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顺从地捻开了书。
寻常话本子里都有一个最简单的规则,那便是善恶有报,有清风霁月的主角,也总会有一个心术不正的反派。
那等心术不正之人所做下的事,最后都会真相大白,然后谋划之人受到报应。
就如同李燃手里拿着的这本,便是讲的一个年幼的天子,在群狼环饲中,如何一步步坐稳位置。天子有一个恶毒的皇叔,暗中霸占了天子的母亲,明面上对天子关怀备至,在天下人看不到之处,却又大肆的收敛钱财,操练兵马,意图将天子拉下那个位置。
天子的母亲是先帝的后妃,却与恶毒的皇叔私通。这位太妃不仅对先帝不忠,在与皇叔私通之后,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放置在了一边。
这话本子有一些长,从前往后铺垫也是极强的。
一开始,李燃还能声音低沉地和她读着话本子,并没有对书中情节放在心上。
等他视线扫到,宫廷夜宴时候,天子在外笼络臣子,而皇叔却和太妃一起进了御花园,瞬间便止住了话头。
枕在他怀中的江嘤嘤正抬着脸,欣赏他五颜六色的脸色,笑得花枝乱颤。
书里描写的甚是香艳,江嘤嘤就知道他会是这幅表情,她挪了挪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的躺姿,她已经快看到结尾了,本来今日就能看完,于是推了推李燃,让他看看这俩人结局如何?
李燃翻到最后,就看见那太妃杀了皇叔,自己随后也随之自尽了。
他快速熄灭了灯烛,将手里的话本扔到最深处,然后给江嘤嘤盖好了被子,拍了拍她的后背,道:“睡吧。”
江嘤嘤:……
算了,她明日再看。
***
按照旧例,年关宫中是有晚宴的,宴上都是皇族宗室还有妃嫔。这是每年宫中相对最热闹的时候,祭典上的事也暂时搁置了。
长长的宫廊蜿蜒曲折,犹如一条长龙俯卧在水面之上,檐下挂着宫灯,灯火灿灿。
江嘤嘤穿着檀色袄裙,披着狐裘现在宫廊下,手里还揣着一个暖炉,津津有味的看着漆黑的湖面上,宫女门站在湖边将手边的河灯一盏一盏的放进河中。
扶姞侍候在一旁。
每年年关的时候,都有放河灯的习俗。寓意去邪除祟,驱除百病,也有思念已逝亲友之意。
漆黑河面上很快就被河灯点燃,明亮的光点就像一点点星星一样,将整个漆黑银河点缀。
江嘤嘤就喜欢这样热闹好看的景色,她琢磨着等到回府邸的时候,也要让人在院子里的湖面上放满河灯。
就在这时候,宫廊那头大殿里,有粉白宫装的宫女匆匆寻了出来,看到正在长廊上看河灯的皇子妃,眸色一亮,快步便走了过去,恭敬的行了一礼道:
“皇子妃,娘娘到了,正在寻您呢。”
江嘤嘤认出来她是含露宫的宫女,便拢着身上的狐裘颔首应了,随着她往大殿走去。一边快步过去,一边问那宫女道:“母妃今日未曾饮酒吧?”
宁贵妃的身体,本就不适合饮酒,但是她却又偏好这口,宫女们更本劝不住。
果然,宫女面露难色道:“是用了一些,不过都是些甜的桃花酒,奴婢们劝不住。但是皇子妃在就好了,娘娘最乐意听您的话。”
如今尚未开宴,宫道上景色好看之处,都是些衣衫华贵的女子,宫女如云穿梭其间。
就在快要到大殿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两个端着银盘的宫女。两个长得都是极为标志的美人,身上着着青碧色的宫装。
其中一个身姿纤弱一点,瞧着消瘦的紧,鬓边簪的是一朵粉白色的桃花小钗。
走在她身侧的那一个,身材要更匀称一点,粉面桃腮,头上戴的是金色木槿花钗。
这两人手上的银盘里都放着酒壶,像是要送到大殿去的。
江嘤嘤正经过的时候,视线就下意识的落在了这两人身上,和旁的宫女衣裳不一样,这两人的衣服样式明显是东宫的。
也就是江嘤嘤多注意了一眼,她慢悠悠走过去的时候,身边的宫女都短促的行了一个礼,然后匆匆忙碌着。
这两个宫女也在其中,江嘤嘤走过的时候,视线放在前面灯火灿烂的地方,刻意没去看这两人,但是余光处却是有瞧见的。
事情发生的一瞬间,江嘤嘤步子都放缓了下来,下意识的往旁边退了两步。
领路的那个含露宫宫女。赶紧挡在了皇子妃的身前,银盘酒器哗啦一声撒在了地上,很快浓烈的酒香蔓延出来,酒水洒了一地。
那个身形消瘦的宫女脸色惨白的,匍匐在了地上,胳膊都撑在了洒落一地的酒水之中。这是冬日,很快酒水就将衣袖打湿,那原本清碧色的衣袖瞬间变得脏兮兮的,潮湿的紧,风一吹过,便是彻骨的寒冷。
但是那宫女顾不得什么,赶紧跪好吓得掉着眼泪求贵人饶命。
江嘤嘤又不是皇宫的主人,也没有处置宫女的权利,她慢悠悠的整理了一下身上温暖的狐裘,看着周围聚过来的视线,微微挑了挑眉梢。
视线确实越过了地上跪着的那一个,放到了原本和这个宫女在一起的那个粉面桃腮的宫女身上。
两人分明都是东宫的,但是这一个却没有丝毫的因为同伴冲撞了贵人而感到害怕担心,只是端着手中的银盘缩色的身体,躬着腰站在了后面宫女群中。
江嘤嘤悠悠地挑了挑眉梢,这宫里面还真是热闹。
她方才亲眼瞧见是这个躲在宫女中间的宫女,推了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宫女。
“地上凉,起来吧。”江嘤嘤十分和善的看着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宫女,甚至微微抬手想要扶起她。
当然,江嘤嘤只是做做样子,那宫女也不敢真的搭皇子妃的手,赶紧连滚带爬的带着哭腔的谢恩,撑着地上爬了起来。
廊下的灯火还是很灿烂的,照在这个宫女的脸上,白皙的面容带着粼粼的泪光,宛若梨花带雨一般,十分的好看。
她真的是害怕极了,缩瑟的身体站在一边,身子都在这寒风中轻颤了起来。像一只长在悬崖山巅,在风中摇曳的一株小白花。
“你叫什么名字?”江嘤嘤笑着问她。
能在自己面前被自己同宫的宫女陷害,大概率在书中,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她方才一直注意着两人,后退的及时,也没有背着酒水泼到,所以这会儿心情还是不错的,倒是有闲心去管这两人的事情。
那纤弱宫女赶紧行礼,轻声细语道:“奴婢阿芙,是东宫当差的宫女。”
阿芙啊,这名字看似很简单,但是却好记的很,在原书里是出现过无数次的。
太子李恒在外谈及其他后妃的时候,永远是称呼其姓氏加上位份,能在他口中出现的,只有两个名字。
一个是“雅容”,一个是“阿芙”。
江嘤嘤将这两个字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又笑问:“可是芙蓉的芙?”
宫女阿芙想不到皇子妃竟然会问的这样仔细,忙不跌是的点头。
江嘤嘤立刻了然,东宫阿芙啊,除了那位郑表妹,怕是也没有旁人敢叫这个名字了。
因为那位郑表妹的身份,李恒一开始并不敢公开,只是将其安排进了东宫做了一个宫女。接着没过多久,便让其做了女官,侍奉在了处理政务的延祚宫。
这位阿芙,长的确实是极美的。和元雅容那样大方端庄有支撑力的不同,她长得就像一朵柔弱的小白花,十分惹人怜爱。
江嘤嘤看了一眼躲在那群宫女中的那个推人的东宫婢女,只见她低着脑袋,看不清神色。她十分好心的轻唔一声,对郑阿芙和善道:“天寒地冻,你还是快去换身衣裳吧,莫要着凉了。”
见皇子妃良善,不予追究,郑阿芙有些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笑容,她身上还满身狼狈,哆嗦着道:“奴婢多谢皇子妃!”
郑阿芙收起手边的银器就要告退,就蓦然听皇子妃点了同伴的名字,悠悠道:“那位可也是东宫伺候的?本妃瞧着你们是一起的,怎的连出来扶一把都不敢?”
那被点名的宫女终于唇色惨白从人裙里走了出来,有些怨恨的眼神看向了狼狈站在一边的郑阿芙,然后一边哆嗦着恭敬的向皇子妃行礼。
皇子妃突然点出自己,禄又十分心虚,手心里也都是汗。此刻的她恨不得能将郑阿芙剥皮拆骨,都是这个贱人,方才竟敢说今夜要与太子殿下一起放河灯,她才想给这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贱婢一个教训的。
她躬身站在皇子妃身前,十分害怕皇子妃方才是瞧出来什么。二皇子妃素来在东宫风评就不太好,她才想将这贱人推倒去冲撞贵人的。
本来二皇子妃这样心思不正的险恶之人,正好落得一身狼狈,也不算冤枉。
就在她还在心中忐忑揣测的z,江嘤嘤却只是问了她的名字,便挥手让她退下了。
江嘤嘤觉得这两人真的有趣的很,这个禄又虽说是被人当了枪使,但是谁让这人使坏使到了自己的头上,当然还是要管的。
当然还不至于她自己管,这样的小事,还是让元雅容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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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宫宴
然而就在这边正热闹的时候,长廊另一边灯火灿烂,隔着半边湖泊在众多内侍拥簇下披着银白大氅的李恒在汉白玉栏杆前停住了脚步,眸光沉沉的向那闹剧发生的地方看了过去。
顿时神色更暗,他方才正是从母后那里出来,母后让他暂时送郑阿芙出宫,陛下本就不喜郑家,原本私下还常将郑家挂在嘴边的母后变得分外决绝,只冷漠道郑家已经获罪就断然不能再让其连累太子。
李恒却不是冷漠的人,郑阿芙的父亲是他表叔父,之前郑家没倒的时候也是为东宫出生入死。若不是因为他这个太子,郑家不会倒得这样快,郑阿芙也还是郑家高贵的女郎君。
他本是没有想让郑阿芙进宫,但是这些年在苦寒之地,郑阿芙的身体已经不太行了,而宫中有最好的太医和药材。之前在宫外安置的时候,频繁的来往太过显眼险些叫李燃的人发现什么,便接进了宫中。
一个老太监有些疑惑的顺着太子眸光望去的方向瞧去,就瞧见了那场热闹。但是隔得有些远,廊下人影攒簇瞧得并不清楚。只是那衣香鬓影中有一人倒是瞧得最为显眼,那拢着白狐裘的身影骄矜奢侈的身影十分好认,一看就是二殿下的皇子妃。
还未等那老太监还未说什么,就见太子换了个方向,往回走到了廊桥人影稀疏的一侧的最末端,这里靠着宫墙,墙边种着郁郁葱葱的灌木。
“殿下不去见陛下了?”老太监疑惑。
李恒只是蹙眉看了他一眼,便道:“你们都退下吧,苏泰留下。”
几个内侍行礼领命恭敬退下了,老太监苏泰是自小伺候李恒的,闻言候在旁边,见太子不打算走,便明了这是在等人。
不多时,廊桥那头便传来了细碎的动静,此处偏僻没有什么灯火,青色宫装的宫女弱柳扶风的碎步往这边而来,风吹起裙摆像是随时能跌到的模样,走过来的时候,还用帕子掩住唇低声咳嗽着。
别样的凄惨。
李恒眉心蹙着,静等在树下。
一边的老太监苏泰见到来人走近了些,这才看清是谁,一时间忍不住道:“这不是胡闹吗,郑娘子本来就身子不好,谁让过来这边的。”
郑阿芙远远的就瞧见这边有盏灯亮着,还愣了一下,看见是太子赶紧行礼。
李恒蹙眉上前:“是谁让你来此处的?”
郑阿芙扯着苍白的唇角笑了笑,语气谦卑的紧:“奴婢本就是宫女,自然是要由上官调遣的,不过是过来递递茶水,不妨事的。”
上官,她的上官能是谁,除了太子妃又有谁能调遣她?
李恒看见她衣袖都湿透了,身上还飘散着一股子酒味,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皱眉:“可是二皇子妃刁难你了?”
郑阿芙忙摇了摇头,却突然嗓子痒痒,忙用帕子掩了唇咳了咳,一边道:“并非是二皇子妃,是奴婢手笨,叫殿下担心了。”
李恒想起幼时见到她时的样子,又瞧见她如今的狼狈模样,一时间只觉得心情沉重,便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亲自给她披上,见她慌乱制止却不容拒绝的给她系好带子,拧了眉道:“日后见了二皇子府的人,记得避着点。”
郑阿芙拢着温暖的披风,唇角也露出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笑容,语气有几分单纯,顾虑道:“可是。二皇子妃待奴婢甚是好,”
“你莫要信她。”李恒想起江嘤嘤疯癫的样子带着几分诡异感,像邪祟一样能迷惑人,忍不住皱起了眉,道,“切记得,莫要与她私下相处,若是避不开碰见了也记得离得远些。”
他视线落在郑阿芙拢着大氅,像是个纤细的菜芽裹在里头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能被这厚重的大氅压塌身子。那大氅上矜贵的和她有些不相搭配,显得有些刺目。
李恒知道,若是阿芙这样回东宫,雅容定会知道,心里不自觉又刺了一下,藏在袖间的手捏紧,他身子没有动,看着郑阿芙道:道:“你先回去吧,若是太子妃的人问起,便说是孤的意思。”
郑阿芙眼底有些动容,又有些犹豫语气里都透出了些悲怜:“奴婢如今本就只是东宫一个婢女,怎能对太子妃的旨意不听不从。”
“无妨。”李恒漆眸看着她,沉声道,“无妨,等孤将宫外的事宜就要安排好,过几日便可以送你出宫。”
出宫,还是过几日!
一瞬间,郑阿芙猛然抬起了头,素白的手也捏紧了大氅的带子,看向李恒,问道:“为何突然……”
李恒对她倒是有耐心,道:“你放心,孤自会一切安排妥当,即便是在宫外也不会有什么事的,有东宫的亲卫的跟在你身侧保护,缺什么只管说便是。”
郑阿芙却是用帕子掩盖住唇猛烈的咳了起来,见李恒终于止住了话头,她抿了唇笑了笑后退了几步,眼底有哀伤:“阿芙在宫里什么也做不成,叫殿下操心了,殿下不应该管阿芙的。”
见李恒皱了眉心似是想说什么,她弯了弯唇角,微微拂身,低声道:“宫外很好,阿芙多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