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酒手紧紧拽着袖口,他不回应也不拒绝,还是由她来吧,她张了张嘴。
忽然一双属于男生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
毫无防备的,她嘴边的话一下子飞走了,伴随着脑子里的所有思想。
像做了长时间的准备,顾暮迟的干净分明的指骨微微蜷曲,一开始使劲没注意力道,手指摁在她手背,四周泛起青白,他立刻放松了点力气。薄薄糙茧,刮擦她柔软的皮肤。
她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包间光线黯淡,他的表情不明,动作却清晰利落,渐渐抬起她的手,她呆呆地看了他一眼。
唇瓣落到了她手背中心,他低垂着头,额前垂落的发丝刮过她的皮肤。温软麻痒的感觉,从那一片迅速扩散,宁酒的全身被那一丝细微的电流掌控。
还没细细体会,转眼间,他已经松开了手。
他表情从容,两手却忐忑地握拳,过了一会,他勾起唇笑:“亲手背,也是亲。”
旁边同学还在闹,哪有这样的,不行不行再来一次。
而他只是当没听见,也没看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余瀚引有点眼力见,也很有分寸,送过来一瓶啤酒。顾暮迟接了过来,仰起脖颈咕咚咕咚直接灌进了一瓶,喉结上下快速滚动。
那些喧杂的声音,瞬间按下了停止键,起哄声渐渐停止。而宁酒过了很久,大脑的眩晕,脸颊的热意,直到场子结束,还在无边无际蔓延。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章
前几天去参加了毕业聚会, 被同学们闹了一顿,之后两天,宁酒的脑子里全是顾暮迟。
平时了解他玩哪一款游戏, 她特地趁暑假放松的时候, 去看了这款热门游戏的直播,看着看着就在想,这主播的技术还没顾暮迟好。
追一部新出的电视剧,看着看着又在想,现在的古偶剧男主颜值一言难尽,顾暮迟都比他帅多了。
偶尔刷到健身视频, 脑子又飘出了顾暮迟穿无袖球衣时,鼓出的手臂肌肉。
尤其当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床上, 正准备睡觉, 忽然前两天的记忆浮上心头。
顾暮迟唇瓣柔软的触感, 温热且干燥的指腹,他笑起来时嘴角向上浅浅的弧度, 冲淡了眸中的疏离感……一遍遍使她又回到了那一刻,使她这几天晚上,似乎被他亲了无数回,脸颊难得有冰冷的空间。
都说夜晚容易冲动, 大约10点钟,她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机。
他们毕业旅行的合照,海边燃烧的余晖,远处浮动的海浪像片片金色鱼鳞, 她对着镜头看, 而他在看她。
这次毕业旅行结束之后, 卢飞宇无意间透露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顾暮迟排斥所有试图接近她的男同学。她回想起了从初中开始就失去踪影的告白者,以及方则川不翼而飞的情书,渐渐的,一个不可思议又百分百确定的猜测占据了脑海。
而聚餐时他轻轻的,克制的一个吻,此时此刻,让她的内心充满了勇气和自信。她感受到了他那份同等的,小心翼翼,而又炽热无声的喜欢。
她喜欢他。
他也喜欢她。
这并非错觉。
一想到这点,那些火烧火燎的冲动随着血液,在她的胸口翻腾不休。
顾暮迟从小就不善于表达情绪,他内敛克制,所有心事隐匿于心。做过最直白的事,永远是刁钻而又毒辣地挑出某个人的问题。
宁酒对他的主动性没抱任何的期望,她甚至觉得这才是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喜欢,永远不会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真实的心思。她非常了解他的性格,以至于将他的想法来回琢磨了遍。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等他告白,怕是非要她移情别恋,恐怕才能等到少年伪装的暴露。
她不愿意等这么长时间,更不愿意利用别人试探他,那就她主动点好了。
并不是上次,遮遮掩掩的试探,这一次,她要大胆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
今天从床上爬起来,比以往稍早一个钟头,宁酒坐在桌前,绞尽脑汁写了一篇告白信。
窗外天清气爽,早晨的凉风从缝隙间挤进来,她提起黑笔,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刻画下了她真挚而又炙热的喜欢。少女的脸,在明亮的晨光中,不自觉泛起了笑意。
小区里的桔梗开花了,空气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与甜意,她落笔后,又检查了一遍错别字。然后小心地塞进粉色的信封里,夹到了语文课本中。
期间厨房的动静终于停止,伴随阵阵花香,米粥和包子的香味争先恐后钻到了屋子里。
“吃早饭了。”乔母站门外跟她说了一声。
饭桌上,宁酒安静地吃着早饭,碗筷相碰的声音不时响起,伴随父母的闲聊声。
他们正商量搬家日期。
新房子早在宁酒高考前就办理好交接手续了,新的家具也已经进场,房子通了大约三个月的风,这几天差不多可以搬进去了。
乔母是做生意的人,对玄学格外迷信,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里翻出了一本老黄历。饭吃完了后,就坐在位子上翻,一边翻一边问:“过个两天,还是半个月?”
宁父满不在乎:“早点搬好了,早点享受大房子。”
两人又问了一边宁酒,宁酒表示没意见。
搬家,给她带来了复杂的情绪。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事情还没发生时,就好像距离它很远很远。而日期终于定下了后,她这才恍然觉察,她要离开了十几年的家,离开了近在迟尺的顾暮迟。
似乎从高中毕业后,她永远在跟人告别。她慢吞吞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希望离开之前,能跟他告白互通心意。
夜晚十一点,宁酒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给顾暮迟发了条信息:【明天去游乐园玩吗?】
顾暮迟作息规律,暑期仍然保持住了早起早睡的习惯,等他起床看到这条信息,天空已露出鱼肚白。
从班级聚餐后,两人各怀心思,再没见过面,这次她的主动,他大致捕捉到了她的意图。
想到他爸爸的近况,眸中忍不住多了几分忧虑。但这分忧虑,被情不自禁的喜悦给覆盖了,唇角流露出无意识的笑容。
他打了几个字:【去。几点?】
她回复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吃完早饭,九点。】
顾暮迟:【行。】
事情定下了。宁酒的真实感不太强烈,做梦一样的感觉。再过两个小时,即将袒露这两年深藏的暗恋。
一旦说出口。他将出现什么反应?
第二天,她坐到餐桌,乔母先放下碗:“你房间越来越乱了,我帮你收拾收拾。”
宁酒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乔母起身:“你先别进屋,在客厅看会电视。”
她又魂不守舍地点点头,似乎没听到她说了什么,急匆匆吃了一只鸡蛋和半碗粥,就要往房间走,还没进门被乔母推了出来,宁酒转了身,跟幽魂似的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摁了半天。
电视机始终没亮起荧幕,宁酒大声问:“妈妈,电视遥控器是不是坏了?”
乔母把沾湿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走到她身边一看,脸上出现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你拿的是空调遥控器。”
宁酒:“……”
客厅响起仙侠剧特有的打斗声,屏幕光华交织,宁酒的身子越来越低,最后仰躺着盯着天花板发呆。
乔母作为母亲,观察出她的不寻常,宁父在厨房拖地的时候,她凑上前压低声音交谈:“今天久久不对劲。你说她心里藏了什么事?”
“女儿大了。”宁副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可能在思考未来的道路?”
乔母白了一眼:“她平时对未来的规划不挺清晰的吗,什么时候为学习烦忧过。”
宁父挠了挠脑袋:“那不然,因为跟朋友分别而伤心?”
“高考都结束一个多月了,情绪也早该散了。”乔母一一驳回了他的猜测,作了一会沉思,突然想到前些天邻居抱怨女儿不听话,初中就搞早恋,乔母心想,宁酒都已经18岁了,是女孩最风华正茂的年纪。
她语气不敢肯定:“为了男生?”
宁父愣住,他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就好像昨天宁酒还是个几岁小孩,今天就要谈恋爱了。他完全接受不了外来的男人拱自家小白菜,沉了沉脸:“她年纪还小,你想多了。”
乔母:“都成年了,像咱们那时候,有人18就结婚了。青春期的女孩,这不正说明女儿长大了吗?”
两个人,对于宁酒谈恋爱的可能性,完全抱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争执无益,不欢而散,宁父绷着脸回房查资料去了,而乔母继续去宁酒的房间完成未完成的打扫。
她拎了扫把和拖把,再次推门进屋。眼神掠过书桌,桌面摆放高中时期的资料和课本,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竖放在最前侧。
乔母下意识认为,既然快搬家了,这些书可以放进搬家箱了。
她自作主张地把书堆叠,手松松垮垮拿起一本高三语文课本,倏忽间,夹在里面的一纸信封从里面掉了出来。
粉红色的信封,格外显目地进入了她的视线。
她先是一怔,蹲下来准备捡起,信封前的一个眼熟的名字,攫住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顾暮迟。
乔母脸色变了变。
-
宁酒出门前,若有若无觉察出,妈妈好像有话要说。实在太明显了,往常有事说事的乔母,嘴巴像被胶水缝住了,几次三番想开口,最后回到沉默。
宁酒在玄关穿鞋,忍不住回头问:“妈,你要说什么吗?”
乔母送她到门口,含糊不清道:“你等会跟暮迟出门?”
乔母这令人莫测的眼神,宁酒差点以为自己的心思暴露了,不由自主慌了一秒,低下眼系鞋带,支支吾吾地嗯了声。
“去哪里?”
她努力镇定下来:“嗯,在家里太无聊了,去游乐园玩。”
乔母心事重重地点点头。
宁酒现在心神全放在等会儿的告白上,便没有太关注这些不寻常,以为自己瞒天过海了,带上斜挎包,走到楼道,连门也忘记关了。
顾暮迟早在等她了,他一拉开门就跟着她往楼梯走,走到距离楼栋十米远外。绿化树短了一截,稀疏了许多,盛夏热烈的阳光透过树顶扑面而来。他顿住脚步,往口袋里掏了掏,什么都没有。宁酒目光看着他:“你在找什么?
他垂下眸子,把手从口袋里收回,非常刻意地摸了摸自己头顶,摸到了一簇簇茂密的头发,他低头说:“我帽子忘戴了,你等我几分钟。”
顺着他的动作,宁酒瞅了一眼他发顶。
漆黑蓬松的头发,此刻正被耀眼的光圈环绕着,她默默点点头。
顾暮迟上下楼的速度很快,大长腿径直跨越台阶,不到几十秒,上了三楼。他急匆匆进门,从抽屉找到高中毕业后学校邮寄来的心愿卡。
心愿卡写了几句话,遒劲有力的笔锋,力透纸背。
他盯着那些话,眼神柔了柔,外面的蝉鸣声嘶力竭地催促,他的手指仔仔细细捋平了一遍,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宽大的口袋。
出了门,他的眼神潦草地掠过楼道,她家门没关。
这家伙神经大条犯马虎了,他上前几步,握住门把,门缓缓往里推动。
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足以对客厅一览无遗,对里面的交谈声听得明明白白。
“顾暮迟他……”
他听到了自己名字,怔了下。
“我从小挺喜欢他,人聪明又品性好,多好的孩子啊,偏偏——”
一个惯常的转折,后面的话通常不会让人舒服。
顾暮迟觉得该避避嫌,因为他毕竟不是人民币,不可能毫无缺点,只受欢迎而不被讨厌。
但宁酒的父母讨厌他吗?
他以前曾受他们的照顾,在他的印象里,宁父乔母还算喜欢他,现在听了一半,不可思议的震惊走到他眼睛里,握住门把的手顿时迟疑了。
接下来的议论,一丝不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如同从大坝下冲下的洪水,横扫途径的草木,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将他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波涛汹涌的暗流。
“前些天听邻居八卦,暮迟的爸爸从医院偷跑出来了,惊动了警察,给家里的人添了不少麻烦。”
“……。”
“顾荣自顾不暇,小时候让自家孩子受了不少委屈,但现在暮迟已经长大了,也不能不管爸爸,我说句不好听的,他身上的包袱太多了……”
宁父沉默了半天,略微不解:“……你今天为什么翻起旧事了?”
“我刚刚在宁酒的房间里,找到一封写给他的情书。”
宁父原本事不关己的态度,忽然就变了,他喃喃几声:“这可不行啊。”
“他爸爸的遗传概率在那里。”乔母唉声叹气,“我也知道这事不一定成,兴许她自己一厢情愿。但他俩关系一向好,我以前觉得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在一起的可能性低,所以没太管久久。现在越想越不对,暮迟这孩子除了家庭问题大,在学校里应该是个挺受欢迎的孩子,还没谈过一次恋爱,我就猜啊,两人可能早有苗头了。”
宁父眼神逐渐沉了沉。
顾暮迟的手指僵硬,浑身上下泼了冷水般,杵在了门口一动不动。
宁父深深皱眉,从茶几前抬起头来,猛地瞧见门缝里的一个挺拔的身影。
两人目光不偏不倚地相撞。
宁父瞪大了眼。
书房紧闭了一晚的窗,空气浑浊,宁父走进门,顾暮迟跟在他后面,长辈面前,他收敛了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散漫,身子挺拔地倚靠着门沿。
“坐。”宁父摆了个手势。
顾暮迟坐到了书房的一人沙发上,微垂着眼,他没太多的局促,只是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过了半晌,宁父为难地开口:“我们没想到这些话被你听了。”
顾暮迟抬头回:“是我的不对。”
随后,他翘起嘴角,笑得十分礼貌:“我应该及时把门关上。”
宁父被他的话噎了噎,更加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