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威名越来越盛,势力也会越来越庞大,仿佛有了席卷天下之势。但这些辉煌只是毫无根基的空中楼阁而已,当那赖以支撑的武力崩溃的一瞬间,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就会土崩瓦解。有时候,这甚至只需要一场小小的失败。
前朝的高贼是如此,当年一度攻入长安的董虎亦如是。
王宾本以为段温会是董虎第二,但是这个人在打下长安之后,居然真的规规矩矩(虽然好处也没少拿)撤兵了。
这可不像是个没脑子的莽夫会做的事,王宾也是那时候生出投效的心思。
只是他跟得段温越久越觉得奇怪。
王宾觉得自己最初的判断没错,段温确实和董虎很像,一个懂人心的战争疯子甚至要比后者可怕的多,他或许真的能将天下拖入血色的泥潭中,纯以武力立起一个□□。
这样的政权是不可能长久的。
那之后,才是正统崩毁、天下大乱。
好在这样可怕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给这疯子画出了一道分明的界限,将这么一个沉迷于杀戮的战场屠夫变作了枭主。
真的有人能给狼拴上链子吗?
王宾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追随段温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不知道这状况的原因,但他觉得赵茂可能知道点什么。
可那人口风严得很,不想说的话一个字也别想从他嘴里敲出来。这么些年了,王宾用尽手段、愣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倒也不是非得打探什么,只是他早就察觉那条界限其实很不稳固,有好几次都岌岌可危、快要崩溃了。
总得让他知道原因,才有点办法去做什么补救吧。
他可是为了大家好!
但好像他的担心多余了。
主公这会儿还知道“剿匪”,看起来情况比他预想的乐观很多。
王宾松口气之余,兢兢业业的给段温挑选起了出气目标。鉴于某人血债累累的“丰功伟绩”,这实在不是个容易的工作,目前幽州势力范围内算得上团伙的山匪大多都是外来“投奔”的,扎根在边界地区,随时准备跑路,要是主公杀人上了头追着跑出地界,那画面可就太美了点,王宾一点也不想看见。
他左右衡量,刚刚才有个头绪,就听上首的人道:“算了,不用了。”
王宾:“……”
这是主公,不能打(打不过)。
*
段温这会儿的心情确实不好,但是他甚至找不出一个确切的原因,明明一切都显得很顺利。
那个碍眼的玩意儿已经离开了燕城。既然韶娘没将那人放在心上,段温也懒怠再多做什么,只是将消息放出去,若是于植能抓住这个机会报仇那最好,若是抓不住他也不介意找人帮他一把。总归对方以后都不会在这世上出现了。
一切都和预想的一般无二,但还是有什么地方不不对劲。
韶娘的态度不对。
对方是在因为李豫的事怨他吗?
就因为他把那玩意儿的真面目撕开。
好像也没有怨。
给亲也给碰,之前要得狠了还会挣着想把人推开,这会儿只是别着脸忍着,特别乖,乖得叫人忍不住。这该是个好发展才对,但是不管怎么贴近,仍旧有种越来越远的错觉。
平常好像也没什么异样,总往工坊庄子那边跑,对那几个女先生很是上心,好像在讨论简化切音的事。
……
一切都很正常,但是段温就是有种极其急迫的抓不住人的感觉,这甚至让他想起了沮阳一役结束,那道声音毫无预兆消失的那次。
她本来就不似这个世上的人。
这会儿因为对李豫死心,所以又要走了吗?!
这样的忧虑下,段温都恨不得把人揣兜里随身带着,哪可能跑那么大老远去剿匪。
他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来确认人的存在。
仿佛只有碰触到了、将人按在怀里,看着那个失神的瞳孔中映入他的影子,他才能确认对方是确实存在于他身边的。
这对谢韶来说,一点都不好。
她倒不是特别保守的人,但是大白天、书房、还开着窗,隐约能看见外面巡逻的人影,这实在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限度。
等到段温突然停下,捧着脸问“怎么了”的时候,谢韶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由于从小到大的梦境内容过于惊悚,在现实生活中大多数的时候谢韶情绪都处在平稳的范围,除了生理刺激造成的身体本能反应,她很少因为情绪崩溃哭过,这会儿居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一直到被人抹掉了眼泪才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她哭得噎了一声,半是哽咽着开口,“不、不要,别在这儿。”
这拒绝实在苍白极了,那无力感让谢韶自己都渐渐小声下去。
却没有想到段温真的停了下来,他声音有些哑,但还是压低了调子像是哄人一样的语气,“好,不在这里。”
仿佛真的很在意她的情绪和态度一样。
谢韶忍不住抬眼看过去。
段温却误会了她叫停的原因,凑上前来检查,“是哪儿磕到?疼?叫我看看。”
他说着话就已经上手要来看,谢韶则是下意识抓着衣襟。“刺啦”一声,被拉扯的布料直接裂开了。
两人都愣住。
谢韶眨了下眼,感觉脸上一片湿润,似乎又有眼泪落下来。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忍不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
带着茧的手指放轻了力道蹭在脸颊上,一点点抹掉泪珠,茧子上粗糙的触感让这动作的存在感异常鲜明。
耳边传来压低了的声音哄着“莫哭、莫要哭了”“改日让她们做条一模一样的”“库房里有几匹云锦、吩咐下去做新裙子好不好”“还有金纱罗,等天气热起来做披衣”“要是喜欢素淡点的就用素锦”……
谢韶几乎想要堵起耳朵不听。
她咬着牙想,段温这样的就算放在现代也觉得是个到处哄骗小姑娘的渣男!
对着同一个人失恋两次,她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傻子?!
……
等谢韶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
她披着段温的外袍坐在桌案上,因为坐的位置偏高,一低头就能看见对方前襟上被哭湿的一大块。外袍披在她身上,那都是被渗进去的里衣,可见她刚才哭得有多崩溃,好像还抓着桌子上的纸擦鼻涕来着,后知后觉的尴尬让谢韶别了别脸。
好像听见了一声轻笑,但抬眼看过去又似乎是她多想。
和段温的视线对上,谢韶又有点晃神,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地开口,“你能不能去找别人?”
谢韶清楚地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有这么一个人,他有权有势、长得还好,对你千依百顺、一心一意。即便清楚这一切都是假的,也要忍不住被拉入这个谎言。
谢韶迫切需要点什么来提醒着她,让她不要泥足深陷。
原主那悲凉的感情结局仿佛预示着她什么,更何况在那梦境中,即便是夫妇两人最琴瑟和鸣的时候,李豫身边其实也有红袖添香的漂亮丫鬟,只是没有名分而已,这行为甚至算不上背叛。
在谢府那会儿被逼嫁时,谢韶就对这情况有预料了,她默认地接受了这些,但是却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谢韶甚至有种错觉,段温的所作所为像是把她拖入泥潭中,她一点点坠.落下去、越坠越深,到最后只能紧紧攀着对方渴求那唇齿间的一点氧气……在对方放手的时候,窒息在一片黑暗里。
那太可怕了。
谢韶甚至不知道,要不是那天晚上的警醒,她会不会就这么一无所知地沉到这片泥淖中,等对方放手的时候才发现不对。
可到了那时候,早就来不及了。
所以去找别人好不好?
让她清醒一点,她不想再往下沉了。
谢韶近乎是恳求地看向段温,却见对方脸上本来温和的神情一点点冷凝下去。
他用一个和刚才语气截然相反的冰冷语调开口,“不、能。”
谢韶愣住:“不能”、是什么意思?
瞧着谢韶这呆愣着像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段温还以为是被自己吓着了。
他稍微缓了缓脸上的表情,伸手将人从桌上抱下来、揽在怀中,安抚地吻了吻耳后,放缓了声音哄道:“这个不行,韶娘说点别的。换个要求,我一定答应你好不好?”
和温柔的声音不一样,他脸上的表情一片冰凉,半垂的眼皮遮住了眼底那显得扭曲的神色。
……别想着推开他。
段温低着头,轻吻一下又一下地落在耳边颈侧,动作渐渐从一开始的安慰变成别的意味,他像是极耐心地要将这片白皙的脖颈都染上别的颜色。
好韶娘,快说点别的罢。
这样下去,可是会把他逼疯的。
作者有话说:
段狗:老婆让我去找别人=老婆不想让我碰=老婆还念着那个狗东西(杀心渐起.jpg)
第34章 苦肉计
谢韶因为那句毫不迟疑的“不能”愣住了。
她不理解段温拒绝的理由。
谢韶到这个世界这么久, 她早就明白和封建男权社会的男人谈节操,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基因本能带来的繁衍欲.望,又没有任何道德和律法的约束, 指望人的自我品行修养?那简直是开玩笑!
更何况在这会儿, 出入章台被称为雅事,数年一次的评花榜中,若得到“女状元”的青眼,那简直是能拿出去吹一辈子的荣耀。整个时代对于男人的寻花问柳没有任何道德压力,甚至于持着一种鼓励的态度。
当然事情好像还有点公平在的,谢韶装病那会儿读原主小姐妹们的来信, 就有小姑娘提起昌乐公主送给鲁阳公主的面首如何如何“美姿容”,语气稀松平常,甚至隐约带着羡慕之意。
谢韶:“……”
总之, 饱暖思淫.欲, 没节操这种事属于上层社会的特权。
只是这个世道毕竟仍是男权, 养面首算是上不了台面的有伤风化之举,谢韶敢确定, 她要想养,谢父能当场请家法打死她这个败坏门风的不孝女。
虽然这会儿远嫁到谢父管不着的地方,但是先不说谢韶自己的道德标准让她能不能做出这种背叛婚姻的举动来,单就段温的行事作风——李豫送了几封信就被揍得那鼻青脸肿的样子——谢韶怀疑要是自己真做了什么, 等事情败露、她大概就得和姘头一块儿落地成盒了,毕竟这人看着就不像是能忍这些的人。
……
思绪飘得有些远,谢韶拼命地想着这些漫无边际的事,只是为了避免去想那一种可能性。
——段温是不是喜欢她?
谢韶不敢问, 她怕自己拿到那个答案之后反而陷得更深。
而且这问题问出来也没有意义。
原主和李豫是青梅竹马, 两情相悦, 在刚刚新婚之后、琴瑟和鸣的那段日子,都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爱情模板了,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李豫在原主身体不方便的时候去碰那些漂亮丫鬟,原主也都知道这些,她甚至要替丈夫处理好后续。
那梦境中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瞥已经让谢韶觉得不能忍受,她无法想象事情真的落在自己身上会如何。
三观不同。
她才是这个时代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异类。
这么想着,谢韶越发觉得段温简直就是个混蛋!
她都这么拼命地想要清醒过来往上浮了,段温偏偏死死拽住她沉下去,非要她溺毙在这个明知是泥潭的地方。
察觉到这个混蛋想要继续刚才的事,谢韶甚至骂都要骂不出声了,她瞬间紧绷起来,死死按住那只手,声音都变调了,“别,有人!”
伸过去的手被顺势反过来握住还捏了捏,段温擒着那纤巧的手腕抓住往上,将整条手臂挂到了自己的肩上,两人间的距离一时拉得更近,颈侧的亲吻变成了舔..咬,段温低着声诱哄,“没人。哪有人?……好韶娘,抱抱我……”
谢韶信他的鬼话才怪!!
身上接连不断的碰触让她都快疯了。
她挣扎了半天,总算把段温的视线掰到了窗边,后者却只是不在意地扫了一眼,“看不见的。”
谢韶:“……”
你看我信吗?!
许是谢韶的抗拒太明显,段温终于没再继续下去,他垂首埋在谢韶颈侧深吸了口气,像是勉强平静下来。
再看谢韶那又急又气,整个人几乎要崩溃的模样,他总算意识到这次有点过火了,停顿了一下,干脆掐着人的腰把谢韶换了个方向坐了,接着手指点着茶水在前面的桌上简单画了几笔。
谢韶一开始以为他还打算做什么,整个人都绷着。等看段温在桌上画起了什么,又是不解,一直到对方开口。
“从这儿到这儿,”段温在那一堆简陋的线条里面指了两个点,解释,“是今日经过书房的巡逻路线。”
经对方这么一说,谢韶才反映过了那画的是府里的路线图。
有了提醒倒是容易看懂,就是有些费力。
段温又手指划过其中的一段,“只有巡逻队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才能看见书房的窗户。”
谢韶好像明白段温想说什么了。
“你仔细瞧瞧,从那边看过来的时候,是被书架挡着的。”段温说着,像是觉得好笑一样,撩起了谢韶颈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来亲了亲,“现在信了吧?真的看不见。”
当然,还有更要紧的一点。
——没人敢看。
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宽厚大度的主子,敢看他的人,可是会死得很惨的。
不过这些便不必说给韶娘听了。
段温放下手里的发丝,爱怜地亲了亲那都急得带上了香汗的额角,温声:“韶娘这么好看,我怎么舍得给别人看?”
谢韶一怔。
但是他那天晚上,明明就……
谢韶突然想起来,那会儿这人好像亲了半天,连根手指头都没往衣服里伸,简直就像是做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