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点头:“都忙完了。”他年纪轻,纵使立了战功,底下仍有些年纪大的不服气,不过这些恼人的事也不必跟阿姐说。他又道:“阿姐一到雨天就睡不好,总做噩梦。今日我在家,找个郎中瞧瞧,总不能一直这样。”
他说着就下了床,唤了人进来,拿了沾湿的帕子。并不让旁人动手,跪在床上,俯着身子给她擦额上的汗。
清辞避开,没让他动手。不理卫昭一脸不愿,自己用袖子擦干净,就说:“也不用请郎中,只是做噩梦而已,醒了就好了。只是你......”
清辞开了个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方才是睡糊涂了,并没察觉到,现在清醒,就发现卫昭与她的距离实在太近。
他总往她床上跑,这是个什么道理?
说出去,是会让人笑话的,两人又都不是小孩子了。
清辞有意与卫昭拉开距离。
既然他要躺在床上,清辞就穿好外衣下去。卫昭仍坐在床上,满脸郁郁。
“阿姐,我只给你擦擦汗,这都不行?”
“擦汗我自己也可以擦,用不着你。你昨夜忙了一晚上,既然累了,就躺着休息,我去后院看看。”
卫昭沉默,好一会儿才问:“阿姐这是为何?”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连句好话都不说了。
清辞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总这样腻在一起不像话。”她说完就走了,只留下卫昭一人留在屋里,嘴边不停咂摸她刚才那句话,不一会儿就笑了,眼底却沉沉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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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听了府里婢子的调笑,想了想,还是跟清辞说了。清辞听了后,只庆幸她早晨说了那番话,看卫昭也不像小时候,追出来反驳,大抵是听进去了。
她也不当一回事了。
碧落问:“姑娘准备如何处置她们?”
清辞诧异:“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的。”
碧落觉得这样不行。姑娘心善她是知晓的,但是可不能压不住下人的,是会出事的。
“姑娘,她们嘴碎,敢背后编排你跟将军,往后难保不做些什么,还是罚一罚的好。”
清辞想了有一会儿,若是只她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能宽待就宽待了。但卫昭如今是将军了,这本就是将军府,若是下人管不住嘴,是会惹麻烦的。
她对碧落招招手,说:“要不这样吧。”
府里的人本来就是刚买的,有些是卫昭上级赠的,大家都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偶尔还有些混乱。
上头的两个主子,一个常年在军营里,一个又面软心善,下人们过得都很自在。
若是各个职位都安排个总管,只负责这一堆人,出了事便找这个总管。
既明确了职责,也有了规范。
碧落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姑娘想的真周到。”
清辞又道:“今日这事就先算了吧,你只跟大家伙说说规矩就成。”
碧落应了声,去了 。
清辞也没回屋,她在后院里还养着鸡。如今又大了不少,卫昭派来的那些女子,没做过这种事,将鸡放出来就捉不回去了。
满院子的鸡毛。清辞就手把手地教她们,让她们别害怕。可这也不成,她们哪里做过这样的事?那鸡身上还臭烘烘的,清辞只得自己上手。
忙活到了正午,前院来传饭了,清辞才离开。
清辞到的时候,卫昭还在她的屋里,他蹲在内里的地上,面前放着个水盆。背对着门口,只留了个背影。
他极认真,也没听到脚步声,掌心攥着白色的棉布,从水里拿起,搓了搓,又放进去。
清辞问他:“......你在做什么?”
卫昭一激灵,他没回头,反倒将头低下,手上动作加快。水盆里的水被他溅出了好多,都把地面打湿了。
清辞觉得奇怪。
好好的,他也不出去,反倒蹲在她的屋子里,像是在干见不得人的事,心底有不好的预感,立马转到他面前去,瞧清楚了他手里攥着的东西,气血都涌到脑顶了。
是她的裹胸布!
清辞只觉得喉咙被噎住了,想狠很训训他,可又因为羞恼,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大声叫他的名字:“卫昭!”
卫昭匆匆抬了一眼,手下动作没停。又冲了一遍水,这才停了手,小声嘟囔道:“你放在床上被我瞧见了,就洗了。”
清辞伸手捏了捏眉心:“我放在床上你就拿?且不说我自己会洗,如今也有了婢女,交给她们也成的。”
卫昭动动唇,他今天是摆明了要跟清辞杠上了:“不成的。”
清辞压着心气,问他:“为什么不成。”
卫昭扬起头,瞳仁漆黑辨不出情绪,只觉里面沉浮着星点似的烈火,不知何时会燃起。他的指腹勾了勾盆里的棉布,道:“从前我也洗衣裳,阿姐也是让的。怎么如今就不让了?”
清辞站在他面前好一会儿,心底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从前她觉得卫昭可怜,人小小的,没爹没娘,孤零零的也不爱说话。她心里怜爱,他想要什么都愿意给他。
怕他晚上一个人睡觉,就跟他在一张炕上。
可是如今......他总将从前挂在嘴边,有自己的院子也不去,整日赖在她的床上,这是很不应该的。
清辞抬眼,认真地望着他的眼底,企图看清他的情绪。可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瞧见少年沉似黑夜的眼。
他如今已经很高了,比她要高了一整个头。他人也健壮不少,穿着宽松的长衫,衣领稍开,微露出半截胸膛。
里面的肌肤不是从前的白嫩,带了些微肌肉的纹理起伏。他的手上沾着水,指尖仍然勾着她的裹胸布。
那一长片白色的棉布,是她经常裹着的。就紧贴着她的,如今却被他的指腹反复地搓洗。
清辞忽然就觉得眼前的卫昭陌生了。
仿佛变了一个人,再不是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弟弟了。可他说的也没错?从前也是他洗的啊......
清辞往后退了一步,匆忙垂下目光,紧紧盯着他指尖的棉布,道:“你也说是从前,从前你小,我也小。家里就只我们几个,可现在不同了,我们都长大了,这是不行的。”
卫昭就问她:“那怎么着才行?”他脸上露了笑,往前一步,视线紧紧抓着清辞,目睹她瞪大的眼,只觉酸涩又畅快,他又重复一遍:“阿姐告诉我,怎样才可以?”
清辞忽然觉得双唇干涩的厉害,就连跳动的心也短暂停住,她屏住呼吸,用震惊、用不解、用迷惑的眼神看他,只能瞧清楚卫昭脸上的笑,不似从前阳光,带着些微的阴沉。
她的心也一块沉了下去,她伸手,夺过卫昭手里攥着的棉布,扔在脚下,重重道:“卫昭,你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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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辞与卫昭一连几日没再说过话。那天卫昭盯着脚下的棉布,震惊许久才回神,转身就离开了。
他去了军营里,许久没回家。
清辞心里也存着气,依旧没消,也不去理他。
正巧李绰来请她,说是在酒楼里设了宴。
清辞承了他的情,不好推辞就去了。
到了之后才发现,没旁人,就只他们两个。李绰包了个二楼的位置,往下看,正能瞧见酒楼一楼正中央新设的戏台子。
李绰见了清辞就笑:“递了好些帖子去,等了许久,今日你才来,可真是大忙人。”
清辞并没收到过他的帖子。今日这个,还是出来的路上碰见了李绰,这才约到了一起。只她兴致缺缺,就没出声,点点头算是应了。
如今到底跟往日不同,且不说卫昭升了职,她不必见着人就小心翼翼生怕得罪。只说李绰这人的性格,虽外间传闻他仗势欺人、最爱拈花惹草,可相处久了,便发现他这人很热心,也不是那种花花肠子的人。
因此相处起来,也就随意许多。
李绰见清辞人有些心不在焉,拖着腮往外瞧。他也不出声了,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心里痒痒得厉害,总想说些什么。
他就想起了父亲跟前听到的传闻,说了给她听。
“那张常侍如今正关在咱们兖州的大牢里,梁帝见大军败了,也不敢管了,当起了缩头乌龟。也不能叫张常侍了,如今那张恩,披头散发,可难看了,只一点我想不明白,他又老又丑,身边的姬妾却貌美,实在让人嫉妒......”
李绰忙捂住嘴,生怕清辞听了他的后半截话去。
他的嘴怎么就把不住门呢?从前是花心,可是现在他整颗心都在清辞身上,这要是让人印象差了可怎么办?
他本想不动声色地将话题给转移了,可抬眼就瞧见清辞直愣愣瞧着她。
清辞本来在看楼下唱戏的,拖着腮一幅事不关己的状态。任李绰自言自语,只偶尔搭上几句话。
又听到他后半句话。心猛地一跳,她动了动唇,问他:“那......张恩的姬妾如今都去了哪里?”
李绰讪讪笑道:“哎呀,问这个多无趣,咱们看戏看戏。”
清辞并不想揭过这一茬去,依旧追问:“张恩一个阉人,那些姬妾跟着他,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如今他被抓了,也该得了自由吧......”
李绰就说:“哪有这样的事?他的姬妾自然都被州牧收到房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有一更~
第45章
“齐桂明。”
清辞默默念了这三个字, 脑海里就出现了一张模糊的脸。齐姑娘弯着一双眼睛,她的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做成的小兔子,问清辞“明日还来不来”, 清辞大概还记得,当时她骗了齐姑娘, 她说她还来。
清辞也真的去了。
李绰见清辞心不在焉, 若是往常他就生气了, 现在并没有,他又说:“明日州牧设宴, 应是能瞧见的。”
州牧喜爱美人, 但他厌恶阉人。对于跟过阉人的女子, 自然也不会好生对待。
乐姬舞姬本就低贱,不比卖身的女子强到哪里去。张恩身边的女子, 大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让她们当众奏乐起舞,是侮辱。对大多男子来说,则是享受。
州牧设宴,按理清辞是不去的。
但卫昭近来风头正盛, 又正得州牧看重,又一问得知他家中还有兄长, 便让他一块来了。
清辞跟卫昭,两人一前一后并不说话。有时卫昭看眼清辞,清辞便将头撇开,并不跟卫昭视线交汇。
卫昭生气,可人多也没办法,只得暗自叹气。
兖州州牧名郭威,他见了卫昭来,脸上露了笑。又见着他身后跟着位灰衣少年, 一直低着头,到了跟前,才瞧清楚,容貌清俊,不似卫昭昳丽。
二人走来,周围都黯淡了,唯他二人夺人眼目。
郭威笑问:“这便是你的兄长,孟辞?”
卫昭称是。清辞也忙跪拜,郭威就道:“今日是好日子,大家都欢欣,不必多这些虚礼。”郭威起身,双手扶着清辞的双臂,将她托起后仍不放手,又笑问了几句。
清辞一一答了。只偶尔回话结巴,像是被州牧的气势吓住,连眼神也不敢看去,郭威顿绝无趣,松开手让她入席了。
清辞坐下后仍不抬眼,只垂首盯着面前的盘具。
卫昭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往后你别来了,这种宴会,无趣得很。”
清辞点点头,没说话。
卫昭咬牙,视线缠在清辞略显清冷的侧脸上。方才她可不这样,低眉颔首,一幅怕极了州牧的模样。现下对着他,高高仰着下巴,不理不睬的。
他捏紧拳头,又看了清辞好几眼,并不将目光移开。反倒自说自话:“你不理就不理我,还能碍着我什么事?我又不会生气,你这样憋着,难受的也是你自己,我昨听说你屋里的灯亮了一夜,怎么着,没睡着?你那日很不讲理,我只是帮你洗衣裳,你就骂我......”
“卫昭,”清辞仍然目视前方,低声道:“你安静些。”
“......我,”卫昭噎住了,喉咙怎么也吐不出字来。不敢置信地盯着阿姐那过分无情的侧脸,重重地哼了声,也将目光移开。他心想着,再不看她了,再也不跟她说话了。
宴会很快开始。
清辞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去。
郭威赢了此次战役,张恩又是他手下的将军擒拿的,心情格外好。
这些天,整日举办宴会。
郭威如今也有四十,微微发福,但仍能看出力壮的底子,他穿一身玄色大袍,发冠金饰,两手连拍了几下:“近来得了几位美人,舞姿甚美。也让你们乐乐。”
他话落,便见数位只穿妃色抹胸裙肩披浅绿长帛的女子出来。最中间一位手抱琵笆,翩翩起舞。她面容被面纱盖住,只露一双莹莹含情的丹凤眼,眼尾染了红,上挑的弧度更添风情。
郭威就赞道:“此人是张恩的爱妾,容貌艳艳,只到我手里时,半张脸被大火焚烧,已是不堪入目。只这舞姿好,这才将其留下。”
众人叹道:“可惜可惜。”
清辞目光怔怔,落在女子的身上。恍惚间,似与她对视,再一细看,她却将目光移开,并未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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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桂明跳完一支舞,又被要求唱了一曲,众人才放过她。她坐在廊上,肩上的披帛滑下去,露出莹润无暇的肩头,日光洒下,她微微仰头,是极美的。
她脸上却没有笑容,一颗心沉落谷底,全是方才宴会上那一幕。男子穿一身灰衣,面容清俊,他抬眼望来,一如既往的澄澈黑亮,带着些微的震惊。
第一次遇见时,他说:“姑娘,别跳。”第二次见面,他又说:“活着总比死了强,就这几十年的寿命,要好好活。”最后一次时,他送了根小兔子,又对她说:“人活在事,有太多不如意。但也与许多值得开心的事......”
齐桂明就想,是啊,遇见他就很开心。
可是她要嫁人了,被父亲送给阉人,她不想活,脚都踏进水里,却被一位叫孟辞的给救下来了。
自此,心里念的都是那位笑眼弯弯的少年。
却没想,再遇见,是如此狼狈时。齐桂明双手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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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桂明半张脸被毁掉。即使如此,只半张脸便让人望之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