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韶很快就没空细想了,段温这次可不是做戏。
被强行拖入漩涡间,她听见那道带着调笑意味的声音在耳边低语,“韶娘要关窗吗?”
“关了窗,可就都知道里边在做什么了。”
谢韶:这果然是个混蛋!!
……
失神的那一瞬间,谢韶听见段温贴着她的鼻尖轻问:“韶娘,你在怕什么?”
谢韶的瞳孔蓦地收缩,愣愣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孔。
段温闷哼了一声,倾身吻下,“别害怕。”
他的语调是安抚似的温和,但是不管是眼神还是姿态都透露出一种要把人逼到无路可退死角的强势侵略感。
别害怕。
更别在畏惧的同时,试图躲开他。
野兽追逐逃跑的猎物像是一种本能,示弱的姿态更能激起猎食者的兴奋。
韶娘都不知道,他看着她那般哭的时候,心底是怎样的情绪。
心疼?他当然心疼。那泪珠一滴滴落下来,砸得他的心弦都跟着颤抖。
但是注视着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露出那样崩溃的表情,打从心底涌出的却是一种堪称颤.栗的扭曲兴奋。
韶娘恐怕永远不会知晓,他放缓着声音哄着人的时候,脑中想的到底是些什么可怕的东西。
垂眸注视着被拥在怀中的人,段温眼中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神采。
好韶娘,别再逼他了。
逼疯了以后,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
几天后,段温带谢韶去别庄的路上遭遇了刺杀。
这可比上一次要惊险多了,这群人不知怎么避开了护卫,还有提前埋伏的弓箭手。
谢韶被扑倒在地上,注视着羽箭穿透了身前人的肩膀。温热的血珠滴到了她的脸上,溅射的视野都一片血红。
幸而护卫赶来的及时,那群人很快就被拿下,一行人就近到别庄处理伤口。
等王宾撩开帘子进来的时候,就瞧见段温刚刚收回撕扯着伤口的手。
箭伤处理得当的话,看起来并不怎么吓人,但是这会儿被段温这么一弄,血肉外翻的样子瞧着就叫人牙疼。
当事人却全无所觉,连眉头都没有多动一下,好像伤的不是在自己身上。
这还没完,王宾眼睁睁地看着那沾血的手又拿起一柄匕首,在自己身上比比划划,似乎正瞧着往哪下手,才能让身上的伤显得更重一些。
王宾:“……”
他嘴角一抽,差点扭头就走,免得再瞧见这叫人牙酸胃疼的场面。
这是打算演给谁看的苦肉计,简直一眼就知道。
要知道眼前这位可是满身血窟窿都能上马的狠人,这次刺杀回来居然是被扶着回的。
他是肩膀中箭了,不是腿中箭了!有什么可踉跄的?!
那“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射中的是心口、打算交代遗言呢。
假得太过,连旁边的亲卫都快不知道怎么配合了。
也就骗骗谢娘子。
王宾满心的吐槽碍于上下级关系只能憋住,那边段温比划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遗憾地放弃了:匕首伪造出来的伤口太不自然,他受伤的时候韶娘又在旁边,要造得太假被看出来不对劲那就弄巧成拙了。
段温放下刀,才抽空瞥了眼进来的王宾,问:“怎么样?”
问起了正事,王宾才收起了那被噎得无语的表情,正色道:“人还关着。但是箭镞查出来了,是先前送到武县的那一批。”
幽州出产的兵器都不寻常,锋锐异常、很好认。
王宾也是奇怪,没听说段温治下有哪里发现了上好的矿脉,也不知这位从哪里寻得的能工巧匠,竟能有这打造兵器的能耐。不过幽州地界上的奇事也不止这一件了,王宾心里也有分寸,知道有些不该他问的事,就该闭紧嘴。
兴许是自古奇人必有天助罢,王宾倒是挺相信段温早些年身旁有隐士高人相助的传言的。就是赵茂那厮实在嘴严得很,半个字都不吐。他又不是外人,至于这么防着吗?
不过话回今日这事,他这次查出来的可不是什么好证据。
武县乃是段温结义兄长章恩阳驻扎的地方,那群人既然能在段温大本营的燕城附近搞埋伏,必定有内应,还身份不低,怎么看章将军的嫌疑都很大,这事儿要是一个搞不好,段氏内部先要分崩离析。
段温摇头:“不是兄长。”
王宾松口气,“属下也觉并非章将军。”
他确实是这么觉得的,但是这话不能由他说出口。所以才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让段温给句准话。
王宾其实有怀疑对象。
朝廷使者才刚刚离开没多久,就出现这场刺杀,还是设伏在燕城附近,恐怕刺杀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成功,为的只是挑拨离间——这种玩阴招的作风就很有大齐朝廷的风范。
这么一来,那些刺客审不审倒是无所谓了,弃子而已,恐怕他们自己拿到的消息都是假的,要真的问出什么不该问的,反倒麻烦,该尽早解决才好。
段温和王宾想的在一处,径自吩咐:“都杀了吧,别给他们说话机会。直接去查那几个接触过朝廷使节的人。”
现在想想,恐怕李豫这次来也是被人拿来当筏子的。毕竟他要是真怀疑到这一层,反倒是自己的枕边人嫌疑最大,他要是要点面子、就得把事情压下去。
该让韶娘瞧一瞧的,长安那边把她推出去不说,更是连骨头都要啃了。
段温抬手按在肩上的伤处,鲜血渗出、他唇角却往上勾了勾。
——别人都不心疼,只有他心疼韶娘。
王宾瞧着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忍不住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到底是谁把人逼到这风口浪尖、被当弃子的地步?!
要是没有这狗东西横插一杠子的求娶,人家谢娘子这会儿还好端端地在长安城内当着高门贵女,等门当户对地嫁出去,依旧是出入香车玉轝、绫罗为宴幄,而不是现在到这天寒地冻的北地来吃沙子,被家族因立场舍弃,又和情郎恩断义绝。
说起后者,王宾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那只写檄文的手居然有一天得临摹那种东西。本来两心话白,经这狗东西一颠倒是非,他瞧得都怪不忍的,那简直是要把谢娘子的心生生撕开、再在上面插一刀子。
等把人折腾得遍体鳞伤,这货再来趁虚而入当好人。
谢娘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招惹上这么一个狗东西。
第35章 蜂蜜醋
水泥都有了, 有大蒜素也没什么奇怪的。
有这东西在,段温并没有遇到伤口最麻烦的发炎问题,他身体素质又极好, 那伤虽然看着可怕, 但是愈合起来也很快。
谢韶趁着换药的时候检查了一遍伤处的情况,确定一切都好,才重又包扎起来。
明明这时候不该想东想西,但是谢韶还是有点儿走神。
因为要包扎的缘故,段温这会儿直接赤着上身,流畅的肌肉线条彰显着力量感, 上面罗列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有些横贯过的疤痕看起来甚至可能致命。
谢韶看过很多次这副躯体,但是或许是因为这会儿要包扎伤口的缘故, 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考虑这些伤疤后面到底代表着什么。眼前甚至闪过几个血淋淋的画面, 恍惚间好似她曾经亲身经历过一般, 连感受都那么真实,疼痛、虚弱, 比那更可怕的是生命一点点流失的冰冷。
‘我会死吗?’
谢韶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么一声疑问,那里面甚至没有多少恐惧,是一种对死亡习以为常的漠视和强烈的不甘混杂的奇异情绪。
谢韶不太记得那到底是什么情况,而她是否真的被这么问过, 但是在大部分时候,人面对流逝生命的第一反应都是‘活下去,你要活下去’,那是种源于同理心的人类本能。
谢韶正晃着神, 突然觉得后背被压了一下。
因为绷带要绕过身体固定, 包扎时的姿势像是个拥抱, 谢韶本就重心偏斜地前倾着身,人又因为走着神来不及反应,被段温这么一压、直接摁到了怀里。
谢韶因为段温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气急,“你干什么啊?!”
但她只挣了一下,就不敢再乱动,害怕把人伤口碰裂。
段温倒是一点也没有悔改的意思,理直气壮地,“想抱了。”
谢韶脸有点热。被这么拥在怀里,药味儿和另一个人的气息混杂着涌入鼻腔,段温又是赤着上身,环过去的手稍微动一动就能碰到对方脊背,肌肤柔软的触感下是绷得硬邦邦的肌肉,对方身上的热度似乎要通过接触的部分传过来。
她张了张嘴,却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闭了上。
半晌,才抿抿唇,小声:“你先放开我,把伤口包好。”
段温揽着人的手紧了紧,在谢韶没看见的地方,他表情因为忍耐有些狰狞,甚至忍不住咬着牙磨了磨。
真想把人就这么摁在身上、嵌进去。
但他到底还是记得自己这会儿是个“重伤”,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照谢韶说的松开手。
瞧着人低头在自己身前忙忙碌碌,动作小心的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段温又后悔了。
他倒是希望对方动作重一点,这似有若无的撩拨,就算是圣人也忍不了,伤好之前他恐怕得先憋出病来。真不知道这苦肉计到底在折磨谁。
忍得手臂上青筋都绷起来了,段温心知再不做点什么转一下注意力、教发热的头脑降降温,他恐怕又忍不住做点什么。
他带着点调笑道:“怎么?韶娘心疼了?”
段温知道谢韶一向不怎么爱搭理他这些半是调.戏的话,叫“心肝儿”的时候从来不答,只恨不得把命给她的时候也都是别开脸不看他。大抵是剖开一颗心、血淋淋地送到她手上,她也只会嫌弃。
嫌脏。
也是,毕竟上面缠着那么多血债。
但是在这世道上,干净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不是人人都像韶娘,开个工坊像是开善堂似的,又天天想着怎么教收成多些。当然,他也想收成好,多一口粮就能多征个兵,就多个人为他卖命——他想着送人去死,韶娘却想叫人活。
瞧瞧,多配啊。
韶娘怎么就嫌弃了?
她真以为李豫那玩意干净吗?不干净的。世家杀人都是用的不见血的刀子,韶娘只是没看见罢了。就如那封信,那狗崽子倒是“情深意重”了,但却分明是逼着韶娘去死,谢家不也是这样?
好韶娘,可别犯傻。
他们都不要你了,你只能跟着我。
……
段温垂眼想着这些,神色渐渐沉下,在思绪朝着更危险的深渊划过去前,他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应声,“嗯。”
段温有极短暂的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回应的含义,也或许是听出来了,却不敢相信。
他从鼻腔中发出点像是疑问的动静。
谢韶“嗯”了声之后,发现话也并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
——她都失恋两次了,难道还怕第三次吗?
谢韶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看向段温。
她手心轻轻地覆在被绷带包好的伤处,没敢用力,只是虚虚贴在上面,她温声:“我心疼了,下次别再受伤好不好?”
轻柔的声音传到耳中,仰面看过来的表情尽是关切,黑白分明的眸中映着他的影子……
要不是肩上的伤口提醒着什么,段温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段温脸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舌尖抵在齿根狠狠骂了句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他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表情一定很狰狞,但是他早就控制不住,几乎是一把把人捞过来亲上去。
谢韶猝不及防的没来得收手,掌心一下子按了实。
她连忙缩回去,但是段温却没松手,这时候的疼痛反倒成了一种让人清醒的刺激,他的动作甚至带上了几分狠戾的意味。
谢韶因为对方这突然的举动僵住,但是即便反应过来,却也因为段温身上的伤不敢挣扎,只拼命地往后仰着头,在那几乎是撕咬的亲吻间隙大声试图提醒,“伤!……裂开了……唔……”
段温:去他的裂开!拿刀子在他心口搅都行!!
*
段温因为“伤重”在别庄修养了足有半年的时间。
这次刺杀也因此被宣扬得天下皆知,段温这个柱国大将军、幽州刺史,被朝廷以封赏为由、设伏暗杀——显然是因为青州之乱已了,段温这个平乱之人没了用处,被朝廷鸟尽弓藏、卸磨杀驴。
再想想段柱国当年救助长安之功,朝廷这般寒了功臣心的举动只让天下人不齿。
一时之间,大齐朝廷那本就不高的声望又雪上加霜。
谢韶不知道传出去的话有多少人信了,但朝廷那边不无辜,段温这个“受害者”也绝对不是一朵清清白白的盛世白莲。
起码他这个“重伤”就很有问题。
别说半年了,要不是段温总是不顾伤口的胡来,恐怕大半个月就能好。
不管这半年间外面怎么猜测,段温在这个看守严密的别庄上待得安稳,那闲适的姿态让谢韶都差点以为这人就打算这么在这养老了。
眼下显然不是什么养老的好时候,呆了半年之后,也差不多要走了。
但是临到离开,段温还给谢韶一个大惊吓。
他抱了一个孩子回来,确切的来说是个男婴。
上来就直接开口,“这是咱们的儿子,韶娘瞧瞧喜不喜欢?”
谢韶张了张嘴又闭上,震惊过度别说说话了,她连现在自己的表情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她确实感觉段温这段时间在谋划什么,没想到对方不声不响的搞了这么大一个事儿。
段温那边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算是“解释”这事的前因后果。
“年后的那场刺杀,夫人受了惊又被诊出来喜脉,只是脉象不稳,这段时间都在别庄里养胎。”
“……夫人这一胎怀得艰难,免得有人动心思,便一直秘而不宣。这会儿孩子生出来了,夫人再养几日,咱们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