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云为信——萧墨颜【完结】
时间:2023-03-17 13:02:20

  “最重要的是,”汪吟吟忽然认真起来,“我就是听到了这个,才觉得很合理的。”
  “金维生和单青青,无子嗣。”
  众人安静了一瞬,接着听顾惊涛划破了寂静,道:“得,吟吟,今儿师兄高低得和你喝两杯,再好好听你讲故事。”
  汪吟吟气得想掀桌,林礼对顾惊涛做了个“不知死活”的口型,接着把汪吟吟好生安抚下来。
  这一群人说说笑笑将菜吃完,最后没有喝起酒。
  出酒楼的时候夜已经颇深,谁都有些睡眼朦胧。锁钥阁一圈儿包圆,每个人都住了单间。众人洗漱的洗漱,洗漱完了的去找周公,就等着明天上岛去。
  林礼倒不着急睡,拿篦子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发。林礼没有看面前的铜镜,眼神透过半开的窗子,最后落在夜空里。
  蓝黑掺杂,星子深深。
  那点儿被汪吟吟冲没的思绪又顺着原路找回来,心里一圈圈荡着涟漪。她不知道要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这事最适宜的方法应当是直接问,但怎么问啊,怎么问都显得好奇怪。
  烦什么呢。她想将自己埋进睡梦里,让思绪与夜一起做个了断。
  但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初夏的日间燥热,夜里却要让人猝不及防地打一个寒颤。她拢了一件薄纱,向窗边靠去,手抚上木缘,将半个身子探出去。
  单房连成一排,窗外是一条共同长廊,廊上赏景是很好的。于是她索性开了门走出去,扶着栏杆看了一眼永陵城。
  还有不少人家的灯火亮着。
  而左右一瞧,这一个两个的,应该都已经睡下了。
  林礼深吸一口气,疑惑今日为何看不见月亮。原是有几处浮云重重,掩婵娟之面。
  没意思,还是去睡吧。
  她回身,却看见廊上不远处,有个身影。
  他在看她,她在找月亮。
  她的思绪有一瞬间回到了在启州的那个晚上,眼前少了一株山茶,没有遮掩。
  “怎么还不睡?”尹信慢慢走过来,星光将他被黑夜包裹的身影映得渐渐亮了,“赏月啊?今儿也没有啊。”
  永陵的夜大抵是很温柔的,让人失了关于杀伐与猜忌的一切想法,只剩下骨子里镌刻的、叫人看不起的那一点儿风花雪月。
  真讨厌。
  “……睡不着。”林礼飞快回道。
  “那你这是准备回房了?”尹信问道。
  “……嗯。”
  “这个给你。”尹信递过来一个小盒子,接着摸了一下鼻尖,道,“抹这儿。”
  “哪来的?”林礼想起什么,小声问道,并不接过来。
  “不用管,师兄给你的就拿着。”尹信狡黠一笑,桃花眼眯成狭长的一条缝,一下将林礼从某种湿漉漉的情绪里捞出来。
  占哪门子便宜呢!都怪顾惊涛那厮,编什么不好编这个!她作势要抬手去打尹信,他却并不躲,又道:“快回去吧,夜是凉的,拢一件纱抵得了什么?”
  林礼瞬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于是索性成全尹信的想法,一副气鼓鼓地模样回了房。
  她坐下,拿出白日里顾惊涛给的那一盒,将两个小盒摆在一起,最后打开了尹信给的那个小盒。
  作者有话说:
  1.别管我,我今天高低得写个糖出来。不要说我写的生硬,你要说,我就生气!哼!(关于一个不擅长感情流的人主动写对手戏,已经是一个思想上的巨大进步了)
  2。顾惊涛:我恨
  3。汪吟吟:我想砍人
  4.许清如:看戏看戏,吃瓜吃瓜
 
 
第49章 星若
  翌日清晨, 一只双层水船驶入永陵陈家港口。昨夜深处竟下了一阵雨,拥水抱湖的地方蒸起一大片水汽,似乎有意把那水船的身子影影绰绰地藏住, 让这个庞然大物猛然撞破脚夫们的睡眼惺忪——
  “老天,你可醒醒!”一个脚夫叫醒眯着眼的同伴, 道,“你瞧这船!”
  那水船将一片水雾撕扯开, 终于显出本来面目——双层繁复,船舷精雕;红漆浮面, 流苏装点。
  另一个脚夫揉了揉眼,定眼看了看, 叹气道:“我当是什么呢,又不是货船, 没得生意做, 你惊怪什么?”
  阳光掠水而出,水天一片潋滟,却只是和船缘流苏一个颜色。这红水船好似携了日出般, 显得愈加厚重而气势逼人。
  人一眼便能瞧出, 这哪里是寻常的货船。
  “这……”那脚夫又皱了皱眉, 道,“要么是送客的, 要么是接客的。若是接客, 这么老早, 倒很稀奇。”
  生计嘛,这二人原是在码头等待经历一夜航行到永陵的货船, 好趁早做一笔生意。却没想到冲破第一缕晨光的是这样一艘船——失望之际, 也一面嘀咕起来:
  “平日里靠在这儿的好船我也见过不少, 这一只算不上最气派的,但却很眼熟。”
  “是眼熟……”那脚夫默默念着,接着他使劲眨了眨眼,恍然大悟似的轻喝一声,“这,这莫不是岛上来的船?”
  “我说怎么如此眼熟,是冯阁主的船!”另一个脚夫应道,“这船叫什么来着?我刚听别人说过……这船不怎么来港的,一年到头见着的次数一只巴掌都数得过来——今日是怎么了?”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只见船锚定了,却没有人下来。愈加灿烂的天光擦拭了一下它高悬的木匾,只见上面三个描金大字“锁月舫”。
  雾已经完全散尽了,不断有漕运船入港,脚夫们都上赶着去忙碌一天的生计,却还是不断用余光打量着这早早靠岸的水船。
  到底有什么名堂?
  一直时近隅中,才有两个装扮一致的中年男人指引着一群武行打扮的青年男女往港口来。那“锁月舫”终于有了动静——一个青衣男人缓缓步下船,远远便朝着这一群男女拱手:
  “鄙人严崇如,承阁主之命,前来接迎各位。”
  严崇如是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男子,左右不过二十三四。他狭长的丹凤眼朝鬓角斜去,身披一件青色长纱衫,立着模样倒真有些木秀于林的意思。
  只是那丹凤眼往上一挑实在带了几分邪气,让人不自觉心悸两分。
  “早闻严少侠大名,可是久等了?”顾惊涛上前一步,回礼道。
  锁钥阁如今是冯衡冯老阁主当家,手下左右两席分坐着黎星若和严玉堂。那严崇如便是这严玉堂的儿子,而黎星若么——说来是话长的。
  冯阁主今年六十有一,他的右席严玉堂今年已是半百之年,而左席坐着的黎星若,却只是个二十岁不到的丫头。这样年纪轻轻就能与严玉堂分庭抗礼,不为别的,就因为她爹是黎元。
  那位在前周末年乱世时,一直执掌锁钥阁与天下杀机的黎元阁主。可惜黎元在霁日之役中遭了箭毒,在神医俞平生的照料下也只苟延残喘了三个月,便撒手人寰。
  那时黎星若才是个五岁小孩,字都不认识几个。黎元阁主缠-绵病榻之际,思前想后阁子里也只有两个人能挑起担子。
  一个是老人冯衡,一个是新秀严玉堂。
  而在阁里的一场内决之后,阁主之位最终还是归了冯衡。
  而黎星若呢,稀里糊涂地没了爹,只能擦擦眼泪,在娘亲和冯叔叔的养育下一点点长大成人,如今坐上了阁主左席的位置。
  还比眼前这严崇如高上一阶。
  “严兄,锁钥阁的‘锁月舫’先前可是声名远扬啊,”转眼间,顾惊涛便与人称兄道弟起来,“今日来接我等,也太抬举。”
  严崇如一笑,丹凤眼上挑,道:“穿云与南虞都是贵客,贱阁哪里敢怠慢?阁主三令五申呢。”
  “南虞也坐这船一并接去?”汪吟吟在林礼耳边小声嘀咕,“怎么还不来?昨日里也住了咱们那楼吗?”
  林礼点了点头,昨日里她睡得晚,上了药膏之后又到廊上立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见楼上传来一阵笑声,夹杂着蜀地的方言,应该就是南虞的弟子了。
  “你瞧瞧,这不是就来了。”许清如在一旁道,顺着她手指去的方向,乔明景正带着一众南虞弟子而来,面目死灰一片,仍如昨日里一般。
  严崇如又是礼节一番,才将人都请上船去。南虞人多,撑满整个一层船舱,穿云这一行人,便落脚在二层。
  林礼扶着栏杆,瓯江水奔流东去,碧波千里,望不到头。
  她下山以来的数月,全部交付了东南水乡。玉鉴琼田,表里澄净,一面映着青山,一面映着烟火,妙处难以言说。
  她回想起湘吉落霞关的清溪,虽然不及大江大河的奔涌,却将明山衡山的颜色带了几分去远游。乌苏三川并流,青安江水色漫天,醉人心绪。启州苍烟楼畔,用一把火将谎言与欺骗烧成灰烬,却不得不承认灰烬之后的舒秀湖仍然风华如故,烟波浩渺。
  嘉安水色乃是初见,却也瞬间动人心魄。
  临江以北亦有水色,可说到底不及江南。至少梅州的河流一遇秋天便净白下去,而东南的水色绵延四季。便是这一片烟波之色,让林礼有时甚至会想最好多勾留几日。
  多勾留几日。
  这种感觉在她被逼出“三抄水”之后愈加强烈,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召唤她来到水边,叫水洗出一副肝胆冰雪,接着沉醉于这种掠水涟漪的感觉。
  眷恋,眷恋,眷恋。
  那是水洗出来的吗?她愕然了,这一副肝胆全数是孤鸿山赐予的。是她见异思迁,还是这原本就应该和她有所关联?
  暗袖袋里的碎月簪似乎格外冰凉。大夏天的,她惊出一个寒战,乱了一瞬的目光与尹信交错一瞬。
  他开口关切道:“怎么了?可是晕船?”
  林礼摇了摇头,只回道:“水色一片太动人。原本以为大差不差,没想到东南四郡的河川各有不同,不知庆明的水色如何?”
  “晴天水色不如夜雨迷蒙。”尹信的神色动了动,“你只怕是还没仔细赏过夜里嘉安的水色。”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他阖目,仿佛在回想什么,又道“庆明的水色与嘉安大有不同,几近临江,高山立下,尽是苍穹。”
  桃目微张,头微仰,正好迎上一点天公的应许,晨阳拂面。
  仿佛刚刚才从夜色里打捞出来,他怔怔的,就看着这片水。
  不是庆明的水,但东南四郡的水网本为一体,顺着瓯江下去,仿佛一眼便能看到庆明。
  他的故里,归去来兮。
  东南天生便生了一副勾人心魄的本领,出走北方多年,看尽中政繁华,却魂牵梦萦着归来时分。
  出走的,要回来;丢掉的,拾起来。
  不明了的,都要通通明了。
  林礼神色动了动,终究欲言又止。她不知道尹信回想得到底是哪一处的山水,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很想念。
  很想念故里。
  行了约有三炷香的时间,锁月舫回到一片开阔的水域,原是近岛了。
  远眺而去,锁钥阁众岛有大大小小三十余个,岛与岛之间,要么有桥梁勾连,要么有船只相送。岛上亭台楼阁形制各异。飞檐翘角具显贵之风者有之,木石叠累集隐士之气者亦有之。
  往岛上仔细瞧去,有装束一致的桩子行色匆匆而过,另有打扮各异的,交谈甚欢。数只篷船在岛屿之间穿梭,来往送的又不知是何人。
  诸如林礼这样的初见者,只觉得地处不凡,行事众多,有条不紊,甚有规矩。
  “阿礼,你瞧!”汪吟吟轻呼一声,指着面前那一道虹弧。
  不经意间,锁月舫已然偏了船头,驶进两座小岛之间的一道狭窄水域,穿过头顶上一弯拱桥。桥上有人好奇向下望来,惊怪着停了脚步,一直盯着锁月舫。而船中人自北而来,自然更是好奇,汪吟吟看着桥上驻足的人群,跟林礼一同纳罕。
  船身又灵活向左偏去,一眨眼间便靠进湾口。只听楼下一阵嘈杂,严崇如的声音夹在中间:“诸位,船已靠岸。凤凰涅槃,英雄集此。锁钥阁天大殊荣,迎各位来此一叙——。”
  “天下玄机尽在锁钥……”
  “天下惟一关锁钥之地……”只听南虞的弟子们还礼,将东道主锁钥阁捧到天上,接着一个个上岸去。
  在纷纷繁繁的声音里,林礼似乎听见了一道女声,朗朗道:“辛苦崇如兄了,一早便到陈家港去迎接。这锁月舫一年到头开不了几回,是专门来迎诸位的,穿云南虞皆贵客,可赶紧上岛来,去銮铃亭饮一杯茶。”
  林礼听这声音清丽悦耳,宛若昨夜里饮过的一盏三杯香,令人不自觉想回味一二。她好奇斯人究竟谓谁,于是脚下步子一时轻快起来,下楼的瞬间一不留神,趔趄一下,险些摔下阶去。好在前头那个踏实的臂膀反应足够及时,挽住了她。
  尹信附耳道:“还说方才不是晕船?”
  她撇撇嘴,为了证明自己清醒得很,抢先越出船舱去,一仰头,便瞧见一张面若桃李的脸。
  斯人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巧笑盈盈。她上身着藕粉琵琶袖纱衫,下衬白玉色如意纹荷叶裙。发髻里朱簪向上挑去,耳边一对润玉。
  第一眼便知端庄大气,娴静有礼。
  她一见林礼,便开口笑问道:“阁下可是梅州来的那位裁云飞雪吗?”
  “谬赞了。”林礼原本稀奇这一路上也不曾随意报过自己的名姓,更别提孤鸿山的“裁云雪”数字,斯人怎知?后又想起这是锁钥阁,知道也不寻常。
  “在下黎星若。”她笑道,“阁主有令,均是贵客,不亲自来迎,怎么作数?”
  林礼心里暗惊一下,这黎星若可与她先前想的大有不同。她自小见得都是武家女子,再如何恬静,一旦认真起来,也带着江湖的杀伐之气。这黎星若身上却纤尘不染,语笑嫣嫣,说是哪家达官贵人的掌上明珠,只怕也不过分。
  这是锁钥众岛上养出来的女子吗?
  是深闺里养出的大家闺秀吧?
  只见黎星若的目光在林礼身后诸位脸上一一划过,眉宇之间闪过一丝疑惑,接着还是一一过问名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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