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 一了百了的准备了吗?
陆允时:“可有化解之法?”
“有是有的,但都是些古书上的法子,需要时间。”
陆允时颔首, 眼神犀利,“时间有,但法子也要有。”
翌日。
陆允时拿着这些时日找来的证据, 欲出府去寻荣亲王时, 一个人来到了他的房中。
看着手靠在背后, 气质温润的人, 陆允时静默了。
陆闵没有转过身, 就这么直直看着窗外的落叶, “查的怎么样了?”
“......”
陆闵叹气,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亲儿子,面前人的眼里尽是提防和警惕,做父亲的看到儿子这样,心里沉痛。
他不是不知道陆允时翻出虞家的案子,还避开了他与荣亲王联手,一切都是因为当年他传的那道圣旨。
那道灭了虞家满门,让他们父子关系降到冰点的圣旨。
陆闵:“允时,我是你的父亲。”
时隔多年,这还是陆允时第一回 见到这样的陆闵。
陆闵的名讳,在天下人眼里,是当年那个三元及第、风光无限的状元郎,也是经世之才,心善如佛的首辅大人。但他曾经也是陆允时心里最敬重的父亲。
可他最敬重的父亲,为了仕途,不惜残忍地将一道本就是错案的圣旨传到虞家,在虞桉七岁生辰的那天,给了他情同手足的虞淮雨致命一击。
从那日起,陆闵就不是他父亲了。
陆允时:“你不是,当你为了官职仕途而去传那道圣旨时,你就不是了。”
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陆闵会怒不可遏地教训他,可是他没有,静谧的屋里只响起叹气声。
陆闵知道在这种时候,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他正色道:“我问你,你可是真的想知道当年我为何会传那道圣旨?”
“是。”
“好,我今日便告诉你。”
陆闵看着已比他还要高半个头的儿子,定声道:“十年前,你几岁?你母亲几岁?”
陆允时:“我九岁,母亲二十又六。”
“当年,我官至几品?”
“一品,擢升首辅。”
陆闵说道这,竟然眼眶有些微红,他不忍再看,转过身去,道:“我问你,官至一品,擢升首辅,会为了什么原因去传那道害自己兄弟的圣旨?”
咯噔一声,陆允时心跳的很快。
他忽然明白了陆闵前面所问的问题,十年前他和他母亲......难道当年是因为他们,他才不得不传吗?!
不可能,怎么可能!
陆允时疯了一样上前抓住陆闵的袖子,“你、你是不是在骗我?”
陆闵敛眼,“当年的‘世子误判’一案,天下人知道的罪人是虞淮雨,你所查到的罪人是永宁侯,可真正的罪人,又何尝不是当今的天子。”
永宁侯府是先太后母家旁系,当年的永宁侯还是世子,新帝根基未稳,打了世子的脸便是打了母家一派的脸,天子为了稳固皇位,怎会为了一个仵作冒险。
“世子误判”一案颠倒黑白,永宁侯和孟仲二人承了天子的诏令,去传那道圣旨,但陆闵当日已及首辅之位,又与虞淮雨情同手足。天子何尝不忌惮陆闵?
为此,永宁侯与孟仲便借着天子的假令,以陆允时和陆夫人乃至陆家百口人的性命为要挟,无奈之下,陆闵才去传了那道圣旨。但后来才发现,是孟仲与永宁侯联手摆了他一道!
陆闵愧愤难忍,但天子却直言此时已经过去,不予追究。陆闵那是才知道那何尝不是天子的意思。
自那后,他韬光养晦,谦虚低调,却慢慢在朝中发展势力,等到天子反应过来时,早已根深蒂固,自成一派。
十年里,陆闵从未停止过查清当年的线索,却一无所获。直达这一年来,陆允时得到了许多线索,甚至还将冤案翻了出来。
他作为父亲,心中欣慰不已,可是他却发现陆允时将他划在敌对一列。
时至今日,陆闵深知父子二人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是以他今日才来说出当年的真相。
陆允时显然没有料到,他恨了那么多年的陆闵,竟然是因为他和母亲迫不得已所为。
原来,陆闵并不是真正传圣旨的罪人,他才是。
他才是罪人......
手里拿着的卷宗掉在了地上,陆允时就这么看着卷宗,一动不动。
永宁侯府里,余安看着端着药碗的顾淮,倏地撇开脸,“让她来就好。”
顾淮没有说什么,把手里的碗给了一旁的丫鬟,然后弯下腰去看余安的手。
手里的白布被轻轻掀开,里面褐色的药显露出来,看上去有些骇人,但顾淮却没有嫌弃。
余安拧着眉,缩回手。
不应该如此,顾淮不应该对她如此。顾淮应该是不折手段的去羞辱她,将她当作控制陆允时的棋子,唯有这样,她才能坚定自己的想法。
可是这些时日的相处,越来越不对劲。
他没有再说出那些冒犯的话,也没有对她做出无礼的举动。
余安知道,他在试着对她好,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她势必会找永宁侯报仇的,但顾淮却也两次救了她的性命,一次是诏狱,一次是刺杀那夜。
顾淮折辱她,却又缕缕救她。他是仇人之子,却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按照计划,在那日见过陆允时后,余安在手里的白布拆了后就会对永宁侯动手了,但是她......犹豫了。
“顾淮,你为什么要救我?”
余安问出了这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尽管她早就才出了那个不可能的答案。
顾淮瞥了她一眼,慢慢拆着白布,像是说什么饮水吃饭的话,“你不是猜到了吗,这么喜欢明知故问。”
即便余安确实知道,心还是一揪,她闭上眼睛轻声道:“为什么?”
顾淮没有说话,还是默默地给她拆着布。
看着面前为她低头的人,那个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人为自己低头,余安心里没有一点高兴,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和恶寒。可她又被顾淮几次的救命之恩束缚住。
“别喜欢我,你会后悔的。”她道。
顾淮轻嗤一声,“你对陆允时也说过这话么?说过几回,他听了?”
既然陆允时不会听,又凭什么以为他会听。
十根指头的布全部拆了下来,顾淮端来水给余安净手,他有些捉摸不透余安的想法,明明以前他都能看到她心底。
“放心,这些时日我不会为难你。”
这话说得倒也不假,虞家的案子瞒不住了,用不了多久外邦就会进来汴京,届时谁输谁赢,便是定局。
若是他赢了,皆大欢喜,若是输了,远走高飞。带上一个她,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余安不知顾淮心里的想法,她只是最后说了一遍,“你会后悔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屋内一片寂静。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屋门被带上,余安才听到那人临走前说了一句话。
“我顾淮从不后悔。”
*
定安郡主去寻陆允时之时,没人想过骄矜冷贵的大理寺卿,竟然也能颓废成那般。
身子半斜倒在桌上,手边全是酒坛子,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壶,双眼紧紧阖上。
宿醉几日的脸不仅没有充血,反而有些苍白,眼下一片青黑,像是多日未睡。
定安示意身后的人退下,自己一人走了进去,皱紧眉头。
“不是将你们二人撮合好了吗,怎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定安小声说着,小心翼翼用手推了一下,“喂,陆寺卿?”
陆允时当即蹙起眉心,猛然睁开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狠狠怒视着来人,浑身都是戾气。
定安吓了一跳,无意碰倒了一旁的酒坛,“哐当”一声跌坐在地碎成一片——这下陆允时才真正清醒过来。
“郡主。”陆允时声音有些沙哑,冷冷开口。
定安有些愣,就在他醒来的那瞬间,她看到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和脆弱。
是希望谁的到来,见到是她所以很失望吗?
定安:“陆寺卿,我父王邀您去府上一叙。”
陆允时站起身,“还望郡主稍等片刻。”
话落,陆允时便向外走去,身后的定安忽然出声,“陆寺卿,你和心上人,可是......”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陆允时打断了她,“没有,郡主多心了。”
“我才没有多心,”定安碰了碰桌上的酒坛子,“两个人互相喜欢不应当很开心吗?为何会饮酒消愁?你们这些人,我真是搞不懂,分开的时候要死要活,在一起了也要死要活。”
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随心道:“哪有这么多的麻烦。”
陆允时脚步一顿,不知道那个字眼触动了他,他就这么背对着定安,“可若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之间,身世羁绊,仇缘难解,还能在一起吗?”
“为什么不能?”定安反问。
她望向窗外,像是看向很远的地方,“为什么要将祖辈的恩怨强加到自己身上?他们有他们的羁绊,我们自有我们的缘分,既然上苍让两个人相遇相知,便要学会跳脱出来。”
她还记得母妃死前说的话,两个相爱的人要常常谈心,不然再深的感情也会在一年又一年的平淡日子中慢慢消褪。
陆允时垂眸,“怎么跳出来?”
定安刚要张口,又闭上嘴,用手敲敲桌子,“我哪里知道,本郡主是来找你去府上见我父王的!我看你还真是个榆木脑袋,怪不得惹心上人生气。”
她并不知晓陆允时话里的意思,只当他又是做了什么惹心上人生气。虽然她也不懂的如何跳出来,但有一句话一定是对的。
她母妃说过,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一定要多谈心。
“怎么跳出来本郡主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要学会用嘴。你不说,她不说,最后谁来说呢?还是就这么慢慢算了。”
算了也就完了。
陆允时抬眸,颓废的眉眼间有了一丝人气,久久过后,他道:“我明白了,多谢郡主。”
第70章 大结局上.撩拨
永宁侯府。
顾淮翻着手里的一沓书信, 指尖随意撩起又放下,漫不经心递到蜡烛旁, 燃烧殆尽。
“主子, 刺杀的事情查出来了,是外邦的人。”
常宁刚进屋,便见到顾淮拿了一沓纸在烧, 心里有些奇怪, 待走近定睛一看,脚步猛地一顿。
那是......同外邦来往的书信。
顾淮没什么反应, 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刺杀一事不过是探个路罢了, 为的是摸索汴京城中, 天子脚下的严密防守究竟如何。
外邦的局布得很大, 风云诡谲变幻, 顾淮很早就料到会有刺杀的那一日, 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一切都要提前做打算了。
顾淮:“一切准备好了吗?”
常宁微微抬头, 却又很快低下,“主子,这步棋......您甘心就这样放弃吗?”
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她俯首, 不敢抬头,呼吸都在害怕。
她知道这样的话是不该一个死士说出来的,但是当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 她是很难相信的。
主子谋划这么多年, 怎么会一朝放弃, 还是为了一个女子。
这不像他。
女子的声音谨小慎微, 甚至带了点颤音。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死士口中说出来的话。
顾淮轻摇折扇, 第一次正眼打量面前这个唤作常宁死士。
女子眉目英气, 穿着一身暗红衣裙,两袖处收紧,开叉的侧边下摆露出皂靴。
她,是他这么多年来,用的最得心应手的死士。
“常宁,你跟了我多少年了?”顾淮问。
常宁有些怔愣,这是主子第一次与她这样说话,心好像都颤了两下。
她咽了咽,“常宁跟着主子,七年了。”
因为跟着他七年,所以将他每一步的谋划都看在眼里。
顾淮披上那层矜贵的人皮时,常人只觉得他芝兰玉树,朗月清风。当他脱下那层人皮,变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真正模样时,众人又会对他避如蛇蝎,噤若寒蝉。
但很少有人看见他血染衣衫时的狼狈,脸色苍白时的脆弱,也会因外邦时不时的刁难而烦忧。
常宁不忍她就此放弃。
顾淮:“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主子武功极高,果决利落。”也容貌俊逸。
后面一句常宁没敢说。
顾淮:“你是不是认为我放弃,是为了个女人?”
闻声,常宁屏住呼吸,头埋得更低。她蠕动双唇,“属下不敢。”
顾淮无视她的口是心非,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开得正盛的花。
满院的花草长势繁茂,有一株高高仰着花蕊,一枝独秀于天地之间。
他道:“邦国是国,我只是个臣子,无论高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我永远都只会是臣子,永远受制于人。”
“我无意于那虚与委蛇的帝位,也无意于权势和虚名。这一切最初不过是为母亲抱不平,但后来却慢慢变了,每个人都深陷进去,包括我。”
忽然,不知哪里来了一直鸟,双爪落于花蕊之上,蜻蜓点水般马上又离开,可是刚刚仰头的话却被踩弯了腰。
顾淮默默注视着,他转过身去看着常宁,面无表情道:“没有挣脱束缚,全都在越陷越深。永宁侯府,我做的够多了。邦国力大,堪比一朝,你以为他们真的会听你主子一个人的?”
当初下这局棋的时候,顾淮就想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邦国能帮他,亦能在将来覆他。
他可没有那么蠢,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