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叹了口气,怀里抱着瞌睡着的嘉阳公主…显然这后拉扯到一起的娘俩儿,相处得还算融洽。
“中毒…” 明丹姝半点意外也无,反而自斟自饮了杯清茶气定神闲。
“稚子何辜…妹妹你说呢?” 德妃将哄睡了的嘉阳交到乳母怀里带下去,侧目端详着波澜不惊的明丹姝。
“护得住,是本事…护不住,是命。” 明丹姝不以为意,看着前后奔忙俨然失了往日神采的贵妃,闭目不语…
主殿内,大皇子面上、手腕、胸前几处要关大穴都插满了银针,太医挥汗如雨,才勉强止住了抽搐,暂时将情形安定下来。
“皇上,臣无能,只能暂且以此法稳住大皇子体内毒素不致蔓延。”
“何毒?”
“臣…无能!验过大皇子饮食、被褥、常用器皿,并未发现毒性。” 太医院副院正跪地请罪,豆粒大的汗珠不断落下洇湿了衣襟。
春寒料峭,殿中闷热得人心惶惶:“查不出因何中毒,自然难以查出是何毒。”
“皇上!” 贵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见太医的话扶着祁钰的手臂哀求道:“求您!宣孙景入宫!”
孙景自多日前便告病居家不出,他是如今唯一的指望。
“梁济,宣孙景入宫。” 人命关天,祁钰心中有愧,大皇子前些日中毒是有他刻意推波助澜的缘故。
他虽不愿立其为储,却亦不希望长子丢了性命。
扶起贵妃,拍了拍她手臂以做安慰:“会没事的。”
“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后姗姗来迟,细喘微微显然是匆匆赶来。
贵妃惶然失措间,扫过皇后身后跟着的吴秋乐…再看身后进来的明丹姝,竟怔怔定住了。
二人皆穿着群青色的衣裙,同样出色的一张面孔,一个雅致温柔,一个娇媚风流。
“民女吴秋乐,给皇上请安。” 吴秋乐上前半步,抬眼娇滴滴望进祁钰的视线,不管不顾地…娇面若飞霞。
当年宫宴惊鸿一瞥,自此两地相思难忘…
稳住心神,挥手命许嬷嬷呈上一方锦盒:“民女有株百年老参,特地找出来给大皇子入药。”
猫哭耗子假慈悲…贵妃接过人参,拿给太医:“可用得上?”
“回皇上、娘娘,暂不知大皇子所中何毒,臣…不敢贸然用药,不甚冲了毒性倒麻烦。” 太医接下人参,却推辞道。
她便是吴秋乐?
祁钰下意识将视线落在站在门外的明丹姝身上…见她皱了皱眉头,清凌凌的眼睛皆是不屑…
自己也下意识地...锁眉瞥过吴秋乐...
矫揉造作,不过是优孟衣冠穿了同色外裙,这样拙劣的把戏,他自小长在后宫见得多了。
“你有心了,这不是该来的地方,下去吧。”
云霭遮长霞,吴秋乐一张俏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怎会如此?
过去在京中,她见过祁钰的数面里,他待人皆是如沐春风的如玉君子,怎会如此冷漠?
何况…何况…自己为了嫁他,顶着家族的压力风险,不惜自毁名声!他怎可…如此轻慢!
嚅嗫着不得其法:“民女告退。”
明丹姝倚着门,琥珀色的眸子里杀机毕露,若有似无在吴秋乐耳边道:“东施效颦…本宫不喜。”
“皇上,臣妾请皇上做主详查,瑭儿的病势拖不得!” 贵妃虽觉吴秋乐此人诡异不好相与,却无心争风吃醋。查不出毒自何源,时刻心绪难安。
“臣妾附议。” 皇后少见地与贵妃站在同一边,神色郑重倒像比贵妃还急:“皇上…是由您亲审,还是臣妾…”
“既是后宫之事,自然由皇后做主。” 祁钰转身在主位上坐定,神色晦暗不明。
“来人,将大皇子的乳母、近侍和平日里用过的一应物件都召上来。” 皇后显然早有准备,差起事情来十分有章法。
转身与太医道:“查出毒源!本宫重重有赏!”
“臣等遵皇后娘娘懿旨。” 皇上坐镇,太医们自然不敢再疏忽,将大皇子用过的贴身之物一一浸水以银针验过。
与此同时,许嬷嬷并文杏在院中疾言厉色审问乳母和近侍。
说话间,梁济便带着孙景匆匆赶进宫,其人面色苍白,倒真如他所言因病告假。
“臣孙景,给皇上请安,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进去看大皇子病情如何。” 祁钰敏锐察觉皇后看着孙景一瞬间出神,并未多说,先与孙景道。
孙景药箱中显然早有准备,在桌上排列出手掌大小的白瓷碗八个,分别于其中撒入白茅根粉、崩大碗粉、番石榴粉、漆大伯粉、黄芩粉、岗梅粉、防风粉、鸭脚木粉,以温水泻成溶剂。
再以银针刺破大皇子指尖,血珠凝滞发紫,显然毒入腑脏…孙景面不改色,将血珠分别滴入每碗溶剂之中。
静候须臾,他手持岗梅粉溶剂端到众人面前,回禀道:“皇上,大皇子指尖血滴只在这岗梅粉中成凝珠,所中毒物大约是与岗梅药性相克者。”
“既如此!快配解药啊!” 贵妃听见大皇子有救,心力交瘁急吼道。
“只是…与岗梅药性相克者有十余种,还需一一辨查。” 孙景镇定自若,转身与太医几人吩咐道:“取射干、巴豆、泽泻来…”
一刻钟,孙景托着块团纹图样的料子制成的小枕进来,“皇上,正是此物上沾染了落心草之毒。”
“这…” 贵妃恍然,不知怎得忽然对着明丹姝发起怒来,手掌高高扬起…
祁钰眼疾手快将人拉住,“放肆!”
“皇上!就是这贱人!这布料就是她送来的!” 贵妃目眦欲裂,恨不能将明丹姝千刀万剐!
言之凿凿与他道:“不信的话!您大可去问内侍省的杜方泉!”
作者有话说:
直男祁钰:替身梗?不存在的!东施效颦!!
第59章 为敌
德妃听了贵妃哭嚎的申诉, 不经意似的手肘碰了碰稳稳当当坐在她下首的明丹姝。
见她闻言倒是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既不辩解亦不慌乱,便知还有下文…
心里盘算着:前些日子她二人往玉梨宫时, 杜方泉分明是说…皇后身边的许嬷嬷让他给大皇子送团纹图样的料子去晦气, 因此才受了贵妃的训斥。
怎么此时…贵妃红口白牙却说那料子是明丹姝遣人送来的?
再瞧皇后这份殷勤劲儿,倒像是提前做了局在等着她…
是贵妃和皇后联手陷害?又不大可能…
且不论皇长子身份尊贵,贵妃日常向来是对孩子及其上心的,决计不可能在大皇子旧毒未清时再行此险招只为了拉下个背后空空的乐女。
到底…背后之人意欲何为?
“梁济,你亲自将杜方泉带过来。” 祁钰自然是不信明丹姝会对个孩子下毒手,排除他的私心, 只看她平日对理儿的态度便知一二。
拉住泣不成声要扑出去撕了明丹姝的贵妃,问孙景道:“此毒何解?”
“回皇上,此毒少见, 常见于江湖奇人异士之手, 太医院缺一味药引, 一时并无解药。”
贵妃听后,直接眼皮一翻, 厥了过去,脸色较大皇子更苍白憔悴许多。
江湖人士…瓦寨…祁钰想起他与徐知儒在瓦寨那日,所见其中田舍多种毒物。若非丹姝,那幕后之人, 便是有备而来。
明丹姝朝他勾了勾唇,镇定自若上前:“皇上,救人要紧,臣妾这有解药。”
皇后见她有备而来, 猛然看向一旁垂眸不语作壁上观的顺昭容。
心中警铃大作…调转剑锋, 转圜道:“既有解药…想也不是瑜昭仪所为。”
“贵妃既指认了是臣妾, 待会儿杜方泉来了,皇后娘娘定要严厉审问一番。莫让小人作祟,污了臣妾的清白!” 勾唇…明艳不可方物,全然不见惶惑紧张。
说话间,她自袖中拿出解药,放在孙景的手里:“当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面,诸位太医验验,这可解落心草的之毒?”
“岗梅、零余薯、白薯莨、海芋、尖尾芋…” 几位太医依次验过,说出了药丸之中常见的几种药材。
“还有…番稔?” 皇后新提拔的太医院院正奚范,迟疑着说道。
“正是番稔花蕊。” 最后那药丸才落到孙景手里,一锤定音:“虽非落心草之对症解药,但番稔花蕊是江湖的解毒圣品,足以解大皇子之毒。”
言外之意,就是这毒药并非明丹姝所下,只是恰好有能解其毒的药丸罢了。
只是...也太巧了些。
“既如此,去用药吧。” 祁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不见喜怒。
“奴才杜方泉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见过诸位娘娘。” 杜方泉鞋边袖口都黑黢黢的,像是刚从碳库出来。
他一肩头担着玉梨宫的差事,另兼着内侍省副掌使的职,掌各宫的炭火份例。
“你老实交代,这布料是何人命你送往瑶华宫的?” 梁济眼尖,见皇上示意,抢过皇后的话头先一步问道。
“回皇上,这布料是前些日子,瑜昭仪身边的雁儿姑娘亲自让奴才送到瑶华宫的。” 杜方泉倒是一脸的镇定,张口便将黑的说成白的。
“你又不在景福宫当差,瑜昭仪如何特地使唤你去?” 梁济日日跟在皇上身边,谁轻谁重自然看在眼里,断是不肯让他随意攀扯的。
“梁公公有所不知,这等团纹花样素日并不常用,都在内侍省尚服局的库房里存着,在节庆喜宴时方才拿出来。”
杜方泉是何等的精于人情,自然听出了梁济话里的偏袒,便顺着接话,只是态度愈发的恭敬:“这块是瑜昭仪身边的雁儿姑娘亲自过手挑的,放在尚服局做成了枕头套子,才由送过来。”
明丹姝把玩着指尖上今早新染的丹蔻,漫不经心道:“你既说是本宫的人使唤你,那便有劳梁公公打发人去景福宫走一趟,将那丫头唤来。”
梁济见祁钰颔首,召唤随行的小太监小跑着往景福宫去叫人。
“皇上…” 贵妃这厢方才悠悠转醒,樱唇微启有气无力地只吞吐出两个字来…
便听内室的侍女率先哭了起来,几位太医连滚带爬出来叩头连声认罪:“皇上…臣等无能!大皇子…薨了!”
祁钰抬手无意碰上了手边的茶盏,白玉热汤落地摔得粉碎。
“瑭…”贵妃急火攻心,一口血呕出来颤颤巍巍又昏死过去。
明丹姝手扶着桌角,头昏脑胀如坠云雾之中,穿堂风忽向她背后袭过一道凉意…猛地…侧目与站在院中的吴秋乐遥遥相望…
同样一身群青色的衣裙,日暮时分的夕阳落下来,像是在她二人之间隔了一层铜镜,吴秋乐背着她的目光笑盈盈走出瑶华宫。
“微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孙景跪在地上,大皇子已然没了气息,临死前自口中涌出的鲜血打湿了被褥。
“怎么回事…解药呢?” 祁钰扫过大皇子的尸身,亲手掀起薄被盖上遗容,不忍再看。
皇长子,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毒害…何其可悲可怒?
“回皇上,大皇子服下解药后,通身滚烫的症状已有所好转,可见落心草之毒渐解。可…忽而通身骤寒,是药性相克的表征,臣以为…除落心草之毒外,另藏有与解药中的番稔花蕊相克之毒物。” 孙景面带失落不忍,大皇子的命…到底是折在了他的手中。
难得当着众人的面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一改往日明哲保身的作风,竟将自己心中的猜测也宣之于口:“致大皇子毙命的毒并不是枕套上的落心草,下毒之人,想是算准了臣会以番稔花蕊解毒,才留了后手。”
“皇上,景福宫的奴婢带来了。” 梁济带着赵雁儿回来,为时已晚。
“奴婢赵雁儿,给皇上请安。” 赵雁儿自知惹了大祸,颤颤巍巍不敢抬头。
“查。” 迷留没乱,祁钰觉得心口似乎堵着一块巨大的冰,任血气奔涌亦难消融,不寒而栗。
“梁济,将杜方泉和赵雁儿收监,你亲自着人看管。”
“奴才遵旨。” 折了大皇子,又将脏水泼到了瑜昭仪的身上。
春三月里,梁济生了一身的白毛汗,知道皇上口中‘亲自’的意思,是要越过刑部动用暗卫审人了。
祁钰见宫人们安置好了贵妃,走到外间握住明丹姝的手,凛冽桀骜的眼波里似有千头万绪无从说起:“随朕回去。”
“好。” 明丹姝弯了弯嘴角,眼中却无笑意。
“皇后娘娘…认证物证俱在,瑜昭仪…” 顺昭容状似心直口快地开口与皇后道。
“皇上…” 皇后端着六宫之主的体统正色道:“人赃并获,瑜昭仪既有嫌疑,该收归内狱审问,否则…不合规矩,难以服众。”
便是不能拉下明丹姝,也要让她往掌刑司去吃些苦头!
祁钰顿住脚步,目光冷森森地看着她良久,嗓音低似沉雷:“朕,便是规矩。”
二人一路默默无言,直到景福宫门口,明丹姝欲告辞却被她握住手臂不放。
听他问道:“丹姝,你为何…会有解药?”
他只问她,却垂眸不看她。
明丹姝并不怪他有此一问,落心草来自江湖,而她拿出了解药,他难免联想到瓦寨…若解药有用倒还好,却误打误撞成了大皇子的催命符。
答非所问,拂下他握着自己臂弯的手:“臣妾若说,大皇子非我所害,皇上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