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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上半学期快结束,离高三越来越近,课业也越来越重。
周末各科老师跟打印不要钱似的,每门课至少发两张试卷,谆谆善诱教育大家仔细点做,最好写的时候不看课本,像正常考试那样争取在一个多小时内完成。
学生们边听边整理试卷,塞进书包,到底是重点班的学生,见过的市面多,这学期写过的卷子不说成千上百,至少也快接近百张了,所以极其淡定。
宁酒数了数,两天时间,总共要做11张试卷。看最后几道题,题型陌生,难度不低。
从周五晚上起,她吃完饭,准备好水和计算器,打开小台灯,在书桌前埋头写到十一点。第二天八点继续,到中午12点还没完成。
乔晓霞忙得脚不沾地,一年到头假期屈指可数,而宁仁永一放假就去她商店逛,或者去附近江边钓钓鱼。
家里只剩下她一个。
当门铃响起,她下意识认为是爸爸钓完鱼回家了,打开门才发觉,是顾暮迟。
这种情况蛮少见。
因为顾暮迟上门的次数少,有事多半先给她发条消息,喊她出来再谈。他好像不大喜欢去别人家,宁酒理解他的感受,她除了顾暮迟家外,也不太爱去别人家待着。
只是偶尔会想,这么多年了,她喜欢去他家。可顾暮迟仍然对她家保持距离,多多少少有些失落。
今天的顾暮迟跟往常假期穿的差不多,上身白色球衣,下身黑色工装裤,大概是那家倒闭了的店铺买的,她往下瞥,莫名其妙联想起他最近的倒霉事,然后莫名其妙噗嗤笑了声。
顾暮迟一脸“你笑什么”的冷淡表情,似乎猜透了她心里的想法。
宁酒笑完后觉得不大合适,又立马咳嗽了声:“你要出去玩?”
“嗯。”他右手托着个篮球,“你去不去?”
宁酒其实想去,作业没做完,非常遗憾地解释了理由,顾暮迟不是特别在意,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她喊住他:“你作业不做吗?”
顾暮迟不是不做作业,他也会做,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老师发什么别人做什么,他喜欢挑选自己愿意挑战的高难度题型。
宁酒从门内探出脑袋,他头也没回,往楼梯继续一阶一阶走,懒洋洋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刚写完了。”
“啊?”宁酒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昨晚写了三个小时,早6点起来又写了五小时。”
他走到三楼和二楼的中间平梯上,从下往上看,明明在低处,硬生生被他看出了居高临下的意味,“你还没写完?”
“……”她闭嘴巴,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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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暮迟来到体育馆,卢飞宇和何冽已经做热身运动了。
篮球场刚刷了新漆,白色的线条界限分明,几个男生在界限内拉伸的拉伸,闲聊的闲聊,谁也没发现顾暮迟的到来。
他的手指支起一整个篮球,然后,将球往半空抛,往前一拍。
球体以所向无阻的速度往前方飞去,卢飞宇正岔开腿做弓箭步,大概出于敏锐的直觉,抬起眼,看到顾暮迟正抱着胳膊站前方。
倒是长得人模人样,就气氛有点不对劲——
一个篮球正朝他笔直冲过来。
越来越近,卢飞宇瞳孔放大,急忙堪堪接住,身体却没稳住,差点劈了个叉。
顾暮迟手抵住唇,笑得不行。
周围的男生也哈哈大笑起来。
卢飞宇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恼羞成怒把球砸回去:“我头长得像篮筐还是咋的,非得往我这拍?”
“你这么一说,我看着——”顾暮迟轻轻巧巧地接住球。
“……”
他继续不怕死地回了句,“确实挺像。”
卢飞宇摩拳擦掌,作势冲了过去,差点跟他大战十回合。
顾暮迟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怂怂地收回了脚步。
反击的机会不大,卢飞宇咬咬牙,屈于他挑衅的眼神之下,完了还认为这叫识好歹,威武能屈。
火热的篮球开战。
场地上男生们打得热火朝天,星期六不少上班族在附近逗留,或跑步或散步,看到这些青春洋溢的少年们,不由自主靠过来,观看他们矫健又充满斗志的身姿。
每个人曾经也是十几岁的少年。那时候,尚未被社会磨平棱角,还没被忙碌的工作磨灭了热情与活力,充满了梦想与希望。时间改变了一切,体重渐渐上涨,细纹慢慢爬上脸颊,人情世故使他们被迫成长,心变得又冷又硬,所有人都说这是成熟。
可看着这些少年们互相比拼的斗志。
这些人记起以前在学校里时光,忘却了不动声色的成熟,渐渐淡忘的斗志,在少年们的高声大喊中,熊熊燃起。
呐喊欢呼的观众,与场上的拼搏厮杀组成一副热闹的景象。
打了半场,所有人汗流浃背,暂时作中场休息。
顾暮迟往附近围观的人环视一圈,没什么表情地捞起水杯,喉咙又重又急地滚动着。
趁顾暮迟灌水,卢飞宇擦完汗,光明正大拍了拍何冽的肩膀:“做他的朋友,平时应该挺难的吧?”
他一副我懂你的表情,何冽不清楚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挠挠头说:“还行吧。”
做顾暮迟朋友,好像容易被怼成个哑巴,心灵受挫,但至少他做人还挺有分寸感,蛮有原则,不会强迫别人做什么事。更不会因为自己成绩优秀,而看不起比他差的人。
何冽成绩处于重点班末尾,曾经在别人那里受过背刺。
男生间比较成绩与家境,背地里的八卦不比女生少,有一次,他听到自己当兄弟的人,跟宿舍里的同学吐槽:“何冽的家境还不错,这种富二代游手好闲整天打篮球,班级里吊车尾的成绩,也配进重点班?”
“估计跟王闵轩一样,是找关系塞进来。”
何冽最烦这种表面友好,背地说闲话的人,后来他跟那人彻底断交,交好友变得更加谨慎。在他看来,顾暮迟做朋友不止这些优点,他遇事比较坦然淡定,能给人一种稳下局面的安定感。别人的各种是非缺点,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并没二话,边界感清晰。
当他的朋友,不用戴上虚假的面具。
何冽涌出一堆称赞他的话,但男生间的友谊,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没能从别人身上找到共同感。看着何冽的表情,好像还对顾暮迟挺信任理解。顿时卢飞宇产生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顾暮迟往头上浇水,余光看到他摁住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他问:“你跟谁聊?”
“……”卢飞宇不回答。
顾暮迟感觉不对劲,趁人低头继续打字,瞄了几眼,边乐边看手机:“聊个天还躲躲藏藏?”
待目光最先落到屏幕顶部的名字,他笑容一滞,没细看文字就开始质问:“你跟宁酒聊什么?”
“我怎么就不能跟她聊了?”卢飞宇看他脸色冷下来,觉得松远六月的天跟他比起来,都没他阴晴不定。
顾暮迟把他的手机拿了过来,一页一页翻面。
卢飞宇:【我们在打球,顾暮迟又欺负我。[怒气]】
宁酒:【你忍忍。他刚也气到我了。】
卢飞宇:【辛苦了。】
宁酒:【同是天涯沦落人。】
卢飞宇:【相逢何必曾相识。】
顾暮迟看得无话可说,看他俩配合得还挺默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被气到了。
卢飞宇完全没有惹到人的自觉性,口气不容置喙:“还我手机。”
“为什么不是蒋舒喻?”顾暮迟眼神流露出一丝审视,“偏偏是宁酒。”
“???”卢飞宇仰头做无语状,“我靠,我为什么要跟蒋魔头聊,她爱欺负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
“你俩都合伙欺负我,除了宁酒谁还愿意听我吐槽。”
顾暮迟听到解释,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大了,连忙把手机扔回去,一副不关我事的样:“爱聊不聊。”
“……”
卢飞宇刚要仔细思索,他为什么在乎这点破事,旁边的何冽拍了拍他右肩:“休息差不多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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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四点,男生们的篮球活动结束。
几人都一身的汗,互相不嫌弃,勾肩搭背地去公交站坐车回家。卢飞宇不怕脏,找了个座位坐下。
车还没来,顾暮迟靠在背后的玻璃墙面,修长白皙的手指摁亮屏幕,点进学校论坛。
以前他很少看这些帖子,觉得内容无聊,浪费时间,自从运动会后,他习惯性点开那些讨论宁酒的帖子,延续到现在依然关注着。
卢飞宇这会儿正百无聊赖,踢踢脚伸了个懒腰,顾暮迟神情心无旁骛,他略感好奇,便站起来往他的手机上瞄。
只一眼,就看到——
某个楼层:【哇这女生真好看,有没有好心人给个微信?】
他心道,哟呵,宁酒蛮受欢迎的嘛。
卢飞宇正打算说要不要帮人一把,讲不定能撮合一对,就看到顾暮迟的手指往右下方点了一下,跳出一个方形的选框。
【楼层:55楼。举报选项:1.人身攻击。2.色情。3.有害信息。4.网络暴力。5.违法信息。6.涉及未成年。7.其他】
顾暮迟在色情一栏,反手点了个举报。
卢飞宇:“???”
点完举报,顾暮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把手机塞进裤兜。
卢飞宇露出一种震惊全家的表情:“你点举报干嘛?不对,你点色情干嘛?”
他没什么表情地哦了声:“都是男的,用得着说那么明白?”
“……”
他冷笑一声:“想也知道,他要干什么。”
卢飞宇觉得,哈?好家伙,知道你语文成绩好,倒也不必事事做起过度的阅读理解。
还是说,你脑子里想过这档子放浪形骸的事,所以认为别人也在想这些。
当然这话,卢飞宇没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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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酒最近发现,宋言遥的身影最近不见了,她跟顾暮迟的谣言逐渐消退。
她似乎有了新的目标,抛弃了啃不下的顾暮迟,跑去追另一个优秀帅气的男生。
女生的固执与不甘,碰到最坚硬的墙壁,费劲心思和精力无法突破阻碍,所以毫不犹豫甩头离开。
宁酒松了一口气。
顾暮迟还没有喜欢的女生。
这样最好,她甚至冒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最好这辈子都没有喜欢的女生。
她觉得自己的想法真可怕,这不是让顾暮迟独身一辈子吗。
不这么想的话,另外一个更可怕的想法横冲直撞地冒出来,某一天,他可能会交一个漂亮女朋友,会与她渐行渐远。到时候,他搂住自己的女朋友,满面春风跟她介绍:“我女朋友,以后结婚,咱俩孩子结个娃娃亲?”
光想想,宁酒就觉得快窒息了。
那她宁愿顾暮迟单身一辈子。
宁酒晚上睡觉的时候,脑子里总胡乱地跳出一堆奇奇怪怪的思绪。关于过去,关于未来,提前分析了顾暮迟愿意和她一起保持单身的概率,分析完毕,顺便谴责自己为所欲为的念头。
想过这种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却连他俩可能在一起的画面,都不太敢幻想。
因为一想,就会脸红心跳导致失眠,脚在被窝里蹬出残影。甜滋滋的幻想在空气里缓缓蒸腾,紧接着,出现无数个声音否定自己。
他不可能喜欢你。
都快十年了,要喜欢早喜欢了。
这辈子都喜欢不了你。
起初两天,不管往哪个方向思考,都让人睡不着觉。宁酒用尽各种办法,尽量让自己处于一种无欲无求的状态,这才顺顺利利进入梦乡。
两夜的失眠,她眼睛底的黑眼圈明显。
这天午休,顾暮迟趴桌前睡了一觉,等清醒了,手按住后脖颈揉了揉。学校入冬,规定可以穿戴自己的冬衣外套,顾暮迟穿了件连帽的黑色羽绒服,脑袋套进毛绒绒的帽子里,看着少了几分锋芒。他没立刻起身,左脸还枕着手臂,露出一只右眼,眼睛盯着前面的人影。
宁酒靠在椅背上,正埋头写作业。他刚睡醒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宁酒。”
她下意识转过头,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快,硬生生在转到一半时停下,放慢了速度,冷静镇定地嗯了声。
他冷不丁说:“拿镜子照照。”
宁酒不解:“?”
他似笑非笑抬起眼:“你这烟熏妆画得不错。”
“……”
宁酒为这黑眼圈着实烦恼了几天。
她的肤色太白,脸颊稍微出现点其他颜色,譬如痘痘,或者黑眼圈,看着挺明显,不美观。以前,她安之若素,等它自然而然褪去,现在抱着不愿让顾暮迟再次察觉的想法,这几天敷面膜,用毛巾热敷,争取尽快消除瑕疵。还没消除之前,暂时用粉底涂抹遮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从早上开始,顾暮迟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她脸上,尤其是眼底的位置。她被他看得别扭极了,越想掩饰什么,他非要关注什么。
公交车摇摇晃晃,顾暮迟支着下颏,斜靠双人座位的内侧,盯着她不放。她无声吐槽他的眼神锐利,他忽然出声:“你昨晚又熬夜了?”
她莫名被冤枉:“我没有啊。”
“你平时不化妆。”他换了个姿势,换成了仰靠座位,头往左偏,“今天怎么了?”
宁酒心想,有黑眼圈了你要笑我,遮个黑眼圈你又有意见。
你家管太平洋的嘛。
可能心情过于跌宕起伏,后半句话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从嘴巴里蹦了出来。
空气僵持半晌。
他气笑了:“问一句都不让问了?”
她用手捂嘴,气势一下子软了下来:“我不是,我没有。我的嘴巴,它有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