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她推了推还在身上趴着的卫昭:“打盹了去屋里睡,站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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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刘秀云睁开眼,泪珠又开始往下流。
她这一辈子实在是幸运,早些年离家就到了孟府,孟府的贵人们都是大善人,对下人极好。
后来回了家,清辞来投奔,却是她将这个家撑了起来。曾经娇生惯养的大姑娘,实在是受了太多的苦,才变成如今这副稳重的性子。
她最对不起的,就是清辞了。她的年纪很大了,平日里除了做饭洗衣,再帮不上别的忙,有时还背着清辞用她的辛苦钱救济她那不中用的儿子......
可她没有半点办法,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看不得他累着苦着啊......
刘秀云的脸上全是泪水。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呼吸声弱了,眼睛也慢慢闭上。又一会儿,人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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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月的功夫,不仅刘家村,周围好几处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好多。
有些村里,人都没了一半。
众人每日惶惶不安。
清辞去过村长家中,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村长。
村长也只是叹气,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大家心里都不安定,每个人都想活下去,都很怕死。疫病在这个时候,是无药可治的,得了的人,便只剩下熬日子了。
清辞也没办法,她并不精通医术。唯有不知在哪个书本子上看到过,说是艾草可以防止疫病,告诉了村长。
有法子总比没法子强。
刘家村在村长的号召下,便去挖艾草烧,一时间,满村里都是艾草的味道。
但效果却并不好。
仍旧有许多人染了病,每日死的人也很多。渐渐地,大家都像是灰了心似的,每日颓丧地过着。
这天,村外头浩浩荡荡来了一群穿着严实的官兵。
他们将刘家村及附近各个村庄出村的路封死了,人人手中举着火把。
“兵爷,是、是来救咱们的吗?”有人小心问道,人还没靠近,就被一把长/枪挑着甩到了后方。
官兵道:“离远些!”
众人被骇到了,急急后退。
官兵就说:“我们自然是来救你们的。”
众人听了,大喜。
天还未黑,村头就聚集了好些人,他们围在一起,满脸欢喜地等待着。
官兵运来干草扔在旁边,他们左躲右闪。
每个人心里都在问,怎么郎中还不来?他们何时能好啊?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他们等啊等,等到了天黑,却见官兵将手中的火把悉数扔在了身边,火焰高高窜起,有人被烫的受不了,高声问道:“兵爷,你们这是做甚?!”
官兵只是笑,并未回答。
火把往上加着,不一会儿,整个村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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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全是喧哗声。
清辞穿一身麻衣,发髻也用一根长长的麻布扎起。她看着不远处的火光,她的眼里还有泪珠。是这几天哭得,没了刘秀云,又勾起了她曾经的痛。
她抬袖擦擦,小声嘟囔道:“外面是怎么了?”
提步便要往外出,卫昭拉住她:“阿姐,别出去。”
清辞就问:“怎么突然就起火了。”
卫昭脸色沉沉:“官兵放的。”
清辞惊讶:“官兵?他们......”一个念头闪过,叫她浑身发凉。
往年也有瘟疫横行时。
朝廷大都修建庇护所,将重病之人隔离,虽然并没有可以防止瘟疫的药物,但会派宫中的太医与下面的郎中一起研制。从不会像现在这般,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分明就是不把人命当回事。
清辞气道:“他们这是想一把火烧死我们!”
卫昭心里也气,但他更多是心疼阿姐。
清辞这几年没有好好养身体,不像从前康健。
如今烟气熏天,她已经咳嗽了好几声了,每次咳嗽都把眼睛给咳红了。
卫昭就用帕子沾了水,放到清辞嘴边:“阿姐,你快捂好。”他又道:“官兵把路给封了,若是留在家里,火马上就会烧过来,咱们走吧。”
清辞问他:“去哪儿?”
卫昭揽着清辞的肩膀,将她往烟气少的地方带:“先去后山躲几天,等这一茬过去了,咱们去别的地方。”
清辞垂下眼,沾湿的帕子捂在嘴上,让她舒服了些。她抬眼望望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刘秀云已经走了。当时本就是因为她在,她才来的。
现如今,刘家村也将不在了。不止刘家村,这周围好几处村落,也将被大火消灭。
清辞道:“好,咱们现在就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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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人收拾得很快,趁着半夜上了后山。
山里深处从没有人进去过,里面路不好走,还有许多未知的野兽。
卫昭拿着刀走在前面,手中举着火把。
走了好一会儿,离得村子远了,才放下心。找了一处大石附近,二人这才停下休息。
卫昭燃起了火堆,周围被照亮。
卫昭说:“阿姐,你去睡,我来看着。”
清辞没有推拒,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有些发冷。整个意识像是从脑子里飞走了。自从刘秀云走后,她每日都处在不安中。有时候睁开眼就叫卫昭的名字,看着他的人在眼前,才能安下心。她伸手扯着卫昭的衣袖,便要躺在他的腿上。
卫昭动了动,他伸直两条腿,扶着清辞的后脑勺躺好后,又将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换成了自己的手。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轻声道:“你放心睡。”
第二日两人又往山深处走了,远远地还能瞧见火光。
已经烧了一天一夜了。
卫昭怕清辞瞧见了伤心,一路上就故意逗着她笑。清辞整个人恹恹的,腿上也没有太多力气,到了晚上就开始发热。
清辞整个脑袋发胀,却还记得卫昭就在身边。她动了动身子,想从卫昭的怀里挣脱开。
“你离我远些,我生病了,别传染你。”
卫昭根本不听她的话。清辞刚说完,就感觉整个人都被卫昭抱进了怀里。
卫昭害怕极了,他的胸膛里跳的激烈,全是被吓得。当时他从救济所里抱回阿姐时,就被吓走了半条命,若是阿姐再......他定会被吓没的。
他没出声,只眼泪一个劲地掉泪珠。
他现在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五官也越发坚毅。面无表情时格外唬人,现在却在哭,眼睛红红的,双唇也微微撅起,语气哽咽道:“阿姐你别说话,你身上好凉,我给你捂捂。”
清辞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她的眼皮沉沉的,闭上了就再也没有力气睁开。
她知道她现在整个人都躺在卫昭怀中,心里也晓得这样的姿势很是不应该。想要推推卫昭,让他离远些,可连说这话的力气都没有。
很快就昏睡过去。
卫昭红着眼看着怀里的清辞。
她穿着一身麻衣,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自从刘秀云走后,她每日都会哭,并不出声,有时候她睡着了都是哭醒的。醒来就叫他的名字。
让他心里又喜又恼。
喜的是阿姐在不安无助时想到的人是他,恼的是阿姐因为这事吃不好睡不好。
夜深了,山间有些凉。
卫昭往火堆里添了把柴,许是因为有火的缘故,并没有野兽敢近前。他们在这里休息也安稳。
清辞已经睡过去了,卫昭按照她的吩咐,找了些野草揉碎了给她吃了进去。阿姐说是可以治病的药,吃了就好了,他不懂,就信了。
心里默默地想,阿姐你可一定要好啊。
卫昭一直没敢睡,他迷瞪一会儿,就睁眼看着清辞。到了半夜,清辞嘴里小声嘟囔着。
卫昭听不清,凑过去。
清辞扯扯扯扯衣领,很不舒服的模样:“太紧了......”
卫昭急得额头冒汗,好不容易听明白她喊的是什么,可又想不通是哪里紧。他急得红了眼,问:“哪里难受?告诉我。”
清辞仍旧小声嘟囔着,额上一层密集的冷汗往下流。大抵是卫昭身上烫,她使劲往里缩。手不停地扯着前胸的衣服。
卫昭身体猛地一震,磕绊道:“阿姐、阿姐......”他心一横,闭着眼睛摸索,好一番折腾才将裹胸布拿出来。烫手似的掖在了包袱里,又替她把衣领掩好。
脸上的热度一直不下,连耳根都红了。
这下再也睡不着了,就这么睁着眼熬到了天亮。
清辞一大早醒来,烧已经退下去。
并不是染了疫病,而是冻着了。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又在山上停了三日,见山下的火消停了。他们二人抄小路去了县城。
远安县已经不能待了,他们也不愿留在这里。
现下各地已经有起义大军,有些打着清君侧的名头,有些已自立门户。其中最强的当属北边的青州与南边的徐州,还有与两地接壤的兖州,实力稍次之。
兖州离二人最近,他们两人一合计,便决定去兖州。
二人手里也攒了许多盘缠,他们先是租了辆牛车出了城门,又改了水路,一路辗转东行,走了大概有十日,这才到了兖州的新茂城。
新茂城是兖州的都城,经济最为繁华。
因远离洛阳,少了阉人作乱,街边的商铺有许多,路上行人也多起来。全然不似在远安时的凋敝。
他们先在客栈租了几日,暂时休息。
期间二人又去寻可以暂住的房子,找了好几天,才在一处僻静的街道里租了间房子。
有三间屋,一个大院子,其中的两间被租去了。还剩了一间,正好给他们住。
因着清辞大病初愈,卫昭并不让她动手,只自己一个人将屋里屋外收拾好。
将最大的那间屋子给了清辞,先让她躺下休息。
清辞就道:“我已经好了,又不是瓷做的,碰碰就能碎。”
卫昭高声反驳:“怎么不是?你自己说说,这才几个月啊,你就病了好几回儿了。”
清辞自知理亏,不再反驳。卫昭说什么就做什么,只是看着他累的浑身是汗,心里还是不忍。
晚上,卫昭去买了条大鱼,炖了一锅浓浓的鱼汤:“尝尝好喝吗?”
清辞点点头,喝了好大一碗。
卫昭的心这才放下。
到了晚上,卫昭将今天白日看到的消息告诉清辞:“兖州正在招兵,我想去。”
他今日去街上买菜时,发现一堆人聚集在一处。
他凑上前去,小时候阿姐有空就教他识字,他也认得。
告示上说,三日后在街中央设置高台比武,第一名可直接受封校尉,可领兵作战。其余等人依能力多少依次封官。
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往常招兵,去的人都是无名小卒。或者派去探路,或者在后打掩护,都是些送死的位置。
可三日后的比武,分明是为兖州牧挑选能人。好增加他的羽翼。
众人跃跃欲试。
卫昭也不例外。
卫昭从前只盼着能一直守在阿姐身旁,这样就是最好了。可后来,他们屡屡被权势所压迫,阿姐差点因此丧命。
他们在上头人眼里,与畜牲无异。
他们的命,不被当命。他们这些人,也不被当人,如蝼蚁,随便一脚就能踩死。
卫昭心想,那他就为自己、为阿姐挣出一条路来。
生逢乱世,参军是最容易出人头地的一条路。
成了,就是封侯拜相、荣华富贵。
不成,就是血洒战场、亲人永别。
成与不成,好歹是一条可走的路。
清辞听完后,久久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凝在卫昭的身上,他已经很高了,比她还要高一头。身量也宽阔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自从他长大后,家里好些活都是他顶起来的。
她心里不愿意他去参军,那是个很危险的事,战场刀剑无眼,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清辞抿抿唇,没说。
卫昭毕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他若是不参军能做什么呢?
难不成两人继续养鸡卖鸡蛋吗?亦或者去找些粗活做?
清辞垂下眼,努力扬扬唇,想要笑一下,却失败了,索性放弃,道:“你若想去,就去。”
卫昭重重点头。
清辞回到屋里后,蹲坐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
她是不安的,这不安来自于心底深处,亲人离去后留下的伤痛。如今她身边,就只剩下卫昭了,她不愿意再让他离开自己。
但这是没法子的,他有他的想法,清辞不愿去左右。
想了好一会儿,她起身,去了案桌旁,提起笔开始写。
清辞一夜没睡着,到了天放亮时,才伸伸胳膊。从凳子上起身,她去了院子里,发现卫昭正在劈柴。
“怎么这么早?”
卫昭擦一把脸上的汗,笑道:“三日后就去比武了,我练练身子。”
清辞道:“这么没章法可不行。”卫昭面露失落,刚想说话,阿姐就递了个东西到他面前。
卫昭问:“这是什么?”清辞道:“大概也算是兵书吧。”
孟元德最爱长女,她要什么给什么。平日里办公,也多带着长女在身边。
时日久了,清辞看的书就多了。
但孟元德终究是文人,爱看的也大都与兵书挂不上钩。但家里书库大,里面存放着好些孤本绝本,有好些是市面上见不到买不到的。其中也不乏兵书。
清辞记忆好,粗略读过几本。
昨晚上,清辞循着记忆,默写了些她还记得的话。
抄了有一个本子多,还剩下好些,她慢慢想,慢慢抄。方才递给卫昭的那一个本小书,够他看好几天的了。
他们二人在门口说着话,旁边出来个高壮的汉子。
他叫张常辉,与老夫老母住在一处,院子里的两间房子,一户是租给他父母,一户是租给他的。
听房主说,这人祖上出过将军,后来改朝换代,他们这些子孙就沦为了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