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桂明捂住烧伤的半张脸,人还有些愣。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再睁眼能够看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还是光风霁月的,如仙人般。可她却很狼狈。
她心底又欢喜又自厌,到了最后,竟生生让她闷闷痛起来。她道:“公子大恩,我无法报答,我......”
清辞差了人将面纱送来,对她直言道:“我不是什么公子。齐姑娘,是我骗了你。”
清辞不是榆木疙瘩,她向来敏感,那时在河边,齐桂明就不止一次,隐晦地向他透露过想要跟着他的念头。当时清辞并没有直言,这一直成了她的心病。
如今又见了她,瞧见她的变化,就直接说了出来。反正现下,性别也碍不住什么事儿。
清辞见齐桂明仍有些不敢置信,知道她需要缓一缓,就放慢语气道:“这是面纱,你想带便带,不想带便放着。郎中说并不很严重,留下了药方,往后虽说会留下痕迹,但不会太明显的。”
齐桂明脸上的伤其实是能治好的。新茂本就是兖州中心,其中不乏能人志士,她又在州牧府中。若是有心寻药,自然大把大把的。可她脸上的伤却半点不见好。
唯有一点可能,那就是齐桂明自己不想好。
清辞就没有点破,嘱咐了一番,刚想走。
齐桂明出声:“你等等,劳烦你近前来。”
清辞依言往前走几步,齐桂明不满意:“再前些。”
碧落有些不愿,抓住清辞的手腕。被清辞抽出,朝着她摇摇头,露了个安抚的笑,直到站到了床边。
齐桂明伸出手,泛着凉意的指腹覆在清辞的眼上,沿着一路滑下,直到了她的胸口。
齐桂明的眼睛是很好看的,微微睁大,藏满了惑人的神情。她的眼神专注地放在清辞的脸上,从她的眼到她的嘴,而后是她的胸口。
齐桂明的呼吸越发微弱,到后来屏住。
她的心底,有什么慢慢破碎,像痛又不像。她看眼清辞的面容,又想起指腹间的柔软,在心中叹口气。
......竟然、竟然真的是女子。
夜里,齐桂明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清辞陪她说笑,也陪她吃饭。这是她跟着张常侍后,从没有过的快活日子,也是从没有过的伤心。
夜色沉沉,窗外蝉鸣不断。
她咬着帕子,压着声音哭了出来。
****
日头正中挂着,晒得厉害。清辞拿着帕子挡在额头上,她从齐桂明房中出来。见她这些日子养好了身子,连脸侧的疤痕也消了,放了心,又待了一会儿才回自己屋。
几步路的功夫,就出了一身汗。
她进了屋,就问:“你们看见将军了吗?他今天休息,怎么早上不来,中午也不来了。”
碧落道:“将军这几日一直不在府中,今早上又匆匆出去了,也没说去了哪里。”
卫昭这些天确实很忙。
先前与朝廷那一战,让郭威士气大增。这些日子便筹划着如何从青州夺回他曾失去的城池。
青州魏雄,祖上原就在朝廷为官,家世大。在当地是大族,他的儿子也是雄才。尤其大儿子魏原,年纪轻轻,竟敢与郭威叫嚣,而后让郭威连失两座城池。
自此,记恨在心。如今得了卫昭这员猛将,便想夺回城池,洗去曾经的耻辱。
卫昭虽忙,仍时时来清辞院中。但十次有九次扑空,他一问,才知道清辞这些日子都去了桂明的房中。
又一问桂明就住在清辞的院中,心下就有些不快。
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去问一句就罢了,怎么整日待在里面?卫昭越想越气,他坐在内屋的床上,听着清辞来了,就没出声,目光带怨。
天热,蚊虫多起来,卫昭吩咐人给清辞屋内挂上帐幔,他正藏在里面,双手撑着床,只将脑袋靠近床尾,仔细去听外面的话声。
外面的话头正好说到卫昭身上。清辞听了他又出去的消息,就有些心疼他:“整日里有忙不完的事情,我那天看见他胳膊都青了......”
碧落宽慰她:“将军是武将,难免磕磕碰碰的。”
清辞也知道这个理,但是瞧见他身上显眼的伤,还是觉得心疼,就说:“他现在成了将军,是很厉害了,可我看着他,总想起他那么点高,抱着我喊阿姐。”
碧落就趁机道:“是呢,也难怪姑娘您也不避讳,将军那么大个人了,整日往姑娘床上躺,姑娘还纵容他。”
清辞“唔”了一声,视线放空。想起他撒娇打滚就是不下床的样子,露了笑意:“还不大,十七岁也是个小孩。”
碧落无奈地摇摇头:“姑娘就纵着他吧!”
卫昭沉了脸。
他换了姿势,拿起清辞的枕头放在胸前,用力揉了几揉,心里想着都十七了还是个小孩?
怎么能这样说呢!
十七岁的男子,都娶妻生子了!清辞却还说他是小孩!凭什么呀?她就比自己大了五岁,才五岁而已,就用长辈的口吻说他,她也不大啊......
卫昭越想心里越气,他干脆跑下床,连话都不说就风似的跑出了屋里。吓得清辞跟碧落好一会儿才回神。
清辞呼口气,仍是有些心悸,看看内里不放心总觉得里面还有东西。将帐幔撩开,又四处看看,才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碧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清辞跟碧落相互看了一眼:“他方才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跑出去了?”
碧落仍是那句话:“我也不知道。”
****
晚间卫昭来清辞院里吃饭,他一句话不说,端正地坐在凳上。只端着眼前的碗,眼神也不乱看。
卫昭今晚上与以前不同,尤其今中午还发生了那么一出,清辞心里想不明白:“你今天是怎么了?”
卫昭诧异地啊了一声:“什么怎么了。”
清辞也坐直了身子:“你今中午是怎么跑去我床上的,连个声也不出,这也就罢了,后来还跑出去了。今晚上你话也不多,是......是遇见什么事了吗?跟我说说。”
卫昭实在与以往不同,他就算是吃饭话也是不停地说。可今天沉默得只嗯啊着回应。
他穿着便服,脊背挺直。长睫垂着,在眼下洒下一片阴影,盖在他稍白的脸上。
他本就在稍暗处,打眼一看,有些阴沉。
卫昭道:“无事。”
清辞哦了一声,也不再多说。她吃一口碗里的饭,偷眼去看卫昭,他仍是端正坐着,将碗里饭吃完便道:“夜深了,我走了。”
清辞:“哎......”
卫昭人已走到门口,又回头问:“还有事?”
清辞道:“无事,你休息吧。”
卫昭朝着清辞行了一礼,难有的恭敬神色:“如此,阿姐也早些休息。”
清辞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又垂头,继续吃先前的饭,吃了有两三口,啪的一声将筷子放下。
小声咕哝道:“这又是发什么疯?”
****
卫昭一路回了小院,下人都离开后。他又翻了窗户,从小路到了清辞的院里,怕被人发现了,他爬上了屋顶。
刚想着待会不注意去清辞的屋里,听听她又要怎么说自己,正巧清辞出来了。
清辞原先都准备睡下了,碧落突然来,说齐桂明哭了。她就连忙穿好衣裳去了。
到了齐桂明的屋里,发现她正拥着被子,果然一脸泪水,瞧见清辞来了。忙从被里抽身,跪着到了床沿:“我梦里又梦见了那阉人。”
她只这一句话就让人心里疼。清辞快步上前,刚坐到床沿,齐桂明就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怀里好一会儿,才仰头道:“幸亏你来了。”
清辞安慰她:“都过去了,没事了。那阉人可恶,已经被杀了,前日里在牢房里死的,往后你再不必害怕他。如今你不好出去,等你身体好了,想个办法......”
齐桂明心里知道,她在兖州一天,就不能以齐桂明的身份示人。只能待在将军府里,但她是心甘情愿的。
“不必想法子,如今这日子就是我不敢想的了。等我身体好了,我也去你身边服侍你......”
听了这话,碧落就笑:“你还想服侍姑娘呢?连我都插不上手!”
三人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夜深,清辞要走,齐桂明就道:“......我一闭上眼就想起那阉人,骇得我连觉都不敢睡,你来了我才好。难为你了,你快去休息吧。”
清辞本来就有个好性子,先不提从前与齐桂明的那些事,只说在将军府这几天。她们时常说话,竟也发现意外地合。心里的好感就多了许多。
再者,齐桂明生了副好相貌。无论男人女人,见了她都神魂颠倒的。
清辞心里那根弦就松了松,满满都是对她的心疼。
“既然你害怕,那我就留下吧。反正到哪里都是睡,在你这里,还能闻一晚上的香呢。”
齐桂明的屋里燃着花香,是用百花研制成的,她闲来无事,自己做的。也分了清辞些,但许是齐桂明从小熏香,身子也带着股好闻的味道。
齐桂明眼底露了笑:“如此,我也不推脱了。”她忙去橱子里搬出新被放到一侧。她心里打鼓似的跳着,两人刚躺下,院里便传来一阵喊声。
“不好了!将军晕过去了!”
清辞听到这话,哪里还睡得下,披上衣裳就跑了。
****
卫昭身边的长随叫平安。
是高岩赠给他的,为人伶俐又懂事。他跑去院子里嚎了一嗓子,就跑回院里去了。
平安三步并坐两步蹦到内屋,报信:“将军,大爷往这里来了,你快些躺好了,别让人瞧出来。”
卫昭慌神了:“你给出的好主意!一会儿她来了,怎么解释?”
平安道:“将军果真是急糊涂了。您年纪轻,又上了几次战场,手下亡魂多了,压不住,就被梦魇住了,睡着了说胡话,把属下给吓着了......”
卫昭就笑了:“好小子,有赏。”平安挠挠头笑了,外面有脚步传来,忙让卫昭躺下。而他则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屋内团团转。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有一更~
第4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平安在门口打转, 打眼瞧见清辞匆匆来,立马跪在地上哭道:“大爷您可算是来了,将军他、他怎么也叫不醒!”
清辞的脸色就白了, 小跑进了内屋:“怎么没请郎中?快去请郎中!”
平安应了一声,往外跑。
卫昭双眼禁闭, 身上堆着厚厚的被褥, 额上密汗层层。他张开嘴, 双唇动了动。
清辞腿一软,扑倒在床边。急忙去寻卫昭的手握住, 拿了帕子擦他脸上的汗:“今天见你就觉得不对劲, 话也不多说, 都怪我没有早点察觉......”
卫昭露出一点声儿:“阿姐,阿姐。”
清辞忙把耳朵凑上去, 听清了他嘴里喊着的词。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她眼前蒙了层雾气。抓着卫昭的手越发用力,她实在太担心了,卫昭长大后就再也没生过病, 瞧着可健康了,谁想到今晚上忽然就晕过去了?
平安马上就来了:“回大爷, 郎中都歇下了。”
清辞就急了:“人命关天的事,你再去叫,拿着银子去。”
平安道:“大爷,不是银子的事儿。将军这病断断续续也有半月了,他从不肯让属下跟大爷说,今晚上属下实在不忍心了。”
清辞的心被他这几句话绞紧:“你快说。”
平安皱了眉:“将军不是别的病,是被魇着了,不信您去听听, 将军嘴里喊着话呢!”
清辞去看,卫昭的唇果然动了几动,趴下去听,就听见“别过来”、“救命”、“血”这些断断续续的词。
平安又说:“好人家的孩子,怎么舍得上战场呢?那都是见血的地,一个不准就丧命了。将军才多大呀?这么小的年纪就去了,难免被骇住。”
卫昭原先还暗叹高岩果真有义气,送了他个聪明伶俐的长随。听见平安后半句话,那些夸赞瞬间就变成了怨念。
他是最不喜旁人拿年纪来说事的,从前听人说他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有一腔胆略,他听了骄傲。
现在却不,只想将说话那人的嘴堵住,让人好生瞧一瞧,他一点都不小,已经是个很大的男人了。
卫昭还在生着气,额上便落了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带着微微的凉意。他知道,那是阿姐的双手。
阿姐的掌心带着薄茧,并不厚,但他记得清楚。他最喜欢拿着阿姐的双手来回翻看揉捏,正如此时,她只是轻轻一碰,他脑海里边有了阿姐掌心的模样。
他也不知是被薄茧磨的,还是因为身上的厚被捂的,使他整个丢进火海。
清辞将手拿开,眼睛瞪圆了。
卫昭的脸由白转了红,只一眨眼的功夫,连耳根也红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发热了?”她又用手试了试,发觉他脸上汗珠越来越多。
清辞就问平安:“平日他也这样吗?”
平安嗯了声:“将军晚上离不了人,属下都是睡在外间的,将军一喊,属下就进来了。今个来的是大爷,许是将军心里安定,倒不似从前怕的那样厉害。”
清辞点点头,垂眸看了卫昭好一会儿。她吩咐碧落:“你别守着我了,去陪桂明睡吧。”
碧落欲言又止,看眼两人越显亲密的举止,终究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
人都退下去了,清辞心里还是不放心。她用手试了试卫昭的额头,还是很烫,热汗不停往下流。
发热之人最怕冷着冻着了,她将被子盖到他的脖子上。掖了掖被角,刚想就此趴在床跟守着他。
卫昭动了,他将被子掀开,擦一把额上的汗。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本就体热,被子一捂,像架在火上烤。
热得他恨不得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清辞睁圆了眼:“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