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了一声:“既然你都听到了,我跟你说个明白。”
顾暮迟表现得再从容,不过刚满十八的少年,见他还有话要说,顿时心一紧。他坐在不属于自己的空间,听到以前尊敬的长辈,喜欢他的长辈,用温吞的口吻,说出了一段刺心的话:
“我跟久久妈妈的想法一致,无论你喜不喜欢她,她今天跟你告白,希望你能拒绝。”
顾暮迟腿一动,心里起了丝可笑的情绪。他真的笑了,他的表面和内心时常重重矛盾。
宁父不确定这笑是什么意思,也没见顾暮迟表达态度,他狠心一闭眼,直接说:“你家的情况太复杂了。”
“……”
“请你不要害了她。”
请你不要害了她。
顾暮迟站在楼道里出神了很久。
直到想起宁酒还在楼下等她,用一种殷殷期盼的心情等他,他终于强迫自己回过神,没忘记拿上帽子,一步又一步走下楼梯。
这些事情,他从小就明白了。
他的家庭跟别人的不一样。
他的爸爸,也跟别人不同寻常。
然而他始终保持着一种积极的观念,他的实力不会被任何人削弱,最终有一天,他能摆脱这些隐隐约约的偏见和看法,当他站在最高峰,站在别人仰望的地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自然而然就不见了。
他只要紧紧抓住唯一在乎他,他也在乎的人。
然而,就在宁父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他似乎又被这些尖锐的话语推到了阴暗的角落。
那些声音在耳边嘶吼:你配不上她。
站在昏暗的楼洞口,外面的阳光热烈,他的身边依然照不到一丝光亮。
而宁酒的身形始终被光圈环绕。
前面是渴盼的光明,后面是破灭的黑暗。
他停留在最后一个台阶之上,长久注视前方,一动不动。
没有任何人看到,那个曾经在众多人眼里耀眼而又优秀的少年,抓紧了栏杆,而内心涌出强烈的自卑感,如同洪水般吞没了他。
作者有话说:
呜呜
第四十一章
“宁酒……”
那个他在心里藏了很多年的人, 敏锐捕捉到了声音,转过身来,宁酒站在刺目的太阳底下, 身躯四周全是光华。
宁酒奔向他, 朝他笑了笑。等他的时候,她在阳光下站了许久,脸庞绯红,笑容晕开时,就像含苞待放的桃花。
顾暮迟的眼神看了她几秒,然后被烫到了般, 迅速移开。她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用手扇了扇风,抬头瞧了瞧他的鸭舌帽, 又黑又大的瞳仁里, 带了些困惑的情绪:“你拿个帽子, 需要十多分钟?”
顾暮迟的眼神没放在她身上,清清淡淡地嗯了声。宁酒一心只放在了游乐园的告白, 没太在意等了多久,她拽了拽他的袖子,连忙催促:“走吧,这会儿排队的人应该很多了。”
看着被她牵住的袖子, 他垂下了眸子,手插进口袋,紧紧捏着心愿卡的边角。
两人进入游乐园,先去玩了刺激的过山车, 宁酒手脚发软, 落地的一刹那, 觉得自己的胆子大了很多,等下告白,再急促的心跳肯定比不过玩过山车的惊悸。
今日不是来逛游乐园的,她的目的性很强,迫不及待地主动提议下一个项目:“我们去玩摩天轮吧。”
顾暮迟又低低嗯了声。
今天他比往常沉默许多,宁酒只当他兴致不高,这人从小自诩成熟,可能在他的观念里,游乐园是小孩子玩的,太幼稚了。
排队等摩天轮,宁酒很快将这茬事忘在后头。她仰望着庞大的圆形机器,抿紧了唇,默数着轮到她前的人数。
顾暮迟站在她后边,眼神怔怔地注视她的后脑勺,她随风飘荡的几缕长发,被吹到了他的胸膛。他抬起手,停在空中,试图触碰到眼前触手可及的发丝,过了许久,却蜷缩了下手指,倏地便放下了。
宁酒对此浑然不觉,摩天轮的座舱一般能坐下4到6人,为了提升观景体验,她已经提前跟他商量过,这次选择包舱。
两人在工作人员的指挥,踏进座舱,摩天轮缓缓往上升。
行到某个高处,倏忽停顿,宁酒心也跟着停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摸向右侧的单肩包。
顾暮迟全程看着她的表情和举止,他清晰地明白,她准备好了情书,准备好了告白,只要他说两个字,他就能把心上的人拥入怀中,只要他递出口袋里的心愿卡,他就能勇敢做一次主动者。
但他眼神漆黑,目光往下移,什么话也没说。
所有乘客上了摩天轮,机器终于启动,逐渐升向最高处。透过玻璃窗,窗外的蓝天渐渐拔高,宁酒的心也一点一点提高。
花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终于即将等到这一刻。听说在摩天轮最顶点告白,两人能永远在一起。
怀着这种隐秘的期待,宁酒的声线略微颤抖,抓紧了单肩包,开口:“我有事跟你说。”
顾暮迟回:“嗯。”
“再等几秒。”
她观察着离最高点还剩多少距离,唇微微张口,默默倒数计时。
……
三
二
一
座舱到达最顶点,微风从澄明的玻璃窗缝隙间吹来,瞬间扬起她的发丝。她红着一张脸,抬起头,用磕磕巴巴的语速,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话:
“顾暮迟,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喜欢你很久了。
从高二开始注意到你,看见你就忍不住心脏失控。
你从座位上站起来,影子罩住了我的身影,好像在被你拥抱。
每天过着枯燥的高中生活,却永远期待第二天能看见你。
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宁酒的眼神亮闪闪,期待他的反应。
在她的想象中,他应该会惊奇地抬起脸,表达出自己的不敢置信。即使他的情绪收敛些,也应当会反复确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然而,一切的发展都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对面的男生听到这句话,波澜不惊地抬起眼,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那双往常漆黑清亮的瞳孔,沉黑一片,竟然看不出任何的涟漪。
宁酒的心忽然揪了一下,她不敢想为什么他反应这么平淡,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说完后,忽然,她格外慌乱地回想起来,那段苦思脑想的小作文,一笔一画都写在了信纸上。
而情书还没送,顺序全错了。
在他淡漠的视线下,她手忙脚乱地拉开单肩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张粉色信封。可能话语太简洁了,他感受不到她的喜欢。宁酒伸出手,抱着渺小的希冀,像一只缩进壳里的蜗牛,忽略了他的冷淡。
那张信封带了丝颤颤,怀揣着少女最真挚的情感,送到了他眼前。
他微垂着眼,目光停留在信封上,两人紧密相连的名字。
他们从小就不曾分离。
彼此的生活交融,他的世界里有她,而她的世界里也有他,就像这两个互相倚靠的名字。
一小段沉寂。
宁酒看着他,他的指尖划过信封,一触即离。
他没接。
宁酒眼睁睁地看到他收回了手,听到他的声音轻轻道:“抱歉,我不能接受。”
他拒绝了。
她的心脏紧缩了一下,信封忽然从她的指间掉了下来。
“我没想到,今天你是抱着这种目的来找我。”顾暮迟还在说,不知道他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还是觉得伤害她也无所谓,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我知道的话,大概不会来了。”
心脏的位置似乎空了一块,她紧抿着唇,感受到那颗跳动的心脏抽痛,被某种东西疯狂拉扯。
顾暮迟在看着她。
明知道事情已经有了结果,等待了很久的期待落了空,她该表现得大方点,但眼睛不受控制湿润了,一点点加深了酸涩的感觉。
她问:“为什么?”
顾暮迟手攥得死紧,用力到指骨发白,耳边从一开始,始终回放着宁仁永毫不留情的话语。
请你不要害了她。
请你不要害了她。
请你不要害了她!
他笑了下,静默了一会。
每分每秒都显得极为漫长,极为难熬,她固执地看着他,而他只是挑起眉:“还能为什么?”
“……”
他顿了下,随后略显轻佻地拖着音调:“不喜欢你啊。”
-
无人知晓这段摩天轮,发生了多么心酸的故事。
工作人员按照顺序依次打开舱门,忽然里面跑出一个小姑娘,没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跑出了三十米开外。
工作人员楞在原地,往舱内一看,一个高大的男生静静坐在原位,他的侧脸鲜明,看着窗外的表情,像绝望到了极点。
这个年纪的少年,本该神采飞扬意气昂扬,而他居然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眼里,看到了一种颓丧沉郁的眼神。
工作人员以为是错觉,眨了下眼,那少年已经从舱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纸,表情已然恢复平静,只是平静之下,略带一丝恍惚,走向了与小姑娘相同的方向。
宁酒从小就爱哭,但她只在那些能够包容她的人面前哭泣。这是一种求安慰的表现。
没有人在意的话,她没必要表现得天都快塌了,因为实际上,宁酒的天从未塌过。
然而此刻,她边走边哭,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落。行人异样的目光投向她,她用袖子把脸擦干。胸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边走边哭的一段路,气忽然就喘不过来,心脏的那股疼痛便也更加尖锐起来。
旁边有小孩子尖叫,她抬起脸,向周围望了望,从泪眼模糊的世界里看到了许多欢笑的脸。
世界上唯一不能感同身受的事情,就是人的悲喜,她愈发感受到心脏冰冷,八月炽热的阳光,也无法温暖身躯。
像一只无头苍蝇,她到处乱跑,游乐园太大,她脑子混乱,始终没找到来时的大门口。最后她像只可怜的流浪猫,找了一个角落蹲了下来。
这地方人少,她微低着头,眼圈鼻子哭到发红,眼泪始终没能擦干净。
从种种他的表现看出了他的心思。
她本来以为这一天,是他们心意相通的一天。
彼此间分享互相的喜欢,他一定会接受她的心意,牵住她的手,走下摩天轮。
她设想过数回告白后的场景,未曾料到最后,是这样狼狈不堪的结局。
-
接下来的几天,太阳消失在厚实的黑云间,空气里的凉气和潮湿,渗透进了旧小区的每个角落。以往住在楼下的老人们,搬着凳子坐在太阳底下闲聊,这几天她们毫无踪影,连流浪猫狗的叫声也沉寂了。
宁酒的世界,开始不断下起了淅沥淅沥的小雨。
那天从游乐园回家,夕阳的余晖落在了屋顶,她一路走回家,走到了天黑,天空从灿烂的橙红色渐变成冷调的灰蓝色,似乎又在一眨眼间,又转变成了黯淡的黑色。
她的心情,如同此刻灰黑色的天空。走进家门,这会儿父母正在厨房准备晚饭,乔母端菜到客厅时,看到了玄关处的宁酒,她抿紧了唇:“这么晚回家?去哪里了?”
面对父母的询问,宁酒若无其事地换了双拖鞋,低头掩饰了自己微红的眼睛,随口找了个借口:“我们在游乐园玩了半天,又去商场看电影了。”
乔母嗯了声,仔细打量她:“吃饭了没?”
“吃过了。”
她敷衍了一顿,回到房间,关上门,把自己藏进温暖的被窝里。身体的疲乏感,脚心的酸痛感,因为被褥的柔暖缓解了不少。没吃任何东西,她挨不住困意,沉沉进入了睡梦。
第二天起床,一股强烈的饥饿席卷而来,可能昨晚没装进食物的缘故,胃部刺挠刺挠的疼。
她打起精神,坐在餐桌上吃了一大碗皮蛋瘦肉粥,又啃了三只包子和两个鸡蛋。
“吃慢点。”乔母起床早,差不多快吃完了,“你怎么跟三天没吃饭似的,胃口比平时大了。”
“……”
胃部充实后,宁酒心情好多了,她还没忘记应付自家人:“食物就是力量,吃了才有精力准备明天搬家。”
“不用你亲自搬。”乔母失笑,“收拾好行礼,剩下的我们让搬家师傅帮忙。”
她点点头,听从了父母的嘱咐,回到房间慢慢将所有课本收进了储物间,把所有的衣物被子,生活用品打包好。光是她自己的东西,大约整理出了十个袋子。宁酒万万没想到自己东西这么多,不过转念想,自己在家里生活了十八年,东西多也是正常的。
累了两个小时后,出了一身的汗,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如同堆砌陈旧的杂物,好像暂时扔进了角落里。
宁酒表面上看着挺正常了,又过了一天,到了家里搬家的日期。
运气不好,昨天还大晴天,万里无云,今天忽然转阴了,中午又变了脸,暴雨倾注而下,气势汹汹地冲刷了整座城市。
这种天气最不利于搬家,容易打湿家里重要的物品。父母打电话跟搬家公司商量,换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再搬。哪知道天空跟人作对,明天、后天仍旧下雨,松远市接连不断下了半个月的雨,搬家日期一再推迟。
乔母的老黄历也没了用处,又被扔进了旮旯角落。
大学快开学前,天气终于放了一次晴。趁天清气爽,地面干燥,父母跟搬家公司约好具体时间,托了三位师傅□□。
宁酒什么都不用干,乔母跟她讲过了新家的密码,也给了指纹锁的卡片,嘱咐她先去新家。
出于某种矛盾的心态,她没先走,决定跟着搬家车一起离开旧小区。
三口之家的东西多,这三位师傅力气大得惊人,效率也极高,不到半小时,就把所有东西,从楼梯三楼搬到了楼下的货车里。
搬家的动静挺大的,三位师傅话多,边搬边互相聊天,还跟宁酒父母聊起了家常,二楼的邻居从家门口探出头来,跟宁酒父母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