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竹马——越元冬【完结】
时间:2023-03-17 12:22:33

  那些久远、冗杂的记忆,因为宋言遥恶意的话语,与无数个尖利刺耳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从封尘的深处挤进了脑海。
  他的爸爸,顾荣。
  最初,是一个光芒四射的存在。
  在别人的口中,顾荣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及的天才,从小跳级进入大学,出国留学,年仅35岁就成为科学院物理学院的研究员,作为博士生导师,加入超导国家重点实验室,年轻轻轻拥有一番作为。
  可以说前半生一帆风顺到,只有别人羡慕嫉妒的份。
  顾暮迟从小引以为豪。
  他向身边的所有小朋友骄傲地宣布,自己长大后也要成为物理学院的研究员,承袭父亲的志愿。
  可后来,命运好像跟顾荣开了一个玩笑,这样充满了无限的成就与希望的人,在某天,被一场病败了。
  这病叫做,精神分裂。
  顾荣爱笑,人很温柔。
  常常挤出时间,和陈应云一起带他去游乐园玩。主动做家务,从不跟妻子吵架,当妻子发火,他会好声好气地求和,笑得眼睛弯成月亮的形状,掐灭还未引爆的导火索。
  不知道哪天起,向来爱笑的顾荣逐渐失去了情绪。
  初露症状的是一件无比普通的小事——
  家里的水龙头忘记关,他看到后没有作出反应,仿佛这事跟他毫无关系,转头坐客厅看电视。
  当陈应云从卧室出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责怪他浪费水。
  他连眼皮都没抬,无动于衷地低着头,不会解释不会激动更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
  没多久情况越来越严重。
  跟他说话,他最多只回几个字。
  工作迟到,休假时什么事都不做,经常躺沙发上一动不动盯天花板。
  这时候陈应云还没发现不对劲。
  她以为他最近工作压力大心情不好,前段时间,他的大领导把他的论文占为己有,发表到关于物理的核心期刊,他因此大受打击。
  陈应云温和地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
  喊了三声,顾荣抬头,对她的关心听而不闻,而是紧张地问她:“你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了吗?”
  陈应云愣住,轻声说:“没有敲门声啊。”
  他坐立不安:“他砸门了。”
  “你在瞎说什么?”陈应云毛骨悚然。
  他的情绪渐渐激动:“叫警察,他要杀了我们!”
  第一次发作,她刻意当成工作压力大的异常反应。
  第二次发作,顾暮迟在场,一家人其乐融融,坐在餐桌上吃饭。
  饭吃到一半,顾荣毫无预兆地抬头:“你为什么最近总骂我?”
  顾暮迟和陈应云同时愣住。
  顾荣摁住脑袋,额角青筋绷起:“你想要离婚了?”
  “……”
  他自言自语,但语气里,就像另外一个人在跟他说话。
  “疼。”
  顾暮迟使劲挣脱,成年男人的力道毫不收敛,掐得他胳膊泛红为止。陈应云吓到了,连忙跑过来敲他的手:“放开。”
  她的语气急促又害怕,流露出几分心疼。
  顾荣怔了怔,清醒了一瞬,手渐渐松开。
  陈应云不理解他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凭空冒出荒诞无稽毫无根据的话。对于这样的未知情况,她选择了逃避。
  事情结束,顾暮迟问她:“爸爸生病了?”
  她只是勉强笑着安慰:“没事的,爸爸很快就好了。”
  “真的?”
  “嗯。”她遮遮掩掩地压低声音,“你千万别跟人提起这种事,一个字都不准说。”
  “为什么?”
  对此,陈应云闭口不答。
  一开始,否认这个事实,认为一切撕裂开的现实只是暂时情况,这些终归是掩耳盗铃的做法。
  顾荣的病情影响到了工作,小区里流传出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那些人异样的眼光,居高临下的同情,像一把刀,深深扎进了陈应云的心底。
  得了这样的病,除了病人痛苦万分,家人同样受到严重的打击。
  陈应云越来越清晰认识到,病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带顾荣去了三甲医院精神科,经过严格的测验,顾荣被诊断出精神分裂。
  听医嘱,他暂时告假,呆在家里吃药休养。
  陈应云用尽所有的力气,维持现状,使家里保持体面的生活,假装那些都不存在,告诉自己慢慢会好起来的。同样不断跟顾暮迟说,你爸爸快没事了,他就快好了。
  然而很多事情,并不像人想象中的,永远往好的方向发展。
  顾荣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陈应云的压力越来越大,整天以泪洗面,紧拉窗帘。
  未来像一片惨淡的迷雾,笼罩着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
  大概一年后,陈应云承受不住,终于跟顾荣提出离婚,带走了顾暮迟。
  她婚前有套房子,住在那照顾孩子,半年后,交了新的男友。
  顾暮迟被她寄养到父母家。
  顾暮迟不仅长相跟顾荣相似,连智商都极高。
  一开始受到大家的追捧与夸奖,顾荣生病后,事情完全相反了,周围永远充斥着不友好和看轻的态度。
  经历了那么多这个年纪不该经历的东西,顾暮迟格外早熟,很早就明白,人都害怕不同寻常的东西,他们将这种东西或者人,称为异类。是“疯子”,是见不得人的存在。
  即使病人不想生病,即使被迫承受了病痛,却还要承受陌生人的二次伤害。
  这个疯子,是他的爸爸。
  顾暮迟送到外公家后,曾一度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的耳朵常常萦绕陈应云的话。
  顾荣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们一家人会像以前一样,其乐融融生活。
  哪怕陈应云已经不要他了,她的双手已经从他耳边移开。
  他仍然亲手用自己的双手,遮掩了无法接受的事实。
  直到有一天,顾荣多次反复发作,严重到住院,他听说了这件事,趁陈建不在家,偷偷跑医院看望他。
  看着他疯狂嘶喊的行为,看着他越来越不像以前的父亲。
  顾暮迟内心搭建的盔甲一寸寸崩裂。
  从医院走出来,外面的人群喧闹,鼻间似乎还残留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就在这一天,他猛然意识到,精神病可能要永远跟随父亲了。
  或许,不久后的将来,也会降临到他的世界。
  -
  顾暮迟一直都明白,他的世界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外人眼里的成绩和长相,在沉重的家庭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走廊依然无人,他的手臂撑在栏杆顶面,无法克制地绷紧,内心的抽痛缓慢弥漫,风吹乱他额前碎发,他抬起眸子往1班看,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起前些天宁酒的试探。
  尽管已经过去有些天了,却依然盘绕在耳边。
  时时刻刻,想要冲出来,又被他狠狠压制住。
  那句,她坐在沙发边,略带玩笑的话——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周围空无一人,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少年隐秘的心思,那句几乎从嘴边脱口而出的回答,悄悄从深藏着的水底显露出来。
  他轻声说:“喜欢啊。”
  作者有话说:
  ε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喜欢啊
 
 
第三十二章 
  下午第一节 上课前, 顾暮迟几乎踏着铃声走进教室。
  宁酒一直待教室里,顾暮迟和宋言遥到底说了什么?能谈一整个午休?她内心千万只蚂蚁爬,待身后椅子拉开, 面容却故作平静, 回头看,他依然像以往没分别,一副闲人勿扰的表情,太过寻常。
  所以,大概,跟宋言遥的关系, 没发生特别的变化?
  宁酒暗自猜测。
  自修课上课铃响,周围的声音早已平息,众多同学选择将之前学到的内容复习了一遍。
  宁酒看着看着, 帽子突然被人揪了一下。
  她没回头, 继续埋头看书, 帽子又被揪了一下。
  “你干嘛?”宁酒气恼。
  故意用小动作惹她注意,这种事他一向不屑做, 觉得幼稚。今天不知道哪里吃错了药。
  顾暮迟收回手,一声不吭。
  “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面不改色地说:“刚帽子歪了。”
  “是吗?”宁酒有些怀疑,“歪了要扯两遍?”
  “嗯。”他心不在焉, “没扯正。”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宁酒盯着他的表情,觉得他好像跟平时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又不清楚。她收回目光, 转身重新拿起笔, 将那些困惑压进心底。
  自修到一半, 宁酒的在意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反而程度越来越深。从草稿本上扯了一张白纸,小心翼翼用美工刀裁成四四方方的形状。她在上边写了一句话,侧头悄悄递到后面。
  顾暮迟垂眸,纸面娟秀的字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如果有的话,写下来吧。】
  他的指腹划过光滑的纸面,唇浮出一个淡淡的笑。
  宁酒这招从小到大用不腻,每次不开心了,就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写进白纸,折成纸飞机飞进垃圾桶。仿佛所有的情绪,会被当做垃圾收集处理。
  他不太相信这种小把戏。当他每次心情不佳,宁酒格外固执让他尝试一遍。事情虽然暂时解决不了,顾暮迟的心底却产生了一种,有人在乎,这些事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
  宁酒收到纸条,低头一看,顾暮迟的字体像他本人,笔劲有力,略显潦草,透出几分满不在乎:【这么多年你都玩不腻?】
  【但是很有用啊。】她接着写,【以前你不是写完扔进垃圾桶,心情好多了吗?】
  顾暮迟只是笑了一下,他可不是因为写几个字才改变的,身边某个人用那种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坚信这些小纸条比神药还有用,他便顺着她的意表现出她期望的样子。
  宁酒又催了几回。
  眼看宁酒誓不罢休的样子,他拗不过她,敷衍地写了几个不顺心的小事:
  【喜欢买的黑色工装裤,店铺倒闭了。】
  【附近常吃的一家饭馆,店铺转让了。】
  【看到一半的电影突然下架。】
  【常玩的一款游戏,游戏公司设计师换人,建模越来越拉……】
  她拿到手一看,心里想,这些日子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倒霉事。顾暮迟是被霉神跟踪了吗,去哪买哪倒闭。
  当然,这话她不会当面说,不然他的心情可能更糟糕了。
  等下完课,她从桌洞拿出纸条,折出个纸飞机。
  “你看飞到垃圾桶里了……”
  纸飞机顺着她的力道,在空中滑行,擦过顾暮迟的耳侧,刮起一道微弱的风流。这阵风穿过他的心脏,少年的目光仍注视她,心跳猝然一动,手指不自觉在桌子底下猛地一紧。像有人在心上跳舞,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太顺畅。
  宁酒毫不知情,紧盯着纸飞机的方向。纸飞机大概滑动了三四秒,骤然下降,然后在她失望的视线下,有气无力坠地。
  旁边的同学头也没抬,经过时,脚往下踩,骤然听到隔壁女声用清脆的细细嗓音发出一声大喊:“慢着。”
  他吓了一跳,脚顿在半空。宁酒跑过来蹲在地上,动作飞速从地底捞回一白纸,同学摸不着头脑,一张纸而已,干嘛那么紧张。
  与此同时,顾暮迟被她的喊声给叫清醒了。
  他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揉了揉眼睑,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把那些暗潮涌动的心思再一次克制下来。
  宁酒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从她手里取走纸飞机,顾暮迟换了副一如既往的表情,慢悠悠地评价了句:“等你试成功,高中都毕业了。”
  “……”
  他往椅背上靠,手里掂量了一下纸飞机的重量,稳操胜算地朝她笑。在她怔楞的当下,纸飞机已从手中脱离,沿着空中的轨道,精准坠入垃圾桶内。
  “怎么样?”他身体微倾,眼神闲散,像刚刚做了一件极其简单的事,语气却极其轻狂,“这世界上没有我投不准的东西。”
  -
  他终于恢复正常。
  宁酒觉得自己有点毛病,他一天嘴巴不毒,口气不自负,她就觉得他出问题了。可能不是他出问题,是她自己有毛病了。
  事情到这里,暂时告一段落。
  少年与少女,那些隐藏着的暧昧心事,又被藏不到了深不见底的地方。偶尔的对视,透过一丝光照进心底,她感觉到他的不寻常,却没再往暧昧的方向思考。因为这一丝不寻常转瞬即逝,像错觉般消失在眼前。
  大多时候,他表现得毫无异样。宁酒心底会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别一厢情愿了,他真的不喜欢你。
  那次聚会,问出一个关于喜不喜欢的问题,得到一个否定的问题,她万分感到失落,夹杂几丝不甘心。
  当晚在网上某个论坛提问:【青梅竹马在一起的概率大吗?】
  她细说了顾暮迟的表现,嘴巴毒,平时对她很照顾,谁欺负他,帮她讨回公道,偶尔自然而然做出几次亲密举止。
  底下的回复,让她的心拔凉拔凉,如同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
  【很难确定。个人认为青梅竹马彼此太熟悉,感情更接近于家人,在一起的可能性不大。】
  【这种事跟电视剧或者小说不一样,我身边听说过不少例子,青梅竹马通常到长大,各种原因渐行渐远……】
  她觉得,幸好当时她的心意,没表现太明显。用各种借口和理由反复作为前提,才试探出了一个早在心底问了千百倍的问题。
  可能显得她不太直白,但有一个好处,现在确实证明了这个好处——
  两人继续保持以前的关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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