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陛下对这个儿子还没有彻底失望。”提到此事,沈清端方才还凝着缱绻欲.色的眸子霎时变得清明凌厉。
“太子荒.淫无度,手里犯下再多的人命,于明侦帝看来也不过是略微贪财好色了些,即便刘尚书以死明鉴,柳御史血谏朝堂,他也下不了狠心废黜储君。”
苏荷愫静静聆听着,只是心内着实气愤难当,这样畜牲的人偏偏投胎成了天潢贵胄,犯下一笔笔、一桩桩的滔天大罪,却毫发无伤。
“看来圣人说的话也不全对。”苏荷愫冷哼一声道:“天子犯法哪儿有可能和庶民同罪?”
“你放心,最多元宵节那一日。李兆定会死无葬身之地,而这一次亲手将他绞杀的人,必是明侦帝他自己。”沈清端说话时搂紧了苏荷愫,好让心口泛上来的凉意不至于钻入他的骨髓之中。
十年前,皇室之祸起于君夺臣妻、兄夺弟妻。
十年后,便要天家父子因女.色而反目成仇,阴阳两隔。
这便是他沈清端向明侦帝李傲复仇的第一步。
作者有话说:
李兆快领盒饭了。
下一章是于氏生产。
第47章 一更
元宵节前夕, 临近于氏生产。又逢苏山五十大寿,陈氏忙得脚不沾地,恰在这般要紧的时候, 苏月雪诊出了有孕。
这乃是她与陆让成婚后的头一个子嗣, 陈氏欢喜得去了大国寺还愿, 再不肯将这堆琐碎的家事交到长女手上。
是以苏荷愫便不得不担起了为陈氏料理家事的职责,整日里往返与沈府与承恩公府之间,虽是累了些, 可眼觑着二哥的子嗣即将诞生,心里到底是洋溢着说不尽的欢喜之意。
沈清端忙着推诿各处对太子的审判,闲暇时方才陪着妻女玩闹了一阵, 一月里倒有大半的时候不在府上。
康嬷嬷相帮着苏荷愫理事,将苏山的寿宴打理得井井有条, 让陈氏少操了不少心。连怀了孕后身子一向不适的于氏也好转了不少, 那几个懂医理的嬷嬷更是喜笑颜开道:“二奶奶这一胎必是个小公子。”
镇国公夫人徐氏担心女儿,隔三差五地便登承恩公府的大门,总要亲眼瞧着于氏将那黑黝黝的安胎药喝下后方才放心离去。
陈氏也将往日里的龃龉晾在一旁, 吩咐长子日日伴在于氏身旁, 吩咐那些于氏的丫鬟们伺候得更精心些。
到了临盆那一日,陆让被陈氏早早地唤来了承恩公府, 并几个有经验的稳婆, 早已训练有素地候在于氏院中。
苏景言也向御前司告了假,正与苏山和陈氏二人候在一墙之隔的花厅里,焦急等待着稳婆们的消息。
于氏这胎怀相不好,且女人生产便如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回一般, 是以陆让便备下了一套针灸金正和千年参汤, 以备不时之需。
约莫到了午时, 于氏叫唤着的痛意传到了花厅里时,徐氏才带着长媳胡氏姗姗来迟。
胡氏先朝着陈氏见了礼,又见苏荷愫坐在内厅里忙前忙后,便笑着让身后的丫鬟递了个雕花红盒上前,只道:“这是给你家柔姐儿的见面礼,沈夫人可别嫌简薄。”
苏荷愫自是不能推辞,收下那雕花红盒后将自己手臂上挂着的白玉镯子褪了下来,硬是塞到了胡氏手上,嘴里道:“我记着你家千金已过了周岁礼,那时我恰在做月子,这份礼也是迟了许久,您可别怪罪。”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客套,还是徐氏忧心忡忡地说了句:“不知嫣然这胎能否安稳?”才将这一茬打断了。
陈氏的一颗心也高高悬着,眼觑着她身侧坐着的苏景言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心里感念道:“我知你珍爱嫣然,便往正屋里去瞧瞧吧,也别管什么产房血腥味重会冲撞了爷们的忌讳,我们家不信这个。”
苏景言早先便想进屋伴在于氏左右,如今得了陈氏这句话,立时从紫檀木扶手椅里起了身,与徐氏和胡氏告了辞后,如一阵风般冲到了廊道上。
此举让徐氏心里舒畅了不少,便叹了一声:“景言是个好孩子,待嫣然再没有话说。”
“你别夸他。嫣然是他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妻,自该捧在心上尊重爱护,这都是他该做的事儿。”陈氏抿了口茶,满不在意地说道。
徐氏听了这番话,勉力压下去的苦涩又一股脑儿地冒了上来。
嫣然能嫁给景言为妻,能得陈氏这般心善宽厚的祖母,是旁的世家贵女求也求不了的福气。
只是她这一胎怀的无比凶险,也不知有没有福分在尽苏家妇的本分。
如此想着,徐氏那双温良的眸中便蓄起了一阵泪意,迫不得已只得用帕子压了压,才说道:“我昨日已求过佛祖了,嫣然这胎若能安安稳稳地生下来,我便三年不吃荤腥。”
“可怜天下父母心。”陈氏如此慨叹。
苏荷愫与胡氏并排坐着,听得徐氏这番话后,心里也憋闷的很儿,便不约而同地劝慰她道:“嫂嫂(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伯母(母亲)不必担心。”
两人异口同声地冒出了一模一样的话语,总算是让徐氏露出了几分笑影,便道:“都是好孩子,若是嫣然此胎母子平安,定要让她好生谢谢你们才是。”
话音未落。
却见廊角处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呼唤,似是那几个稳婆因何事而起了争执。
陈氏与徐氏面面相觑了一番,皆在彼此眸中瞧见了相同的慌乱,她二人立时让丫鬟们搀扶到了廊道上,苏荷愫与胡氏则缀在后头。
廊道上确实有几个稳婆在争论,产房里时不时地便出些于氏撕心裂肺的叫唤,以及苏景言带着颤抖的说话声。
徐氏瞧见这一幕已软了双膝,半边身子都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幸而身边的丫鬟架住了她的身子,才不至于一头栽倒在地上。
那两个稳婆也正是相争不下,才不得已向陈氏与徐氏禀告一番,里头胆小些的那个更是怕得落下泪来,只道:“胎儿的头一直不正,二奶奶的身子也使不上力来,只怕这样下去不得不开膛取子。”
方才徐氏还能留有几分心神听这稳婆禀报,如今听得这番话后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倒把陈氏吓了一跳。
苏荷愫忙让绿韵和红袖将徐氏搀扶到耳房,并拿些藿香正气水来让她喝下,才急声与陈氏说:“娘可要想个法子才是。”
陈氏也急得脸色煞白,先是将那两个哭哭啼啼的稳婆呵斥了一回,吩咐她们回产房好生为于氏接生,再让夏双去将陆让请来。
如此忙活一通,连远在外书房内精心习字的苏山也赶了过来,陈氏这下便有了主心骨,与他说了于氏此胎的凶险后。
便听苏山说道:“依我看,还是要保大人。”
话音未落。
夏双已携着陆让走到了廊道上,陈氏扬声让陆让不必行礼,催促着他进产房瞧瞧于氏的状况。
未过多时。
灌了些藿香正气水的徐氏也悠悠醒转了过来,胡氏正拿着帕子小心地替她拭汗,却被徐氏攥住了皓腕,厉声道:“快回府去将你公爹请来,若是嫣然不好,这怕是最后一面了。”
胡氏不敢耽误,吩咐跟来的婆子们回镇国公府禀报。
约莫一刻钟后。
陆让才面色沉沉地从产房里走了出来,向苏山与陈氏见了礼后,开门见山道:“保不住大人,至多抱住孩子。”
陆让医术了得,连他都这样说,可见于氏此胎怀的的确凶险。
苏荷愫听得此话后心内也是一颤,怔了半晌后才问陆让:“姐夫就没有别的法子了?施针可能救嫂嫂一命?”
陆让摇头道:“妇人生产本就如从鬼门关里走过一回一般,况且弟妹她前段时日便有见血之兆,平日虽由着滋补之物吊着气血,身子却虚弱得难以供养府中胎儿。”
苏山面色凝重,感念着往日里于氏的诸多好处,竟是迟迟回不了陆让的话。陈氏则更为伤心,眸间已蓄满了泪水,只道:“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陆让执手行礼:“若再耽误下去,只怕是要开膛剖子了。”
那便是连全尸都不能给于氏留了。
陈氏正焦头烂额时,徐氏已由胡氏搀扶着从内室缓缓走了出来。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徐氏却仿佛苍老了数十岁。
苏荷愫于心不忍,便索性垂着头默然不语。
陈氏则上前去搀扶住了徐氏的手臂,面露愧疚地说道:“嫣然这胎只怕是不太好呢。”
她有意将话说的委婉些,可徐氏早已在内室里将陆让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便道:“既是保不住大人,便保我那外孙吧,但请陆神医使些法子,让我那娇娇女儿上路时少吃些苦头。”
说到此处,徐氏已泣不成声,却仍是勉力说道:“我这女儿最怕疼,别让她吃太多苦。”
陈氏比她哭得还动情几分,苏山更是摇头不语,胡氏与苏荷愫也掩了帕子默然垂泪。
陆让不敢再耽误下去,立时撩开衣袍奔往了产房。
约莫半个时辰后。
镇国公赶了过来,徐氏险些哭晕在他怀中,夫妻俩抱头痛哭后才与苏山和陈氏见了礼。
再过了半个时辰。
产房内于氏的呼痛声便渐渐息止了下来,只听得苏景言哽咽着唤于氏闺名的声音,再是陆让吩咐稳婆们使力的动静。
花厅内坐着的人皆不由地屏住了呼吸,连茶水和糕点也顾不上用,只翘首以盼着产房的喜讯。
昔年孙皇后生朱珠公主时也极为凶险,多少太医断定孙皇后那一胎必然生不下来,却不成想孙皇后秉着一口气将朱珠公主全须全尾地生了下来,自己也不过是伤了身子,却保住了性命。
孙皇后能如此。
于氏自然也能。
于德英与徐氏紧紧握住了彼此的双手,皆在心底为女儿祈祷了起来。
一息之后。
一道孱弱的哭声划破了院中染着悲意的寂静,与此同时被痛意灼烫了好几个时辰的于氏也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气力。
她无力地垂着手,想伸长了去描绘丈夫英俊的眉眼,或是去瞧一眼襁褓内的孩子,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她只能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睁睁地瞧着自己枯萎死去。
*
于氏的死让苏荷愫郁郁了许久,在于氏的葬礼上更是怮哭到几近昏厥。
沈清端知晓她心中愧疚,问灵居丧时,便只得柔声与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上一回我也与你二哥提起过她怀胎凶险一事。”
说着,他便将手脚冰凉的苏荷愫搂进了怀中,叹道:“生死有命,并非你我可左右。”
苏荷愫的确是对于氏的死怀有愧疚。
若是她再多去承恩公府看望于氏几回,想尽了法子劝她放下那些繁文缛节,让陆让好生诊治一番,她会不会安然无恙地度过生产这一劫?
她这几日的失态连陈氏也看在眼里,已明里暗里地劝过她,要她不必将这事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可苏荷愫仍是心里难受的很儿,只觉得于氏这一生太过可悲。
可悲在何处,她又想不明白。
沈清端见她神色仍是无比凝重悲怆,便只得将她扶到雕花细木贵妃榻旁,将道理掰碎了劝慰她:“京城里难产死去的妇人不少,更别论那些生来缺胳膊断腿,路遇歹徒被乱刀砍死的百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实在不是你我能担下的责任。愫儿很不必这般自苦。”
苏荷愫听后倒是默了良久,冷凝的神色也有所松动,她扬起氤氲着泪意的杏眸,忽而问沈清端:“嫂嫂的死和《女德》、《女训》有几成关系?”
沈清端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恢复了以往清明的神色,问:“愫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嫂嫂是耗尽气血而死,死的太过凄惨。陆让来寻你喝了几回酒,有一回我听到他说,若是嫂嫂愿意褪了衣衫让他施针诊治,断不会拖到今日气血不足而难产死去的局面,对吗?”
陆让的的确确是说过这番话,并且沈清端也知晓陆让不是个爱空口白牙说大话了的人,只是斯人已逝,再去评议于氏生前的做法已是无益。
他便叹道:“长嫂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苏荷愫泫在眼眶中的泪珠忽而落了下来,恰好砸在沈清端捏着她柔荑的手背上,一下一下地砸着,竟是砸出了几分疼意。
“什么世家贵女,什么女德闺训,什么名声贞洁。与命相比,当真重要吗?”她问。
“不重要。”沈清端凝望着苏荷愫的杏眸,认真地答道。
“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譬如我的父皇母妃,便是有朝一日我会云南王府洗请了冤屈,于他们来说又有何意义?”
苏荷愫哽咽着道:“所以这世道为何要对女子如此苛刻?男人受了伤忍着痛让大夫刮骨疗毒便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女人怀胎十月却还要被宗法礼教束缚着不敢就医。”
苏荷愫说这话时眸光滚烫,灼得沈清端竟不知怎得垂下了头,心里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意。
她继续说:“嫂嫂的死,是人祸。”
“是镇国公府的家训,是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乃至我的母亲,我的二哥,或是整个京城的人逼死了她。”
“《女德》、《女训》那些书除了让女子失去本心,戕害自己的身子外。没有半分益处。”
“夫君。”
“这世道对女子太过严苛,多少像嫂嫂一样的人皆是死在了《女德》、《女训》上头?”
“若是有朝一日,你当真能辅佐黎王登上帝位,立下从龙之功,可否为天下的女子说句公道话?”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48章 二更
自那日剖明心迹的对话过后, 沈清端与苏山、贺成等人相商朝中大事时再不避讳苏荷愫。而苏荷愫一改前些时日对朝政之事的不喜,但凡沈清端告诉了她的事,她都牢牢记在了心间。
以待来日女学之诺。
沈清端承诺, 将来会尽他所能让黎王答应创办女学, 让天下女子都能明经理义, 开阔眼界,不必将那《女德》、《女训》当做警世恒言。
夫妻二人劲往一处使,贺成每每瞧了, 都会忍不住艳羡一番,嘴里叹道:“荏儿最讨厌我说这些权谋之事,哪儿像表哥还多了一朵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