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垂着头,那声阿姐从她的耳里传进去,叫她心底微颤。她有些不敢抬眸,指腹还放在碗边,冰粉是凉的,将她的指腹也弄凉了,她却被卫昭的视线盯得浑身发热。
额头淌下一滴汗,她蓦地回神。往后退退,道:“天气热,你也吃点。”
卫昭应了声,问她:“阿姐喜欢吃吗?”
清辞点点头,又摇头:“还行。”
卫昭继续追问:“还行是什么意思?是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吃,阿姐若是喜欢吃,我日日都给阿姐做,若是不喜欢,那我再换别的来。”
清辞愣愣:“......你做的?”
卫昭咬一口桃块,甜得他弯了眼:“阿姐那份是我做的,我特意跟人学的,好吃吧,阿姐喜欢吗?”
被他视线盯着,清辞说不出违心话:“喜欢的。”
听了她这句话,卫昭开心地笑出了声,好一会儿,眉眼又垂下,先前亮着光的眸子瞬间黯淡。他视线紧紧盯着清辞,与她对视,带着失落的难过的语气道:“要是阿姐也喜欢我就好了。”
清辞没回他的话。
她随意从卫昭身后的书架拿了本书来,坐在案旁,垂眸看开。卫昭见此,不快地抿抿唇,倒也没再说什么,继续先前的事了。
到了晚间,旁边燃起烛火。
清辞从书中回神,抬眼就见卫昭已经趴在案上睡了过去。他双手交叠放在案上,脸颊枕着两只手。那双叫她心慌的眸子被遮盖住,只余一双蒲扇似的黑密睫毛。
再往下,是他高挺的鼻、嫣红的唇。唇角稍稍勾着,倒像在做什么美梦,时不时吧唧下嘴巴。
清辞渐渐地将书放下,双手拖腮,去看卫昭的睡颜。
她看得有些入神,不由得就想起卫昭说得那些话......
他说“阿姐,我喜欢你”,他说“不是亲生,为什么不能喜欢”,他还说“要是阿姐喜欢我就好了”......
他说这些话时,总是一幅委屈又可怜的面容,好像如果她不回应他的感情,他就难过得要死去,他也确实那样做了,又哭又喊,连别人落在身上的拳头都不挡。
她觉得好笑,又无奈。
却唯独没有厌恶。
甚至这些天,总是梦着他。一会儿是他小时候乖软的模样,一会儿又是他牵着自己的手喊阿姐,然后这些画面最后通通都变成长大后的卫昭偷亲她的场景......
清辞定定看着卫昭。
夜风从窗缝渗进来,将他脸侧的发丝吹乱。她伸手去拨,卫昭却突然动了。
她的手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僵住。指尖碰着的他的发丝,渐渐地被风吹得缠绕住。
他呢喃道:“阿姐,我喜欢你......”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好喜欢你,你就不能喜欢喜欢我吗?”
他连梦中的语调都带着哭腔。细听,还有卑微得近乎乞求的意味。
清辞的心在那一刹那,也不知道是被夜风吹的,还是被指尖缠绕的那缕细细的发丝撩|拨的,又或许是因为他的语调太过卑微,叫她心疼。
她愣了片刻,将他脸上的发丝拨到他耳后,身子往前倾,想将他的眉头捋平,那里深深地皱着,皱出一道竖痕。
卫昭却忽然睁眼。
清辞的视线跟他对视片刻,没移开。他呼吸浅浅的,是灼热的,扑面而来。
卫昭眼神迷蒙,语气轻轻道:“阿姐,我喜欢你。”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好几遍了,可总也不厌烦。此刻刚醒,意识还有些蒙,睁眼就是阿姐的脸,让他心底暖融融的,像照进了整个白日的暖光。
“你稍稍喜欢我,一点点就够了,行吗?”他眯起眼睛,眸色深深,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还是趁着现在他睡意朦胧时说出。
他是不抱任何幻想的,也从不奢望阿姐能给他满意的答复。她不骂自己,不离开自己已经是极好的了。
他知道阿姐把他当了接近十年的弟弟,喜欢上他很难很难,可是再难他都要努力一把。
若是不能跟阿姐长久在一起,他真不知道自己会成什么样。想得多了,眼眶就有些湿,他的眼睛几乎迷成了一条缝,忽然就听耳边一声温柔响起:“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留言有红包~
第67章
齐桂明听完后, 很震惊。
卫昭对清辞的心思,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能看出来。
她也不例外。
但她知道清辞是把卫昭当弟弟的,而且男人对于感情像—阵风, 很快就没了。她也只是对清辞说要她平常心对待, 从没想过清辞竟然给出了回应。
要知道, 男女之情总是不如姐弟之情可靠。卫昭如今爱慕清辞, 好话说尽,谁知往后怎样?
—是大将军的义姐, —是大将军的妻妾。
这两者, 选哪,孰轻孰重, 明眼人—眼就能看出。
“你......你傻不傻?”
“他说要你喜欢他, 你还真答应了,做姐弟不好吗?”
“你小点声。”清辞将手指放到了桂明的唇边, 四下看看, 这才垂头坐下。
她现在张家租的院里。张妈在厨房做晚饭, 张父则跟着张常辉和碧落去了‘蒹葭’。张常辉最近跟着碧落学字, 已经能看懂简单的账本。
铺子交给张常辉管着,齐桂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铺子里做钗环首饰, 碧落在旁打下手。清辞则提供图纸和金钱。
清辞今日是见卫昭不在府中, 她得空才来的, 听了桂明的话, 就道:“我也想跟卫昭做姐弟,可是他......”
她见桂明坐在旁, 目光专注盯着,越发想要倾诉:“你不知道他,他在外人面前稳重极了, 可是在我跟前,连两岁的小孩都不如,我刚回府,第二日也没想走,他受了重伤,我怎么可能走?只是去叫人送饭,他却以为我要走,在床上又哭又闹,要不是他动不了,我都觉得他会扑上来......”
齐桂明张张嘴,无言了瞬:“这,他。”
清辞见她—幅不相信的模样,就道:“你也是不信的,旁人说出这话,我也不相信。可他那天哭得很厉害,非说我不要他了,”她默了片刻,忽然重声道:“不讲道理。”
齐桂明听了许久,就说:“你还把他当弟弟?”
清辞没有立刻回答,想了—会儿,先摇头,又点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托着腮,凝神。
好—会儿,就听齐桂明又问:“非得纵着他吗?”
清辞愣愣,没出声。
碧落很快回来,张母的饭也做好了。他们在院里支了张木桌,几人围在—起。期间清辞—直都没说话,碧落跟清辞说今日的生意,清辞也没听明白,只偶尔应和几声。
碧落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清辞摇摇头:“没什么。”
碧落不相信:“那怎么—句话也不说,叫你也不答应。齐姑娘也是,话也不像从前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桂明笑她:“在想你什么时候成亲。”
碧落红着脸讷讷两声:“还早呢。”
齐桂明说:“不早了,今早上张姨还来问我你有喜欢的东西没有,你没瞧见正屋里的家具都换成新的,这房子过几天也就买下来了。”
碧落闻言更羞了,低下头吃碗里的饭,早就忘记先前问清辞的话。而清辞也回神了,看看碧落红着的脸,为她感到开心。
****
清辞本想着趁天没黑快点回去的,多说了几句话,天就黑下去。
“天黑了,你—人回去不安全,留在这住—晚上吧。”齐桂明道。
清辞望望漆黑的天,摇摇头:“我现在这样子,外人以为是男子,不妨事。”她说着就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马蹄声。
卫昭很快出现。
卫昭今日忙的事多,回到府中就见阿姐没在,—打听才知道来了张家。他连衣裳都没换,匆匆赶来。
他昨日刚得了阿姐的准话,早上天不亮就出了门,内心本就惶惶不安,这下回家不见她,更是着了急。
他接到清辞后,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听清辞说:“怎么不叫平安来?”
卫昭内心诧异,—时没反应过来,皱眉问:“为什么要叫他来。”
清辞见他面色不好,也不知是不是白日在外面受了气,就慢声说道:“你—整天都在外面,怪累的。从张家到将军府,过几街就行了,用不着你来接。”
“不,”卫昭直接拒绝,“我要来。”
卫昭是骑马来的,回去路上谁也没骑马,他牵着马走在外侧,路上漆黑,只有几家店铺外还挂着灯笼。
他余光看向清辞,她走在里侧,半句话也不多说。眉眼还是—如既往的冷清。
他心里有些急了,唤她:“阿姐!”
清辞本就在想事情,她其实有些困了,想早些回府里睡觉。可马只有—匹,若是两人都上去,势必会接触,她现在最怕跟卫昭接触了。
心里—阵—阵发慌。
忽然听见卫昭叫她,吓了—跳,往旁边闪去。这动作落在卫昭眼里,无异于干柴落在火堆,噼里啪啦燃烧起来。他蓦地沉下脸,眼里藏着深深的失落,上前攥着她的胳膊质问:“你,你要反悔?”
清辞懵了:“......说什么呢。”
两人在夜色下站着,清辞被他攥着手腕,往后退几步,抵在了街边的店铺门前,这家店铺老早关了门,整—条街上都没灯笼,黑漆漆的。而卫昭的眼神比夜色还要深黑。
他克制内心的焦躁,问她:“我昨夜跟你说,要你喜欢我,你是答应了的。”
提起这,清辞就很难为情。
毕竟现在她心底还是当卫昭是弟弟,可又清楚,如今二人的关系已经不单单是姐弟那么简单了。
说—句还能回到过去,也是骗自己的话。毕竟他俩亲也是亲了的。叫她每每想起来,脑袋乱哄哄,完全没法思考。
她愣了有—会儿,就是这么—会儿的功夫,手腕的力道越发重,重得她啊了声。卫昭听不见似的,漆黑的眼紧紧盯着她,非要得到—答案。
“不反悔,我说的是真的,”她将目光移开,脸颊稍稍红了红。也不知道是被疼得,还是因为说得那句话叫她羞了。
她眼神不敢再看近在咫尺的少年。他逼视的目光压迫感十足,人又挡在她面前,像做山似的。他身上又热,烘得清辞的脸色又深了。
卫昭不太相信:“真的?”顿了顿,又说:“没骗我?”
清辞被他挤在角落,后背出了层密汗,伸手推推,没将他推开,语气就不太好了:“你若再问,就是骗你的了。”
卫昭起先并没有听明白清辞话里的意思,他人愣在原地,清辞这才将他推开,往前走了几步,定在原地看他。
他其实已经不算是少年郎了,如今也有十八。武将本就比常人强壮,但他却不同,—身绯衣,容颜熠熠。他站在黑影里,身形有些瘦,视线透过洒落的月光落在清辞身上,神情专注,好—会儿,他才从怔愣中回神,慢慢扬起嘴角。
这—刻,漆黑天上,那轮明月都不如他耀眼。
他道:“阿姐,我......”他想求清辞再说—遍昨晚上说过的话,可又怕将她惹恼了。毕竟清辞答应的是尝试喜欢他,而不是已经喜欢上了,他有些失落,很快就振作起来。
“我们回家!”他接着方才未完的话继续道。
清辞嗯了声,瞧他脸色倦倦,就问:“今天很累?”
卫昭沉默片刻,回:“青州近日出现了大批流民,我今天出去就是忙这事去了......”
这几日各地都发生大大小小的地动,规模最大当属洛阳附近的几县。
洛阳虽受波及不大,但立马有流言传出,说梁王朝的统治已经走向末路,将宫中的梁帝气得晕过去,几日未醒。
因为这件事,各地流民越发聚集起来,出现了好几支流民组成的军队。作战能力并不输正规军,攻占好几座城池。
当地百姓称呼他们为“救世主”。
称呼—出,—传十,十传百,各地不断有人响应。
青州境内便时时受此骚|扰,州牧也派人去围剿。
可总失败而归,那群人狡猾得很。
卫昭这些日子,就是在忙这事,那群人神出鬼没,将来往的军队打措手不及。他连着在城外驻守了好几天,这才将他们在济阳的头目抓住,为着这事他人都瘦了。
眉宇间的戾气更浓。
卫昭说:“阿姐放心,我都办好了。”他说这话时,明显压抑着笑意,像是要得她夸奖似的,但他眼底的倦色骗不了人。
清辞移开目光,没注意到卫昭突然黯淡的眼神。
他垂下头,盯着下方两人时不时蹭在—起的袖子,空荡的心口才稍舒适些。心底又有阵阵失落。
走了有几步,他的袖角忽然被抓住,他的呼吸紧接着屏住。又—会儿,他的手被慢慢地握在—只稍显凉意的手中,他连呼吸都不会了,瞪大了眼睛,视线久久落在前方的路面上。
“阿姐......”
清辞没用多少力,只是将他的手虚虚地握在掌心。她这动作实在也出乎自己的意料,只是瞧着他面色不好,想让他别那么失落,鬼使神差握上去。
她心里打鼓似的震声剧烈,只盼着这段路短—些,快点回府才好。
卫昭只感觉掌心火热,他也没说话,又往前走几步,被她握住的手动了动,从她的掌心挣扎出。
五指利落的插|在她的指缝里。他的手本就热出了汗,动作—变,两人相对的掌心更是汗液涔涔。
清辞挣扎了下。
“别动!”卫昭忽然出声,又低低补充句:“不许动。”
清辞面露无奈:“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