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韶:居然还挺合理?这就离谱!
段温又笑了笑,“多亏了夫人心善,还在庄子上设了产房,供那些怀胎妇人们生产。”
他家夫人果真是开善堂的。不过这倒适合掩人耳目,不然又得死一批人,韶娘知道又要不高兴了。
谢韶:“……”
她还在捋事情的发展脉络,她到别庄的这半年确实见的人少之又少,连玉簟和李氏姐妹都没带过来,作坊那边的事都多是书信交流,她本来以为段温这是因为先前那场刺杀警惕,但这会儿看,分明是早有预谋!
谢韶半天没有应声,段温疑惑看过去,“不喜欢?”
又低头瞧了眼襁褓,“确实丑了点儿。”
那语气大有市场上挑白菜,这个不好再换一个的态度,但是被换下去的婴孩是怎么个下场就不好说了。
像是察觉了危险,襁褓里的孩子突然惊醒,陌生的气息让他嚎啕哭了起来。
段温敷衍的哄了两声,很快就皱起眉来。
谢韶瞧着他这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孩子扔出去的架势,连忙伸手接过来。她以前抱过家里的妹妹,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但是到底还有点印象,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居然真的哄好了。
段温注视着那边谢韶抱着孩子表情温柔地低头哼着歌的样子,很少见地愣了下。
他表情怔忡,心底生出些此前从未有过的陌生又柔软的情绪,一时之间连瞧着那个丑东西都顺眼多了。
只不过这情绪只持续了极短的一段时间,没多一会儿他脸就黑了,那个小崽子扒拉着谢韶的衣襟想要找奶喝。
段温见状,直接上手拎起来,叫来奶娘把这个小东西抱走了。
他本来对于婴孩这种脆得仿佛一个指头就都能碾死的存在没什么特别的观感,这会儿带过来也只是叫谢韶认一认罢了,也没打算叫她有多亲近,反正有奶娘养着呢,饿不死他。
谢韶还有点沉浸在自己“喜当妈”的震撼中。
她这次其实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自己一定会失恋的准备。
段温的野心那么明显,谢韶也能看出来。他如果想坐到那个位置上,一定需要继承人。
谢韶自己是没有豁出命去的心理准备的。
惜命是一部分,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被绑在这个残忍的世道上。
谢韶总有种隐约的感觉,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越深,便越是剥离了原本的坚持、渐渐融入其中。
没有什么比一个孩子更能牵扯母亲的注意力了,她那时要怎么样?告诉孩子那些她确认为正确,但是在这个时代一定会格格不入的价值观吗?她做不到,这简直是在毁掉那个孩子的一生。但倘若不这么做,他/她那就注定是这个时代的孩子,而不是她的,那么她又为什么要为此搏命呢?
她知道自己的坚持或许很可笑,但是她一点都不想被同化。扪心自问,当她失去了那么多的时候,那她还是原来的自己吗?那简直成了顶着同样名字的陌生人。
谢韶不想这样。
这是她少有的不愿意放弃的东西了
也因此,谢韶确定有这么一个巨大的隐患在,她和段温之间早晚都会出问题的。
就像是一个蜂蜜陷阱。
但是因为蜂蜜实在太甜了,她还是没忍住,跳进去了。
谁年轻的时候没失恋过一两回?大不了再哭一次嘛。
看看脸,她也不亏。
只是任谢韶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段温居然会这么做。
她晃着神,发现自己没有被孩子绑住,却像是被别的什么人绑住了。
谢韶怔怔地看着段温,忍不住在心底重复:果然是蜂蜜陷阱。
回忆着这段温刚才黑着脸把孩子拎出去的样子,她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居然还是个酸味儿的。
酸甜口的蜂蜜醋吗?
……要是这次再失恋的话,她一定哭得比上次惨多了。
*
等到了入夜,谢韶就笑不出来了。
“别……没有、真的没有……”
谢韶在上面,一开始是因为段温老是带着伤胡来,拦又拦不住,只能想办法让他别扯着伤口。后来是习惯了,谢韶也发现,段温好像特别喜欢这样,每次都想尽办法让她主动坐上来。
谢韶倒也没那么抗拒,但也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拼命地往后仰,但是因为腰被压住,再怎么往后折也只是让脊椎弯的弧度更大,没有退后多少,配着对方那轻轻松松的姿态,反而像是她主动在往那边送。
段温笑:“怎么没有?是白日里都给了那个小崽子,所以没给我剩吗?”
谢韶受不了他这一本正经地说瞎话,本就染着霞色的脸直接涨红到了耳根,抬手推他:“你别胡说八道!!”
段温“嗯?”了声,“那韶娘说说,我哪里‘胡说’,哪里‘八道’了?”
他声调游刃有余,说着还咬了一口。
谢韶整个人都颤了下,收紧的手指在掌心留下月牙的痕迹,本来想推开对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都插到头发里,她混乱地摇着头,眼泪都下来了,“别!你别欺负我!!”
段温呼吸一滞。
谢韶后仰着,没看见那一瞬间没忍住露出的略带扭曲的兴奋,她只听到了在几次加重的呼吸后,柔和安慰的声音,“好、好,不欺负、不欺负了……”
好韶娘,再哭得漂亮点,我就停下。
瞧着那真的被几句话哄得放松下去的人,段温只觉得某种莫名的情绪充斥胸腔,骨头缝儿里都跟着发痒。
那股情绪实在难以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定义,温柔和暴虐居然能同时存在,一半心疼地想要将人搂在怀里好好哄着,另一半却想要手段再恶劣点,让人在他的掌控下露出更加凌乱的模样。
怎么能这么好骗呢?
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真是乖得叫人心都忍不住颤。他都快不忍心欺负了,嘴上这么说着,可偏偏压着人欺负了一次又一次,还哄骗着人道是“没有”。
韶娘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个什么东西。
遇到这种人,从最开始就该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不要可怜他、不能心疼他。因为只要一心软,他就能趁虚而入、死死缠住。
现在,韶娘可走不了了。
不,从最早的时候,他就没想过放手。
……是韶娘先招惹的,不是吗?
*
谢韶从别庄离开后也没过多久,刚刚安稳了大半年的局势又乱起来了,这次起因却不是哪路叛军。
当年秋末,齐帝于宫中无故暴毙,引发了朝廷一场内乱。
赵王直指太子谋逆,带兵闯入东宫,戾太子当场伏诛。
天下不可一日无主。齐帝尚未下葬,赵王便在百官的拥趸下接过了权柄。
但他这新帝也没做几个月,年末,凉州的韦均就带兵来了,大齐的军队实在顶不上用场,兵临城下之前,新帝带百官仓皇南逃,但也不知是受惊过度,也不知是旅途奔波,总之这位刚刚登基还未及改元的新帝在路上就病逝了。以谢浚(也就是原主那位便宜爹)为首的百官只得又仓促拥立了这位前赵王年仅四岁的儿子登基为帝,这个朝廷总算在建邺暂且安定下来,这才有闲心操持新帝登基的改元、大赦等事宜。
年号变了的当然不止这一家,另一边占据长安的韦均也自立为帝。
他这举动自是无法服众的,一时各路英豪尽皆讨伐,这其中有部分视南方朝廷为正统,有部分拥立还在北方的萧家宗室,更有部分直接自立。
总之,这天下彻底乱起来了。
这水泼滚油的局势下,段温倒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急。
谢韶知道他为什么不急。
——他有火.药啊!大声.jpg
第36章 救人
火.药并没有那么万能。
威力确实有, 但以这会儿的技术水平,不管运输还是保存都是一个大问题,真正用在战场上还是有很大的限制, 特别是敌我双方混到一起时, 它就更是作用有限。当个威慑还行,靠它统治战场就是痴心妄想了。
真正的战场厮杀,还是要靠人命填。
这么一晃眼就过了五年。
早些年的北方虽乱,但是到底有个大齐朝廷的正统在,各家虽都有心思,但了不起顶着一个刺史的名头占据一方, 上书中央请封,当然朝廷同不同意都不影响他们就是了。而现在萧家皇室仓皇南逃,韦均长安称帝, 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扯下, 势力更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快过, “皇帝”都死了好几茬儿,什么姓氏的都有, 各家的年号排开来数一数,能数出两位数的。这些人中有的是昙花一现过把瘾,有的却是实打实的有争雄的资本。
几年间,坐稳了北方头号势力的段温自然是后者。
段温倒是没有急着称帝, 到现在也只是自称“燕王”。
这倒不是什么“缓称王”的政策方针,而是觉得早晚都是自己锅里的东西,名不配位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真的等到把天下打下来的那一天。
这想法很狂妄, 段温却有这么想的资本。
这次克下郭融的赵国都城元川后, 他便成了当之无愧的北方第一。虽然边境处还有杂七杂八的小政权, 但是却也已经构不成气候,而踞北望南,从来都是顺流之势。
打地盘的时候,主帅在哪中央就在哪,这些年谢韶其实也是随军到处跑的,只是没有上最前线。
现在元川城易,段温也立即派人来接她过去了。
来的是明盛,字庆之,段温的那位义弟。
谢韶和这位明弟弟有接触,但是没那么熟,段温的大本营幽州毕竟靠着北方匈奴,为了避免自己在中原争抢地盘的时候,后院起火、老家被偷,北地需要亲信镇守,这位明将军便担此要任,常年驻扎在幽州,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回,这次段温倒是把他调过来了。
谢韶猜测这大概也是为了平衡军功,毕竟天下打下来之后就该论功行赏了,段温就算不想亏待自己的亲信,但也得有功劳服众。
谢韶在段温身边待的越久,越发觉得打天下这事儿简直不是人干的,算计战场、算计敌人,甚至连内部的势力平衡也要算计,忠诚的不一定有能力,若算计得当连野心都可以被利用。段温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抱着谢韶讲讲这些事,手上多半也没在干什么正经事,每次听着对方轻描淡写地说怎么送人去死,谢韶的心情都很复杂。
虽然不太确定段温有什么考量,但是谢韶觉得这个明弟弟有那么点奇怪。
谢韶自认和这位义弟关系平平,对方最开始也确实是公事公办、万分客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到半路突然开始爱往她跟前凑了。
明盛一张娃娃脸,虎牙尖尖的,但显然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日子过得很糙,人晒得黑了,一笑起来就显得牙特别白,脸颊上还带着酒窝。他不是特别俊美的长相,但是瞧起来就很讨喜。
暂时休整的时候,这位娃娃脸弟弟又凑了过来,“二嫂以前真的没去过朔阳?”
对方一开始还很恭敬地叫“王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二嫂”。
谢韶也不是第一次被明盛问这个问题了,很从容地答:“我自幼在长安长大。”
她现在倒也不像是最开始那样时刻担心穿帮后被当成鬼怪烧死了。毕竟这些年下来,该露的不该露的早就暴露得差不多了,她的技能点怎么看都不像是原主一个大家闺秀能有的,段温既然一次没问过,显然是心里有数。
这位可毕竟是虎躯一震,让穿越者都能在其麾下效力的牛人。
谢韶其实很好奇那位穿越者前辈到底是怎么跟段温说自己来历的。
是实话实说地交代吗?还是编了什么神仙入梦?这个时代背景下,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高点。好歹是老乡,谢韶不太想拆前辈的台,她想要问出理由之后,跟着对方的说法贴补两句,但是她每次拐弯抹角地试探,段温都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大有“我看着你编”的样子。
谢韶:“……”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信任和真诚了?
既然段温不提,谢韶也憋着劲儿没说,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地僵持住了。
这会儿,旁边的明盛仍旧追着问:“那探亲呢?二嫂有没有什么北方的亲戚?”
谢韶:“……也无。”
她开始觉得怪了,这位明弟弟好像对她有没有来过北方特别执着。
明盛也像是察觉了谢韶的疑惑,笑出一口白的有点晃眼的牙,莞尔:“二嫂莫要见怪,小弟只是好奇兄长与嫂子是如何相识的,想着二位或许有些前缘也说不定。”
明盛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才追着谢韶问的,但当年段温那场突如其来的求娶确实不知道震惊了多少人。
要知道段温此前一直不娶妻倒是没什么,这毕竟是私事,但是他没有继承人这一点就很惹得人诟病了。段温倒是有不少“养子”,但是这年头“养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
话虽如此,但是以段温的性格,他要是表明了态度,还真没人敢劝。
真触了霉头,死都是痛快的。
谁也没想到这位闷不吭声的,一玩就玩了个大的,一趟入京之后,直接把谢氏的嫡女抢了来。
其实以段温对待世家的态度,那会儿所有人都默认这位被推出来的夫人会“病逝”,只是不少人盼着这位“病逝”之前能给段温生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来。
那时可没人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这位谢氏嫁过来的夫人非但人还好好的,还当起了燕王妃。
明盛倒是听说过这个燕王妃是如何得燕王独宠,但是他早些年因为犯错被扔去北面天寒地冻地和着雪水吃了好些年沙子,平常等闲不能回来,对这个倒是没有多深刻的认知。不过这一遭奉命来接人,他倒是终于有所察觉。
倒不是说安全方面。
那是最基本的。这毕竟是军令,他要是真敢把人接丢了,自是该提头去见,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临走之前,他还被段温拎过去特意警告了一遍“收收性子”。
二兄是怕他吓着这位以“仁善”著称的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