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虞门最为人称道的两手武器,一者为扇,一者为枪。
扇者,灵敏锋利,取人性命于微毫之间;枪者,惊绝猛烈,势如蜀中烈火横扫千军。
这已经是两样平庸者难以望其项背的本事,却不是真正能让南虞门“敢问天家三千兵”的要诀。
真正的要诀是“阵”。南虞之“阵”,有着上古兵家般的诡谲。如今兵事之阵,多需万马千军,少需数百成千,而南虞造出声势相同的阵,只需要几个人。
或者一个人,甚至不需要人。
见过南虞阵的人,死在里头的自然说不出话来;活着的旁观者,也说不清、道不明。
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里头的阵法死死攥在南虞人手里,这将近百年的时间里,外界不曾听过一点风声。消息灵通如锁钥阁,也只知道影影绰绰的消息——那阵子,总是离不开扇和枪的。
所以当南虞扇被单独拿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足够令人畏惧,更何况是这样多的一群人——不用上任何阵法,甚至不用按着招式使一招南虞扇,只要用点力气将扇子扔过去,取李远项上首级几乎是眨眼的事情。
而这酒楼的拆或者不拆,全凭他们心意。
显然,酒楼的掌柜也知道任凭事情发展,自己的生意是做不下去的。他本想着涅槃会召开在即,汇集各路好汉在永陵吃住,又是一笔横财,全托锁钥阁的福气。却没想到好汉是不一定谁都够格称,这里头应该统称为江湖人,有人处有恩怨,有人处有故事,有人处有纷争。
他费尽力气从南虞弟子组成的人墙里钻出来,不敢直接去叫乔明景,故而拉一拉这弟子中看上去便是领头的,道:“少侠,你瞧这事儿也算不得什么泼天大仇,不过是有人说话不小心。小店受了岛上的委托,要将各路豪杰招待好。您们在这楼里一闹,回头叫岛上知道了消息,怪我们做事不周全,我们没法交代啊。您知道,岛上什么不知道啊。”
掌柜做惯了斡旋和生意的事情,说话也极有分寸。明着抱歉着自己没将南虞门的诸位照顾妥当,暗地里说明白了这酒楼受锁钥阁之托办事,望诸位收收脾气,留楼里一条生路。
那领头的一琢磨便懂了,转而向乔明景道:“景少。”接着走上前,对他耳语。
汪吟吟小声惊道:“阿礼,他叫他什么?景少?”
林礼差点儿也笑出来,南虞门这辈分是怎么排的?乔明煦临危受命之后,从少主成了掌门,而他未曾收徒,这往下不知道怎么排,于是弟弟不能叫“少主”,便造了个景少的称呼?
她琢磨着的时候,便瞧乔明景似乎犹豫着,接着对身边人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罢了,今日便算是有人不懂规矩。”
南虞弟子立刻让出一条路来,掌柜立即会意,让手下人将李远带了出去。他走时仍然不服,嚷嚷着要说些什么,却被捂住嘴巴。
“诸位好好吃酒,莫要动气。”掌柜目送李远被拖走,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转而又张罗起来。
遂而恢复如常,除了反复落在林礼和乔明景身上的目光,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
乔明景走来,虚抱一下拳,道:“阁下可是自梅州而来?”
此时又显得稳重成熟,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和杀伐之气。
林礼也不回答是否,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她这一路上只接触了两个一般大小的孩子,但一个赛一个的古怪。应千诺是顽固到无法劝说,乔明景是总有种让人觉得无法接近的气质。
她抿了一明唇,没有想好说什么,倒是顾惊涛越声而出:“小景少,问这个问题是很多余的。你大哥呢?”
林礼眼见乔明景死气沉沉的眼眸被一种很难说是愤怒、无奈还是嫌弃的情绪冲刷了一下,接着又说:“我哥哥有事,会晚来两天,便由我先带南虞诸弟子前来问冯阁主好。”
林礼跟见了鬼似的,搞了半天顾惊涛跟乔家兄弟相熟,怪不得这死小孩看到这边来,原来是看到这厮了!
“很不错嘛,年纪小小就能替你哥分担这些事务了,未来可期。”顾惊涛竟然走上前,拍拍乔明景的肩,摆出一副老大哥的姿态,笑眯眯道。
林礼想,这小孩估计想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1.我回来啦 有人说我不掉收就不更新——怎么会呢真的是平时比较忙 而且快期末考了,考完回家就日更估计十二月中旬开始写的就少了
2.林礼+尹信窃窃私语
3.林礼:好像有人要当我徒弟??(尹信:我很愿意)
4.南虞:出去打架要带一箩筐的扇子
5.乔明景:问大家的初印象啊
第48章 故人
却没想到乔明景神色竟又自若, 朗声回道:“顾大哥说笑了,明景岁数小,哪里值得一提。只是难以忍受这样的荒谬。那李远恨不得将缺月比如来, 使的碧凝三声,却是从九鼎偷学来的, 可不是可笑吗?”
“碧凝三声”确实并非缺月的招式,从使得武器是碗碟便能晓得, 这最初一定不会来自于名山大川,而是来自于寻常巷陌。
这三声最初从碧凝娘子的碧凝楼传出来, 碎得楼前三千客。让每一个经过碧凝楼的人都晓得,这碧凝楼并非普通酒楼, 老板娘也并非寻常女子,接而就像风行万里, 这三声迅速传遍整个江湖。
也许因为碧凝娘子血洗过别家, 之后碧凝楼遭人清算。原本的热闹招摇的酒楼只剩断壁残垣,而侥幸活下来的碧凝娘子带着“碧凝三声”归依了九鼎山,“碧凝三声”也就成了九鼎的功夫。
这孩子又复提这做什么?林礼眨了眨眼, 只听身后尹信骤然轻飘飘来了一声:“讷言。”
君子讷言, 林礼明白过来尹信是在说乔明景强辩开脱, 是他先开的南虞扇,才招来后面的碧凝三声。李远是不是偷师混杂鱼龙者不提, 乔明景此举过甚。
那么顾惊涛那番笑言只怕也是藏刀, 纵然是李远口出狂言在先, 乔明景扇子一飞就要把人家肩膀给废了,身后还围了那么一众南虞弟子, 仿佛地痞流氓聚势欺人, 名门气度尽失。
不是叫你听任李远放肆, 而是处世的态度大可好看些。林礼皱了皱眉,乔明景再如何天降神兵、少年老成,在这事上边儿,也显得太孩子心性。这一众南虞弟子里年纪稍长、懂些世故的大有人在,怎么就纵着乔明景胡来,不敢劝说一二?
林礼记得眉山南虞的乔明煦,并非什么冲动急躁之辈,反而以温文尔雅、为人大度著称。临危受命于一线之机,至今未听说过南虞出过什么乱子。怎么养个弟弟成了这副模样?
“景少,这一手南虞扇实在凌厉,”林礼才不会像顾惊涛那样作死,缓缓道,“早便听闻南虞的武道奇绝,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知南虞扇风向来如此吗?早问令兄温良恭简,若是使起扇子来一样凌厉,倒叫我觉得惊奇了。”
林礼说这话,给自己留的余地很大。但她愿意乔明景聪明些,能听懂她意指什么。
尹信嘴角似有似无地勾了一下,林礼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只见乔明景抬头,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与她对视一瞬,接着又拢了目光,润声问道:“恕明景无知,只先前凭借机缘巧合结识顾大哥,却不熟悉孤鸿山上的排行,这是该如何称呼前辈们为好?”
林礼敛一口气,这孩子到底懂是不懂。心又迟疑起来,怕不是乔明景小小年纪便多面无常,一面冲动孩性,一面又心思深沉?
现在的小孩真难搞。
顾惊涛打了个哈哈,开始介绍。林礼和汪吟吟自然是师妹,许清如是萍水相逢遂而结缘,到了尹信,他随口又编:“这位是穿云的故人,既然是三年一朝的涅槃会,自然要来瞧瞧。”
“故人,什么故人?”哪知道乔明景是个刨根问底的主儿,又追问道。
“这……”顾惊涛一时噎住了,他没有想好接下来怎么编,“故人”不比“弟子”来的亲近,总有些旧事里的疏离感,肯定不能让尹信一并成了林、汪、孟的座下。而穿云与谁有故?总离不开其他几大家,往后要上岛碰见,总不好解释。
那么,便只能……
“小景少,这当今的孤鸿山,你都不怎么晓得,孤鸿山之外的,你便更不晓得了。”他笑道,“家师师兄弟一共七位,自然有下了山云游在外的,中间前辈们指点过的徒弟,自然都算穿云的故人。”
林礼原本听着倒像是那么回事,但转念一想,尹信要是归了穿云门下去,按照年纪排了,自己还不是又多了一个师兄?
林礼微微侧身向后看去,看不清斯人面上神情。
“既是这般……”乔明景又道,“那明景先替阿兄问过各位,届时岛上再见,也好提前晓得。”
顾惊涛颔首,互相问过,乔明景便携众退回。这一众人终于是安生下来,暂且收了刀光剑影。领堂与掌柜的心也跟着放回了肚子。
“乔明景才十二岁,不错吧?”尹信缓缓道。
“言兄,你也瞧见了,南虞这个小景少,有趣的很呢。”顾惊涛答道,“一年前我刚刚下山,犹豫不决要去哪里。一向传闻蜀中风光甚好,实为天府,便索性一路过了临江西下。”
他喝一口鱼汤,又道:“这不就到了南虞的地界了吗?那时我和你韦航师兄还没分开,越向西行,这一路餐食风味就越辣。实在是受不了了,索性就自己去山林里打野味,拿火烤了算数。我们误入了眉山地界,盯上一只野兔,眼见就要抓着,没承想小景少是黄雀在后,一扇子就给毙了。”
“之后我们就被请上了山,和那乔明煦见了一面。”
顾惊涛前面说的倒还像这么回事,但这句话中的“请”字实在让人浮想联翩。请上山?怕是直接被拖上山的吧。乔明煦见了他们、听了原委之后不知道作何感想。
笑也不是,怒也不是。林礼真的挺难想象,顾惊涛这一年都干了什么勾当。
“我只在眉山待了几日,却也可以见得小景少在眉山的地位,”顾惊涛接着道,“才十二岁,就能替他大哥打理山里内务了。置办起事情来不讲情面,少年老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眉山他当家了。你看看刚才这么多弟子里,有一个敢拦他的吗?”
“也不知是怎么管教出来的。”汪吟吟纳罕,“我十二岁的时候,哪里想得到这些?就连练功都不甚上心的。”
也不知是不是目光正好对上了,她玩笑着问:“言兄是才俊,年纪轻轻镇抚东南,十二岁的时候,怕是比乔明景还厉害吧?”
尹信回想自己九岁进京,十一二岁的时候大抵正在太傅讲的四书五经里打瞌睡,想着怎么把武林秘籍搞进宫里来。故而笑道:“抬举了,我可没他厉害。那时只是知道念两句诗文应付师长罢了。”
“那这……”汪吟吟本还想追问下去,这一路青云平步是哪里来的本事,却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林礼顺着汪吟吟未尽的话想,复又回忆起开春时在落霞关第一次见到尹信便觉惊奇,官至四品是多少人七老八十也求不来的事情,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镇抚。
尹信说过自己曾只是户部手下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官,因为算盘打得好才得了陛下青眼,破格提拔为镇抚,临时来办事。
林礼先前不疑有他,只是如今见了乔明景,不知哪里的神经被触动了。她不禁开始思考,那船夜话的时候,尹信提到的“算盘打得好”是不是有另外一层含义。
万一这真是个心思极为深沉的人呢?林礼其实不愿意这么去想尹信,但她不得不承认,哪怕尹信依着她、护着她,让她几乎没在这一场下山游历里像顾惊涛那样吃过苦头,自己确实对他知之甚少。
她的眼神有一瞬间流露出胆怯,正好落在对面尹信的脸上。
好在此时顾惊涛大笑两声,高声宣布道:“各位,锁钥阁真是好会做东。”
方才领堂瞧他们聊得开心,以为时候正好,与顾惊涛耳语两句。原是先前关卡处的桩子已经复命岛上,冯阁主热情好客,哪里会让他们在永陵自掏腰包住店,于是包了客栈的上房,请今日来到的穿云、南虞弟子留宿。
“锁钥阁这么大方呢。”许清如感慨道。
“可不是嘛,清如姐,锁钥阁一条消息卖多少钱呢。”汪吟吟道,“你是不知道,有些时候啊……”
她做了个“千金难买”的口型,又接着说:“我们四座山头都有过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时候,唯独锁钥阁从一而终的富裕。锁钥阁没有什么传世武功、盖世奇侠,按理说怎么会有如今的声名?全凭一张消息网络,还真就让他们做到了。谁都想要消息,有的人打听不到,便只能托付锁钥阁;打听到的,也要找锁钥阁核实真假。”
“吟吟,别欺负你清如姐知道的少,危言耸听。”林礼淡淡道。汪吟吟这话说的自含褒贬,锁钥阁确实一直遭人诟病“无功无德”,凭什么被抬成第五大门。厌弃这个“消息商人”的大有人在,可他们都离不开它。
他们都离不开它。
它又什么时候真正离开过他们,更何况这是永陵,所以林礼让汪吟吟说话小心。
汪吟吟有所领会,话锋一转又开始聊玄罗山:“清如姐,不谈那个。先前我同你提过,方老出身玄罗山。那玄罗缺月的掌门,如今是金维生。”
接着,她神神秘秘道:“方老原本打算留山的,后来忽然就带着自己这一支下山另立门户了,十年不见真身,江湖没有一点儿消息。你们不奇怪为什么吗?”
“为什么?”
汪吟吟丹唇轻启,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情债。”
林礼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听旁边那桌说的。”汪吟吟飞快扔下一句,眼见众人要笑开了,连忙找补,“不过他们说得真的很有道理啊,不是,你们别笑,听我说。”
众人强忍笑意,听她接着掰扯:“金维生娶的是先掌门单善之女单青青,可玄罗山的人都知道,单青青哪里心属金维生啊,年轻时分明是和方老成双入对地出入。后来,心上人不知为何被横刀夺爱,方老一气之下离了玄罗山。”
“很合情理,接着编。”顾惊涛吃吃笑了两声,可把汪吟吟惹烦了,作势锤了一下他,接着又道:“否则你们想啊,方老为何隐入乌苏,什么消息也不肯叫外人知道?为什么当时下山的时候什么也不带出来?这一行人风餐露宿的,最后断送了容华阳他爹,扭曲了薛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