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霜自不会将个阉人放在眼里,不过在后院辟个干净的屋舍让嵇康安心修养就是了,一应吃食用度都比着黎王亲卫安排,倒也没有把嵇康当一回事。
“嵇康?那是自小服侍王爷的太监,我是认得的。”王若霜有意扬高了些声调,似是在为自己壮胆。
苏荷愫也不急切,只细声细语地与她说:“王妃细想一想就是了,黎王待那嵇康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再是夫君于明侦二十三年六月不慎杀了嵇康,黎王的表现如何?若是王妃还是不信,也可去黎王的书房里瞧上一瞧。”
王若霜如遭雷击,细细地想了一回后,果真忆起了前几年的旧事。那名为嵇康的太监肠胃比常人瘦弱一些,吃不惯府上的膳食,黎王发了好大一通火,将厨灶间的下人们都换了一回。
那时她只当黎王是被废太子压得太惨了些,这才心绪不佳,如今想来,却是与那嵇康有关。
再有一事一直是王若霜心间的一根刺,她不喜欢太监之类的阉人,曾在黎王跟前不慎吐露出几分对太监的蔑视。
谁知黎王勃然大怒,成亲以后还是头一回劈头盖脸地责骂了她一通。
王若霜越想越觉头痛无比,当即也不顾不上再听苏荷愫的挑拨之语,便跌跌撞撞地奔去了黎王的外书房。
黎王对王若霜是全身心的信任,是以负责看管书房的小厮也不管阻拦王若霜。
王若霜一进书房,便寻去了书房里的暗室,扭着博古架上的貔貅摆件,一扭一合,那密室的门便被推了开来。
王若霜走进了密室,循着记忆将最里侧的多宝阁里的信件都倒了出来,仔细翻找一回,便寻到了几封非同寻常的信件。
那皆是由嵇康写给黎王的信件,上头的话语字里行间都透着容不下第三个人的亲昵,潦草地读完了这几封信件后,王若霜的脑海已一片空白。
饶是黎王被明侦帝赶去西北的这一年里,他给王若霜寄了不知多少封家信,可没有一封信的口吻是如眼前这封信这般亲昵无间。
黎王对嵇康说:“此生得卿卿,眛于世人目光之下,仍觉甜蜜斐然。”
嵇康对黎王说:“吾为男子身,不能为殿下延绵子嗣,实是心内一大憾事。”
“卿卿放心,吾心之所爱,只卿卿一人而已。子嗣于我心,比不上卿卿半分之重,王妃虽贤惠,吾却不肯让她有孕,卿卿可知为何?”
“我娶她,不过为遮世人耳目。”
读到此处,王若霜已发了狠,几乎是将手里的信件都撕了个干净。
她终于明白为何前几年每回诊出喜脉后,她总会因为身子不适而流了孩子。
原来是她那全心全意爱着的夫君不想让她有子嗣,理由却只是为了讨个阉人的欢心。
奇耻大辱,当真是奇耻大辱。
*
若说往昔王若霜有多爱黎王,发觉嵇康与黎王的私情后,那些爱便成了彻骨的恨意。
十年,整整十年。她被黎王的花言巧语,甩的团团转。
王若霜枯坐在凉亭里一整夜,终是下了狠心将调遣黎王私兵的令牌递给了苏荷愫。
苏荷愫再转交给沈清端。
如今,黎王埋伏在京郊的私兵们便皆被调去了西山,且在即将去黎王汇合时,又改道去了燕州。
纵有五万私兵,如今却被沈清端使了法子分散了力量。
福熙已除,黎王便只剩下带去西山的那一小队人马。
他聪明一世,连同着将黎王妃的真心踩在地上践踏,如今却没想到会在黎王妃身上重重地跌上一跤。
王若霜也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亲手杀了黎王。
作者有话说:
因为权谋戏份不想写太多。
所以下一章会写黎王倒后,女主的女学,然后就正文完结来。
会写蛮多番外的。
第76章 正文完结
黎王已许久没有再体会过被人擎肘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滋味。
自明侦帝半死不活地躺在龙榻上后, 黎王便已将朝政的大权尽皆握在手心,虽迟迟未寻到那玉玺和玉印,无法名正言顺地称帝。
可满朝文武百官, 又有哪个敢对他不敬?
幼时吃的那些苦, 受的那些奚落, 好似都在一夕之间报复了回来,立在权利巅峰的酣畅快.感似乎浇灭了失去嵇康的痛苦。
黎王妃也为他诞下了个嫡子,虽还是个襁褓婴儿, 可眉宇间竟是有几分他英武神气的模样。
而那凌序一党的叛军虽入主了金陵,将贺家收为其用,可他也收拢了金陵王家的嫡女, 正好吃好喝地养在后院里。
且王家家主早已飞鸽传信给他,答应自己会密切关注沈清端的行踪, 若发现凌家军有什么异动, 便立时写信入京。
所以,他才会高枕无忧地跟着孙皇后前来西山寻找玉玺和玉印。孙皇后高坐于凤位数十年,享了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却比平民百姓还要更怕死几分。
说到底, 黎王是打从心底瞧不起孙皇后。并且他还将朱珠公主攥在了手心,孙皇后还能翻出山去吗?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 孙皇后还当真如此做了, 使了一招调虎离山将他骗来西山后,却是极有骨气地不肯供出凌序收买她的计划。
纵使他提着剑在孙皇后身上割了许多刀,她痛得连气也喘不上来,却还是目光坚定地说:“将你骗来西山, 是我一个人的计划。”
“有趣。”黎王怒极反笑, 提着剑挑开了孙皇后身前的衣襟, 慢条斯理地说:“凌序到底给了母后什么好处,能让母后如此听话?”
胸前大敞,露出那艳.色的里衣来,周围兵卒的视线便也朝着孙皇后望来,孙皇后只觉备受屈辱,当即便对着黎王啐了一口道:“下贱的庶子。”
她为嫡母,纵使黎王自诩为天潢贵胄,说到底也不过是卑贱的庶子罢了。
这句话也当真是激起了黎王心里蓬勃的怒意,他本是不想用那般下三滥的招数来对付孙皇后,可如今却也不得不用了。
女人,最在意的除了自己所生的子女,不就是股间的那点贞洁?
况且孙皇后又不算寻常女人,黎王便招呼了自己的亲卫,与他们说:“本王这位母后独守空闺十数年,你们可要下手轻些。”
那两个亲卫适时地露出几分淫.邪的笑意来,便如饿狼扑食般扑到了孙皇后身上。
夜风微凉,吹起了黎王衣摆上的鹤纹金丝绣线,他的耳畔回荡着孙皇后的哭喊声,可他却如恍若未闻般盯着手里那镶着玉珠的匕首瞧。
他仍记得幼时,御膳房不肯给他和母妃送像样的吃食,嵇康便使了法子买通一个相熟的老太监,那老太监便时不时送些干净的吃食给他。
后来黎王才知晓,嵇康使的法子不过是屈辱地俯在那老太监身下,将他伺候开心了,老太监才会给他们吃食。
堂堂一个庶妃、一个皇子,竟在孙皇后的磋磨薄待下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
他的恨意已滋长得太久了一些。
*
孙皇后到底是受不住黎王折辱的手段,割肉刺身的痛意她都忍了过来,却不能容许那几个亲卫在她身上作乱。
她便只能将凌序如何联络她,并如何嘱咐她将黎王哄骗到西山的事儿说了,只是在说话的过程里隐去了朱珠公主递信一事。
黎王听闻凌序带来的医师可以救治明侦帝身上的蛊毒后,终是慌乱得沉下了面子。
时隔数年,他再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擎肘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面。
若是明侦帝当真被凌序救活,再由他哄出了玉玺和玉印的藏身之地,他最大的倚仗——正派正礼的地位便没了。
更何况自贺老相公栽赃似地死在金銮殿上后,那些清流文官们便对他多有不服,虽被他软硬兼施地拔除了几分刺头,可有如何堵得住天下那么多文人书生的悠悠众口?
如今的凌序定是寻到了玉玺和玉印,只要明日在传位昭书上印下玉印,再改了上头的名字,他便从反贼摇身一变成了继承正统大位之人。
黎王一剑了结了孙皇后的性命,不过让亲卫们将她随意拋在西山山脚下的密林里。
他们则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一路上不知放了多少联通黎王私兵的信号,却迟迟收不到那边的讯号。
黎王已是察觉到了不对,赶路至晨曦初放时,才赶到了京郊外藏匿私兵的一片田宅,可里头却空无一人。
他几乎是嘶吼着问:“人呢?”
京郊外分明部署着两三万的私兵,如此多的人马,为何会在一夜之内不见了踪影?
黎王不敢多耽误时间,便又打算京城去寻他的副官福禄,福禄最为忠心耿耿,且武艺高强,断不可能做出背主叛君之事来。
晨曦洒到黎王的脸颊两侧,驱散了他脸颊两侧的阴寒之气,也让他在一瞬之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京郊离京城大门口并不甚远,且如今已是走卒摊贩们沿街叫卖的时候,城门应当也开了。
黎王想,兴许是福禄调走了他的私兵,为的便是和凌家军厮杀对抗一番,兴许此刻京城内已只剩下满地的凌家军尸首。
这是最好的结果。
定是如此。
黎王心绪紊乱,驾着马行到京城大门前,却见本该敞开的大门却紧紧地闭合着,城墙上头立着一个清濯挺拔的男子。
黎王朝那人定睛细看了一番,忽而冷笑了一声,扬高声音与那人说:“凌序。”
高立于城墙之上的沈清端也正睥睨着下首的黎王,眸色里尽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
曾几何时,他还是云南王府的小王爷时,与黎王也有过几面之缘。
那时黎王瑟缩胆怯的厉害,凌序又看不惯废太子欺压□□黎王的行径,便也曾暗中帮过黎王几回。
那时的黎王还特地登了云南王府的门,向他道谢。乃至于凌序曾生出过几分错觉,这位黎王虽出身低贱,可却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先前他与黎王一齐算计废太子时,也是真心想要辅佐黎王称帝,他为治世宰相,黎王为清明贤君,势必能挽救大雍朝的颓势。
可天意弄人,他偏偏杀了黎王最为在意的嵇康,不得不与黎王兵戎相见。
“殿下——”沈清端笑着唤起了下方的黎王。
黎王统共只带了一千人马去西山,如今那三万私兵被黎王妃调走,福禄那一行人也全军覆没。
此刻的他便如竹罐里的蛐蛐一般儿,只能供人赏乐,再无与沈清端抗衡的能力。
黎王似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已想到了只有黎王妃能调走那三万私兵一事,凌序必是逼迫着若霜做出这样的事儿。
还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那三万私兵并未全军覆没,他便不怕。
“没想到向来行事英明磊落的序小王爷竟也会要挟别人的妻儿。”黎王深潭似的眸光朝着沈清端望去。
沈清端轻蔑地笑了一声,有意扬高了些声调,只说:“王妃一切都好,我的人马从未进过黎王府。”
不可能,若不是王若霜的调令,那些私兵怎会贸然离开京郊驻守之地。
定是凌序在骗他?
眼瞧着黎王沉默不语,似是在揣摩自己说出口的话的真假,沈清端也懒得再与他费嘴皮子工夫,便道:“你与嵇康的事,王妃已经知晓了。”
他自高墙上抛下来的话音便如同从天而降的炮焰一般将黎王砸懵在了原地。
嵇康。
嵇康。
凌序怎么会知晓?他明明从未在人前显露出半分踪迹来。
还有若霜,她也知晓了自己与嵇康的事?
黎王忽而觉得自己的心肠脾肺都扭在了一块儿,痛的他龇牙咧嘴地叫喊了一声,似是借此方法要将心头的慌乱压下。
“你这是在给本王泼脏水,王妃怎么会信了你的胡言乱语。”
“王妃信不信,王爷只看您的私兵在何处,不就知晓了吗?”沈清端不疾不徐地反问道。
是了。
他的私兵已不见了踪影,除了王若霜,没有第二个人能调遣的了他们。
所以,王若霜相信了凌序的话?
“王爷聪明一世,却只留下了两处纰漏。第一处是对我起的杀心与恨意,我举旗谋反,杀回了京城,给王爷您增添了多少烦忧,王妃定然也想不明白,明明王爷可以将我收为己用,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王爷您擅弄人心,又有雄性才干,应当不会心胸狭隘到容不下我这个“废太子”的遗党。”
话未落。
下首的黎王已在一夕之间变了脸色。
“若是为情所故,则又说得通一些。王妃不是蠢人,王爷您在嵇康死后可是消沉了一段时日,还不舍得将那些情意绵绵的书信烧毁。”沈清端忽而做出了顿愕之状,只道:“是了,人死灯灭,王爷自然不舍得。这便是您的第二个错处了。”
黎王眸色阴沉,额间青筋凸起。
如此一来,王若霜便是因爱生恨,故意调走了他的三万私兵。
怒意上涌,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句:“贱人。”
高墙上的沈清端虽听不真切黎王的呓语,却能从他怒意凛凛的神色中瞧出些端倪,只笑了一声道:“我答应王妃不杀你,如今你已再无与我抗衡的能力,不如离去吧。”
黎王扬首望向高墙上面貌清雅的沈清端,心间的怒意滞缓着消下去大半,只剩一股恍如隔世的疑惑之感。
他就这样败了吗?仅仅只是因为去了一趟西山?
“你为何不杀我?”黎王不会天真到以为沈清端心善到如此地步,他最明白何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断不可能留下他的性命。
沈清端不欲向他解释太多,也不想告诉他如今不杀他,是因为要让王妃亲手了结他的缘故。
他只深切地瞧了一眼黎王,撂下一句“暌违十年,本该立在城墙下与我对峙的人是明侦帝”后便拂袖离去。
*
黎王在几个忠心耿耿的亲卫劝说下,还是先退去了西山。
如今虽暂时落败,可凌序却不知为何没有要了他的性命,既如此,他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在这之前,黎王还是要想法子见王妃一面,不论是威逼利诱,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总要将那三万私兵要回来才是。
黎王等人藏匿在西山的一处密林中,此时正是兵累马疲的时候,黎王却仍是持着剑四处巡逻,生怕凌序会言而无信地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