觉到沈清端冰冷的态度,自顾自地说道:“你用过的也行,本宫不嫌弃。”
说罢,便示意沈清端将他从紫檀木太师椅里扶起来。
沈清端却怎么也不肯扶,实在是压不住心间的厌恶,随口敷衍道:“臣后院有一凉亭,陛下且在那处休憩一会儿。”
听得凉亭一语后,李兆兴味十足地拍了拍沈清端的肩膀,笑道:“凉亭倒是不错,本宫就在那儿等着。”
说罢,便让个着了便服的内侍将他扶去了后院。
故去的云南王曾给沈清端安排过两个女死士,样貌也称得上是清秀。
由她们去陪太子,并将太子痛打一顿再合适不过。
沈清端沉着脸便要去寻苏荷愫,他可没忘了太子曾觊觎过他的妻一事,定要嘱咐她千万别往后院里去。
只是不巧。
今日来赴宴的女眷里有于氏的庶妹于嫣容,也就是镇国公府的六小姐,因前头与岭南陆氏的婚事不顺,如今还待字闺中。
苏月雪认出了于嫣容,不知怎得心里竟生出了些愧疚之意,非但是不敢正眼瞧她,后来还寻了个由头避去了后头厢房里。
她倒是没有撞见太子,但是身边伺候的霞雨却在去大厨房拿糕点时撞见了太子一行人,霞雨从前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因苏月雪和陆让成婚后才成了苏月雪的陪嫁丫鬟。
她生的花容月貌,太子一见便起了兴致,可霞雨却怕得瑟瑟发抖,一时想躲可太子又怎么肯让她离去?
廊角里在扔石子玩的小丫鬟雀儿瞧见了这一幕,慌忙去前院里寻相熟的绿韵姐姐。
绿韵听罢再去与苏荷愫说,苏荷愫让碧窕去寻沈清端,自个儿则带着几个健壮的仆妇往后院凉亭里走去。
凉亭斜对面是一处僻静的厢房,廊道两侧又有太子的内侍守着,霞雨虽是竭力挣扎,可身上的衣衫还是被李兆撕扯了个干净。
幸而李兆醉意上涌,连脚步也迈不稳,虽则霞雨气力小些,却也将李兆推开了好几回。只是李兆又岂是这般容易放弃的人?
他朝着霞雨腿骨上踢了一脚,力道虽不算重,却疼得霞雨蜷缩在了一块儿,泪水从眼角沁出。
而此时的李兆也换上了一副凶狠的神色,只听他道:“乖乖听我话,否则你还不知有多少苦头可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