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心里仍是不愿意, 可却怮不过苏荷愫的要求。
她说:“我总靠着夫君的荫庇,便一辈子只能是个无知妇孺。如今局势瞬息万变,我也想为夫君做些事。”
是了。
他一直都明白,愫儿想做翱翔在无边旷野里的雄鹰,不受世人枷锁,自由自在地驰骋飞翔。
她也想尽自己的所能做成些大事,如今便是个最好的机会。
夫妻间该相爱、相知、相守。
他便不该将愫儿视作自己的所有物,明明她万分迫切想去做的事儿,却被自己以担心为由驳斥了下来。
这样的爱太过自私,太过束缚。
默了良久,沈清端便视身旁的贺成为无语,一把将苏荷愫拥入怀中,说道:“愫儿定要万般小心。”
既是敲定了言说黎王妃的法子,沈清端便也将此事告诉了苏山与苏景言,两人起先都是一阵恼怒,后来还是苏荷愫亲自劝说了他们一番,两人才冷静了下来。
苏山如幼时一般抚着苏荷愫的脊背,目光里满是爱怜地叹息道:“为父早就说过了,若愫儿是男孩儿,不知要比景言争气多少倍。”
一旁的苏景言:“……”
好在苏山捧一贬一完后,便又细致地询问起沈清端那几个死士的状况,是否当真武艺高强,若是面对黎王府的重兵包围,能否带着苏荷愫突围而出?
云南王爷全力培育的死士自然武艺高强,且忠心耿耿,再没有二心。
只是苏山却还是不放心,可念及女儿心中的雄韬武略,到底没有再出声劝阻苏荷愫。
坐在扶手椅里的苏景言仍是忧心忡忡,见父亲不再询问,他便与沈清端说:“愫儿不是要乔装打扮换个身份?我便假扮成她的夫君,随她一起进京就是了。”
苏景言身手工夫了得,若是有他相护,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苏山与沈清端思忖着正要答应下来时,却被苏荷愫冷声冷气的话音打断。
“不行,二哥不能陪我进京。”
苏景言坐不住了,竖着剑眉质问苏荷愫:“为何不行?”
苏荷愫自然不能直说:此番行动实在是太过凶险,若是让苏景言陪着他一起进京,万一出了什么事端,岂不是赔上了两条人命?
嫂嫂还怀着孩子呢。
不论苏景言如何跳脚,沈清端如何苦言相劝,苏荷愫仍是不肯答应,语气也愈来愈冷硬:“兄妹之间,怎可扮作夫妻?”
这等理由让在场诸人皆愣了一拍,随后苏景言才黑着脸说:“那便以你兄长的身份入京就是了。”
苏荷愫仍是不愿,也不肯再听苏景言的话语,只催促着他:“嫂嫂还怀有身孕,你且顾好她与孩子们吧,再说你处事愚钝不知变通,随我一同入京后万一露出什么马脚来,岂不是会害了我?”
这话一出,本站在苏景言这一边的沈清端立时沉默了下来,而后他便抬起深不见底的眸子,望着苏景言不肯挪开视线。
是了,他这位舅兄实在是不够聪慧。
万一出了纰漏,反而会害了愫儿。
苏山也颇为赞叹,只捋着自己发白的胡须,说道:“愫儿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景言做事鲁莽,还是不要进京了。”
苏景言:“……”
*
进京游说黎王妃的计划便这般敲定了下来。
苏荷愫扮作金陵王家的独女,以向黎王府投诚的由头夺取黎王妃的信任。
金陵此地有贺、王两大家族,素来是针尖对麦芒,巴不得对方早日被抄家处斩。
凌家军进驻金陵一事已传入了京城,王家素来与贺家不对盘,在这等紧要的关头向黎王投诚也说得过去。
只一件事要万般小心——苏荷愫需要易容一番,不能让黎王瞧出什么端倪来。
是以红袖、白芷等人便想了好些法子改换苏荷愫的妆容,苦苦尝试了好几日,总算是化出了与她一点也不相像的一副妆容。
沈清端面上虽一派淡然,心里却急切不已。甚至还往宫里的黎太医那儿送了一封信,落笔时思忖了良久,还是决定不对这般聪慧的人藏私。
计划、目的、乃至苏嫔的毒兴许有的治一事都写了上去。
黎太医出身于太医世家,当年黎王与他的生母在宫内挣扎求生时,黎太医一家曾施以过援手。
是以,黎王对黎太医颇为信任,大有将其当成心腹般的势头。若是愫儿在黎王府里出了什么事,有黎太医的相助,兴许也能逢凶化吉。
进京前的那一夜,苏荷愫将柔姐儿抱来了房中,逗弄了她许久,直至柔姐儿困倦得阖上眼后才将她抱上了床榻。
沈清端忽而从后方环住了她的腰肢,语带眷恋地靠在她挺直的脊背上,只说:“柔姐儿这几天很听话。”
苏荷愫含笑着注视着熟睡的女儿,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了些淡淡的落寞之感,她便回身钻入了沈清端的怀抱之中,说道:“咱们再要个孩子吧?我总觉得柔姐儿太孤单了些。”
沈清端一愣,思绪飘回苏荷愫生柔姐儿的那一日,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不行。是你多思多虑了,柔姐儿有涵姐儿、非哥儿等人相伴,如何会孤单?”
女人生子便如同去鬼门关了走了一回,沈清端早已暗暗立下过誓言,绝不会再让苏荷愫受此等苦楚。
是以他们每回行事,沈清端都万般小心,只恨不得自己将避子汤服下才好。
“为何?”苏荷愫不解地问,她知沈清端不是那等迂腐的人,也不在乎有没有传宗接代的嫡子。
可柔姐儿一人实在是孤单了些,若是能有个兄弟姐妹与她相伴,应是件极为美好的事儿。
“柔姐儿心里会不高兴。”沈清端敷衍着说完这话后,因怕苏荷愫心生不虞,便在她唇边映下一吻,堵住了她的话头。
一室旖旎,幸而夫妻两人惦记着涵姐儿还躺在床榻上,是以不敢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翌日天明,苏荷愫乔装打扮之后,便独身一人登上了去往京城的官船。
一列死士们悄悄跟在她身后,惦记着沈清端的吩咐,并不敢在人前露出行踪来,幸而他们轻功了得,寻常百姓根本发觉不了他们的存在。
金陵离京城不远,不过行了半个月的水路便已达京郊之地。
苏荷愫先去黎王府递了名帖,做出些穷苦伶仃之状,让看管大门的小厮们颇为不屑地议论了几番。
她却半点不恼,只垂下眸子盯着自己颇有些残旧的衣衫瞧。
一刻钟后,黎王果真允她进府,苏荷愫便跟在婆子们身后绕过了九曲十八拐的回廊,率先去了黎王的外书房。
她此番乔装打扮过后的容貌只是寻常,且她又是因金陵王家家主的“命令”,在官船上狼狈地待了半个月,形容样貌自然有些颓丧。
可黎王却仿佛瞧见了天仙一般,幽深的眸子里难掩惊艳之色,分明是存着几分将王氏女纳为侍妾的意思。
苏荷愫心内颇为不屑,只觉得这黎王惯会收买人心、装模作样。
她按着计划里的步骤,告诉了黎王凌家军的近况,更言明贺家已经依附于凌家军,还望黎王能早日铲除贺家。
黎王一一应下,将手里的“王家家主的亲信”反复地品读过几遭后,便扫了一眼灰头土脸的苏荷愫。
黎王掩去眸子里的不屑,柔声与她说:“卿卿先去后院休整一番,本王会让王妃送些干净的衣衫和钗环来。”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进行。
苏荷愫被婆子们客客气气地带去了后院,挑了一件靠南的干净厢房,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她洗漱。
苏荷愫便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惬意来,问这位婆子黎王妃是怎样的人,语气中带着几分心比天高的骄矜。
“我听爹爹说,黎王与黎王妃伉俪情深,可是真的?”此刻的苏荷愫哪儿有半分在黎王面前的谨小慎微,分明是存在几分要取代黎王妃地位的骄纵。
婆子们不由地面面相觑了一番,含糊着应付了苏荷愫的话语,便悄悄地退出了厢房,疾步赶去了黎王妃的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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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蛊毒
王若霜本正在屋内逗弄麟儿, 忽听得心腹婆子来报,言明黎王似是要收拢从金陵赶来的王氏女,脸色微微一变, 顷刻间却又恢复如初。
她笑问:“那王氏女脾性如何?样貌与前头的那个卢氏女比又如何?”
婆子们如何敢瞒她, 只将苏荷愫刻意在黎王面前扮柔弱, 和私底下野心勃勃的样子统统说与了王若霜听。
“不过生的倒是貌若无盐。”
王若霜的脸上也适时地露出了几分不屑,她本是不想与这些妾室们计较。同为女子,活在世上已是不易。
所以王若霜从不难为黎王后院里的那些莺莺燕燕, 顶多是让她们多喝几碗避子汤罢了。
“倒是与我同姓,说不准祖上还是一家呢。”王若霜脸上虽还挂着几分笑意,眸色
婆子们皆不敢搭腔, 立在王若霜身后默了许久,便将她重重地吐出了一口郁气, 便回身道:“抱小世子出去, 我且去瞧瞧那王氏女。”
婆子们自然不敢劝阻,只得低头应是。
*
苏荷愫略打扮了一回,便安坐在铜镜后的团凳之上, 望着镜中陌生的面貌, 心里浮起些微弱的害怕之意。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若是黎王妃不肯相信她的话, 亦或是相信了她的话后也选择原谅黎王, 那该她们如何是好?
只是与这些风险相伴而来的却是巨大的收益。
大到可以护住京城无辜百姓的身家性命。
所以,她不得不试一试。
略等了半个时辰。
厢房的屋门终于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一道曦光洒入厢房的地砖之上,也惊醒了陷在思绪里的苏荷愫。
她朝着厢房屋门的方向投去一眼, 恰与王若霜的视线相撞。
苏荷愫便从团凳上起身, 朝着王若霜行了个礼, 只道:“民女见过黎王妃。”
王若霜身后仍跟着几个伺候的丫鬟和婆子,并不方便说话,是以苏荷愫便特地放低了身段,镩着热切的眸子紧紧攥住王若霜不放。
“民女远在金陵时便听过王妃的大名,如今既有机会与王妃亲近,便想问娘娘一些体己之事。”
这便是要与黎王妃单独说话的意思。
王若霜不过沉吟一息,便对眼前份外胆大的王氏女起了性子,便见她挥退了丫鬟和婆子们,才出言问:“你要问我什么?”
*
此时此刻的皇宫内。
苏嫔已在黎太医的相护下从乾清宫挪去了永乐宫,日日以金针封住脉搏穴位,方才不至于毒发身亡。
黎太医虽医术了得,可对蛊毒一事却知之甚少,纵使翻阅了古书典籍,也不过了解些皮毛而已。
苏嫔面如金纸,正如了无生气的花朵一般枯萎凋零。
黎镇心如刀绞,只恨不得以身受之。
偌大的永乐宫内,便只传出些他低不可闻的啜泣之声,以及苏嫔发出的痛苦呓语。
本不该再有其他声响,可梁顶上却忽而生出些踏踩砖瓦的声音,黎镇立时收起了脸上的颓败之色,拿出衣袖里的匕首,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几息间,被凌家军里轻功最好的亲卫挟着穿梭在皇宫各处宫殿之中,冯三石胸口已是昏晕不已,眼瞧着便要把昨夜吃的膳食都吐了出来。
那亲卫便眼疾手快地拉着冯三石钻入了最近的宫殿之中,恰巧便是黎镇与苏嫔所在的永乐宫。
一大半年纪的冯三石先是被小年轻带着飞奔了一回,如今好不容易落了地,却又被一道泛着银辉的匕首抵住了下颚。
黎镇冷声冷气地问:“你们是谁?”
冯三石来不及害怕,先被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之意催得吐了出来,那秽物恰巧溅在黎镇的衣袍之上。
这等举动也让黎镇放下了抵在冯三石下颚的匕首,毕竟他坚信,这世上没有如此蠢笨的刺客。
“你们是沈清端的人?”他问。
那亲卫先替冯三石拍背顺气,见他面色好转了不少,才说道:“是,是主公让我们来替苏嫔娘娘解毒。”
这话一出,黎镇的面色变了又变,好似在一霎那迸发出了无限的喜色。
而冯三石也终于活了过分,迈着虚浮的步伐走到了苏嫔的床榻边,抬眼吩咐黎镇给他打下手。
足足施了一个时辰的针,冯三石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甚至让黎镇取了用火炙烤过的匕首,从苏嫔心口处扎了下去。
黎镇立时要去拦,冯三石却疾风骤雨地递过来一个眼风,问他:“你是想让娘娘死于蛊毒反噬吗?”
黎镇便不敢动了,只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冯三石利落的动作。
未几。
扎在心口处的匕首上爬出了一条纤细无比的虫子,一探出头来,冯三石便挑着匕首的尖端将那虫子一刺为二。
旋即,冯三石便放声大笑道:“那典籍上所说的方法竟然当真可行。”
不亏他早些年跟那苗疆蛊女周旋了三四年,这才费了重金从她那儿买来了这一册《蛊毒全书》。
牵机散的解法竟与大多蛊毒之解一般。
“好好调养些时日,她便性命无碍了。”冯三石略骄矜地瞧了黎镇一眼,随后便欲拂袖离去,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淡泊模样。
可他刚走了一步,身后的黎镇却立时叫住了他。
“皇宫里还有个人也中了牵机散,若是你能将他救活,兴许也能压一压黎王的气焰。”
冯三石脑中灵光毕显,将黎镇这话放在心口揣摩一回后,当即便拊掌大笑道:“正是如此,单说御前司这一派的亲兵,黎王便调动不得,若是明侦帝醒来,御前司自然不会群龙无首。”
而且明侦帝还不能醒的太过,最好是半梦半醒,由孙皇后这个国母来传他的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