趾高气扬的模样险些恼火得朱珠公主要上前去“管教”她一番,却被孙皇后死死拦住。
只见孙皇后蹙起柳眉,无奈叹道:“吃了这样多的亏,怎么还是这般冲动?”
朱珠公主瞥见孙皇后眸子里凝着的薄怒后,这才压下了心中的愤懑,嘟囔道:“母后这中宫正主做的真没意思,连这贱人也敢在你面前耀武扬威。”
这说说的戳心,服侍在这两位主子身侧的宫女们都提起了一颗心,恨不得立时堵上自己的耳朵才好。
孙皇后倒还算沉得住气,只是矍铄的眉眼里不慎露出几分神伤来,她道:“先前你去永乐宫打了苏贵妃一巴掌,得了什么好?你父皇非但把你申斥一顿,连你大婚的嫁妆都减了半。你新婚头一夜将贺成的脸刮花,得了什么好?害得你父皇亲自向贺家二老致歉,以致他如今连你的面也不愿见。”
这些话却是半点没有说错,朱珠公主听后果真也如恹恹地应了,向孙皇后道了歉,才说道:“女儿如今怀了身子,贺成总要看在自己的血脉上多顾忌我几分,母后所求之事一定能办成。”
孙皇后藏着愁意的眉宇因朱珠公主的这番话而倏地舒展了几分,她抚了抚朱珠公主的皓腕,说道:“你弟弟此番被你父皇多番申斥,若是能那黎王也露出了狼子野心,若是能为你弟弟拉拢来贺家,咱们母子三人便可高枕无忧了。”
朱珠公主也顺着孙皇后的话说道:“待来日弟弟登上帝位,便让这起子贱人好瞧。”
孙皇后笑而不语。
因每个孤寂苦闷的深夜,她也是这般劝慰自己。
如今且让苏贵妃那贱人得意吧,待来日太子坐上帝位,她有的是法子让这贱人生不如死。
夫君的宠爱与无边的权势。
她总要将一样牢牢攥在手心才是。
*
西华池外响起几声磬书击石的声响。
众妃嫔们皆坐回了位席中。一刻钟后,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明侦帝与孙皇后相携而来,今日明侦帝心情甚佳,便笑着说道:“此乃家宴,众爱卿们不必拘谨。”
孙皇后一坐上凤椅,便也举起了自己的杯盏,与下首的大臣和嫔妃们说道:“本宫来迟了,先自罚三杯。”
明侦帝罕见地朝着孙皇后温情一笑,接过了她递来的杯盏,与下首的大臣们说:“朕便替皇后罚上一杯。”
他一饮而尽,下首的妃嫔与大臣们俱都站起身遥祝明侦帝与孙皇后龙体(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明侦帝搁下杯盏后,才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自己左侧下首空着的座椅,欢喜的面色好似在那一刻结了冰。
孙皇后立时为李兆开脱道:“太子内急,由宫人们领去净室了。”说罢,又悄悄给身后的宫女递了个脸色。
明侦帝不过冷哼一声,到底是不想往细出深究。
寿宴开始后。
先由黎王领着几个尚未成年的皇帝向孙皇后祝了寿,笑得孙皇后合不拢嘴后。黎王又向明侦帝献上了贺礼,只道:“这是儿臣前年走访西北等地搜罗来的百寿被,那些百寿老人们仰慕皇恩,不必儿臣苦求,便自发为父皇您缝制了这等福寿绵泽的锦被。”
便将黎王呈上来的百寿被以蜀锦为底料,上头则点缀着不同布料的花布块,东拼一块西凑一块,倒也有几分凌乱的美感。
这份礼可算是送到了明侦帝心坎上,一连对黎王说了好几声“很好”。孙皇后则险些维持不了脸上的笑意。
下首的苏荷愫饮了一杯清香四溢的果茶,朝着沈清端吐了吐舌,促狭地笑道:“这也在夫君的计划之中吗?”
沈清端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道:“哪里是西北寻来的百寿被,不过是黎王妃带着好几个丫鬟们扯烂了布条连夜赶制出来的普通锦被。”
苏荷愫倒是不在意这些,只要今日能亲眼目睹李兆陷入永劫不复的地狱,她便高兴。
如此想着,苏荷愫便又饮下一杯果酒。再想饮时却被沈清端悄悄挪开了酒杯,只道:“一会儿软软该晕.奶了。”
话音一落。
苏荷愫一时间便羞红了双颊,由此还不够,那红晕还染到了耳朵根上。
众目睽睽之下。
沈清端说出这等孟浪之语,当真是……当真是太过大胆。
一刻钟后。
黎王祝完了寿,便又坐回了西边靠角落的座椅中,与黎王妃相视一笑后,将菜碗里的胭脂鹅脯夹给了她后,说道:“父皇很喜欢。”
黎王妃莞尔一笑,姣美柔意凝于她羽扇般的睫毛上,黎王瞧了心里总会熨帖几分。
他说:“辛苦王妃了。”
话音未落。
几个内侍已领着醉醺醺的太子李兆走进了西华池内,他虽已灌下了好几碗醒酒汤,此刻却还陷在欢愉之中,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朝着上首的明侦帝说:“儿臣见过父皇。”
下首的大臣们俱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虽则不敢当着面议论这位储君的作风,可那裹着笑的神色里已漾着不少讥讽之意。
先头黎王给明侦帝挣来的面子尽皆砸在了太子之上,幸而孙皇后在一旁好言相劝了几句,连苏贵妃也笑道:“定是因着皇后娘娘的生辰,太子才会这般高兴,陛下可别生气。”
明侦帝到底要给中宫皇后几分薄面,便冷着声让太监们将李兆扶到座位上,并吩咐:“多给他灌些冷水,不许他喝酒。”
这一茬才算是接过了,只是孙皇后心里惴惴不安的很儿,又恼怒太子不听管教,禁足至今好不容易得以露面,竟还做出如此丢人的事儿。
可见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她若是自个儿生下了个嫡子,必不会像他这般贪.色愚蠢。
宫宴至一半时。
近来明侦帝极爱看的那一班歌伎却不知怎得不肯露面,明侦帝正好有一肚子气没处撒,当即便沉声问:“抗旨不遵,莫非是找死不成?”
那乐庭的总管太监立时颤颤巍巍地跪于下首,回道:“并非是那些歌伎们抗旨不遵,只是领舞的灵昭姑娘不见了踪影,她乃是这曲《惊鸿舞》的领舞,少了她便是少了舞眼。”
明侦帝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吩咐身后的御前总管:“派人去将那灵昭寻出来,若是她有意误了时辰,便关到慎刑司去。”
这话一出,众人已知明侦帝心情不善,当即便说了不少好话来奉承这位君上。
苏贵妃也斟满了一杯酒,软若无骨的柔荑有意无意地攀上了明侦帝的臂膀,盈盈一笑道:“那灵昭姑娘舞姿是好,可却不及妙音妹妹,不若让她来给陛下献唱一曲,可好?”
万妙音乃是明侦帝近来的新宠,因那一把如莺似啼的嗓子而破格封为了贵人。
明侦帝此刻也的确有几分心烦意乱,当即便望向下首右侧的嫔妃席中,瞧了半晌,却不见万妙音的身影。
明侦帝心气不顺道:“皇后没将妙音换来?”
孙皇后却是百口莫辩,只道:“前段时日便告诉过妙音妹妹宫宴一事,只怕她是在路上贪看景色,是以才迟了些。”
她连苏贵妃都忍了下来,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宫女出身的万妙音,左不过和苏贵妃一样都是以色侍人的狐媚子罢了。
明侦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不知自己是否犯了什么冲,怎得太子一现身后他连听个曲儿看个舞儿都不行?
他压了许久的怒意皆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便见苏贵妃皓腕也被他用力推开,只拍着那铁梨象纹翘头案骂道:“去请。先是歌伎,再是朕的嫔妃,朕为皇后办的宫宴会吃人不成?一个两个的都躲避不及?”
天子一怒,下首的大臣与妃嫔们都吓得放下了茶盏,纷纷跪倒在地,乞求道:“陛下息怒。
”
李兆也吓得身子止不住地发颤,跪在地上并不敢抬头。
明侦帝重又陷在了那龙椅里,瞥着下首乌泱泱的人影,才叹道:“都起来吧。”
孙皇后忙吩咐御书房上菜,一时宫女们便端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走进了西华池殿内,奉上那等御赐菜肴后,才算缓和了殿内紧张的气氛。
明侦帝动了好几下筷子,总算是平息了心内的怒火。
一时间,去请万贵人的太监们也回了西华池,万贵妃不过二八年华,正娉娉婷婷地站在殿中央,也不下跪行礼,往日里流溢着光彩的杏眸仿佛失去了颜色。
明侦帝还来不及问话,便见万贵人已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砖,掀开了盖在她身上的狐皮大氅后,泪如雨下:“陛下,你要给嫔妾做主啊。”
那狐皮大氅一落下,遮盖住的莹白肌肤便堂而皇之地显露在大臣们的眼前,有些年长迂腐些的大臣立时阖上了眼,嘴里只念道:“有辱斯文。”
万妙音肌肤胜雪,明侦帝对她那一身莹润滑腻的肌肤爱不释手,如今见他放在心上宠爱的爱妃在众目睽睽之下半.裸着身子,脸上的怒意已是遮掩不住。
不等他疾风骤雨般的骂声落下,万贵人已将自己皓腕里的青紫痕迹露了出来,“嫔妾本在御花园通西的竹林里与灵昭妹妹商论着《高山流水》这一曲舞,那儿僻静些,也没人议论嫔妾与官伎交好。嫔妾今日未带丫鬟出门,谁成想竟与灵昭一齐碰上了太子,嫔妾告诉太子我好歹是他的庶妹,太子却不管不顾,玷污了灵昭后还想对嫔妾不轨。嫔妾失贞于陛下,本想一死已明心志,可怕后人污嫔妾身后名节,这才秉着一口气前来禀告陛下。”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尤其是黎王一党的大臣,立时拍案而起道:“若当真有此事,太子可是罔顾人伦,奸.污庶母,致陛下的生恩养恩、君臣之义于不顾啊。”
明侦帝脸色阴沉不定,黎王索性不冒这个尖,只慢悠悠地饮茶看戏。
而太子李兆则是被吓丢了魂,只反复地呢喃着一句:“儿臣没有。”
那几个大臣们义愤填膺地指责太子的罪状,而去寻灵昭的御前总管也回了西华池,只说:“陛下,灵昭姑娘投井自尽,尸身该如何处理?”
明侦帝如今才明白,原来不论是凡间百姓还是高台帝王,出离愤怒到极致时都不会第一时间发作出来。
他知晓万贵人所说的话漏洞百出,也明白李兆或许有几分冤屈在。
可那又如何?
一条人命加上万贵人赌上性命的证言,已将他这个储君藐视君上,奸.淫庶妹的罪定的死死的。
明侦帝不必细想就知晓这事出自黎王的手笔,他太过了解太子,明白他就是个色胆包天的废物,连宫宴和母后生辰这样要紧的事儿也敢闹胡闹。
这个儿子。
他是保不住了。
孙皇后眼见着明侦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来,当即便要为太子说几声好话,谁知明侦帝却从龙椅里起了身,一径走到李兆身前,露出了一抹不知是喜是怒的笑容。
“废太子李兆,终身幽静宗人府,非昭不得外出。”
孙皇后听罢,心肠险些在这一刻被人揉碎了一般,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李兆更是大哭着上前要抱住明侦帝的双腿,却被明侦帝狠狠地踹开。
“万贵人即日便送往五台山清修,非朕手谕不得见人。灵昭既为歌伎,本就是罪奴出身,也不好赏赐些什么,便厚葬一番吧。”
吩咐完这些,明侦帝只许御前总管一人搀扶着,便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西华池,再不回头看李兆一眼。
第50章 拜见
宫宴不欢而散。
除了黎王党羽出宫时面带喜色, 其余人皆是摇头晃脑得厉害,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想窥见皇家隐秘。
更何况这隐秘也闹得太不堪了些。
沈府归家的马车里,苏荷愫也正细细盘问沈清端, 只道:“灵昭姑娘可是黎王布下的一步棋?她难道就非死不可?”
沈清端从不瞒她, 好声好气地解释道:“黎王只安排我挑起太子的怒火, 旁的事没有经过我手。不过灵昭是罪奴出身,曾有个姐姐在东宫当浣衣婢。”
依着沈清端推测,灵昭的姐姐必是被太子折辱而死, 是以灵昭才不惜以命做局,将李兆拉下马来。
苏荷愫也非蠢笨之人,与沈清端的猜想相差无几, 嘴上只叹道:“这个黎王当真会收买人心。”
夫妻两人感叹了一路,终是赶在夜色寂冷、霜意爬上树梢前赶回了家中。
宫宴之后, 明侦帝以偶染风寒为由罢朝三日, 待第四日上朝时便由太傅率先为太子求情,明侦帝也有所松动。
恰在这时,黎王一党将罪臣左相的账本抛了出来, 上头本只列着些贪污的罪证, 可黎王寻了个与左相字迹一模一样的人写下了最为关键的一条罪证。
——两万两白银用于蓄养私兵。
至此。
废太子李兆再无翻身的可能性。
*
四月开春。
京城里桃花茂盛,落英缤纷。
曾氏每到隆冬时节身子骨便不大好, 开春时天气回暖又会好转几分, 陆让替她诊了脉,私下里与沈清端说:“最好还是让你奶娘去迁居去江南或金陵,说不准寿数还会长些。”
这话说的推心置腹,沈清端听后默了良久, 清亮的眸子里掠过些自责之意。
他说:“我会安排好。只是若奶娘去了江南, 请医问药的事儿总不如在京城便利。”
陆让笑:“你忘了我师傅在江南?他的医术可比我高明的多了。”
既如此, 沈清端便再无可担忧之处。
五月时。
曾氏身子调养好了不少,沈清端将相熟之人皆请来了沈府,为奶娘践行后于翌日午时亲自将曾氏送去了江南。
苏荷愫虽想一同陪去,可软软尚且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又有满府的家事绊住了她,是以她只得留在京城,不舍地送别了曾氏。
陈氏怕她一个人在家无聊,便隔三差五地登门看望她,还将一些邻里右舍的趣事说与了她听。
这一头件便是朱珠公主府闹出来的糗事——贺成与朱珠公主成婚后便极为不睦,听闻一年到头难得有几日宿在公主房里,大多时候只宿在外书房。
朱珠公主肚子争气,寥寥几回便怀上了身孕,可贺成依旧待她不冷不热。朱珠公主一怒之下便在府里养起了面首,荒唐行事之下竟不慎小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