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如大开大合,六尺之内烈风燃起, 长-枪一挑仿佛将落日余晖掀开,闹得顾惊涛不肯服输——他单手旋过坐山青横出其右, 上提拼上许清如的红缨枪头。
许清如持枪的双手被震了震,瞧着泛着有些骇人的铁光的坐山青, 便有了过一两招的心思。她很快又将枪向下压去,避开顾惊涛的坐山青, 迅速上前, 向他下盘连刺三番,却无一得手。
顾惊涛反手倒提坐山青,抓住许清如的破绽, 纵上剑柄而去, 晃开许清如的横刺。接着将身子巧妙一转, 破开许清如六尺中的壁障,坐山青看似蓄满气力, 实则剑柄轻轻一点, 在许清如面前停下。
三招之内阵势已破, 点到为止了。
许清如爽朗地笑了一声,迅速将红缨枪收了回来, 后退一步, 道:“顾兄果然是出身穿云门下, 风卷残云,快得很。此番算是清如见识到了。”
“清如妹子,这红缨枪法已是甚好,六尺之内无人敢动你。”顾惊涛漾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右手将坐山青触底倚着,左手便开始指点江山,“只是长-枪虽利,却不如长矛稳重,也不如刀剑般可以做横、劈之势,我见过的高手是可以将枪耍出千百种花样来,面对敌手未曾落入下风过——那是因为他们亦能将它器烂熟于心,便是你要学的了。”
“原是如此,清如讨教了。”许清如眼里闪了闪,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明台之下传来冷淡的女声:“顾惊涛,你还没说呢,坐山青怎么就成了重剑?”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顾惊涛歪着的身子正了正。
只见面前一抹白影从下越上,飘然而立。
既知今日上岛,林礼便去了顾虑,一早穿的便是一身穿云白。岛上好风知时,此刻拂过撩起白袂飘飘。林礼本就一副杏眼羽眉,骄矜时确实像把冰凌子。
扑面而来竟是种威严,浑身有股狠劲儿。
他又想起昨日里对上阳泽帮,这丫头也是这般凌厉。彼时不当回事,与吟吟说的只当是玩笑话,没想到确实变化甚大。
顾惊涛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竟然有些紧张。他这才开始正经打量自己这个一年没见的师妹——他们原本是自小掐惯了的,从不觉得彼此有什么能耐。山里有什么祭祖拜宗的事情,都是他被林折云抓去打头阵,林礼在后面等着他的笑话。许是自己走的这一年让林礼领头见了许多场面,才能成就这样的气质?
“问你话呢。”林礼不满地皱了皱眉。
“这个么——轮不着你管。”顾惊涛假意翻了个白眼,“总之要你知道,锋利顺手的很。便算是师父和诸位长老听了原委,也是埋怨不得的。”
这是什么话?分明是胡搅蛮缠不想说罢了。林礼简直要被气笑了,她看了一眼台下的汪吟吟,发觉对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礼,你长进倒是很大。”顾惊涛反将夸道,却没想到这样的夸赞更惹林礼生气。
不过此处既非孤鸿山,自然也不适合掐架。林礼挤出个笑容,也不管自然不自然,道:“师兄方才说这剑顺手的很?”
“自然。”
“那师兄这副剑这样厉害——”林礼骤而拔-出裁云剑,猛地飞身上前。裁云的银光挑衅似的从顾惊涛头顶掠过,“怎么不让我讨教一二,先是教育起别人来了?”
顾惊涛本能地秉剑起势。怪不得,怪不得,这丫头早就对他“顾惊涛”“这厮那厮”地呼来喝去,哪里会这么懂规矩地喊一句“师兄”?早就该知道是没那么好受用的——
顾惊涛猛地上提坐山青,铁青的剑身撞上银白。
他们交过的手多了去了,从几岁打到十几岁,多这么一场不多。
两剑相撞之后,两人都反应相当快,几乎同时抽回剑,向对方身侧一斩,接着又宿命似的相撞。
林礼旋身飞起,欲往顾惊涛胸口踩去。而顾惊涛横剑回挡,想摆林礼一道。却不想自己这师妹直接踏上铁锋,轻巧借力便往顾惊涛身后翻去,一手银白眼见便向顾惊涛毫不设防的后背劈来。
穿云的弟子在“快”这个方面当然是谁也不让谁。顾惊涛反应足够快,几乎是霎时便旋身,叫坐山青与裁云又一次撞到了一块儿。
“锵——”
双剑架成十字,谁也不肯退让。顾惊涛笑笑:“阿礼,轻功见长啊。”
林礼浅哼一声,不置可否。不过确实,当她从苍烟楼学会三抄水之后,就连在陆上的身姿也轻盈不少。
是气息的缘故吗?
林礼抽剑将顾惊涛向外一带,侧身一个“铁山靠”顶上他胸膛,生生把人撤开两步,道:“顾惊涛,在外这一年,没学会水上轻功啊?”
“师兄我往西往北走,哪里能遇到这样的功夫?”顾惊涛笑道,接着向前一步,坐山青一招“逐日”向林礼追来,“再者说,人非晶莹骨,怎能轻易得?”
林礼俯身闪过这一剑,道:“你知道?”
“我什么不知道?”他做作地笑道,接着“破月”三剑直朝林礼袭来。
林礼本想如先前一般轻巧避开,却从这此的剑锋里感受出不同来——顾惊涛的剑锋简直霸道,比起在穿云山上时,多了横扫一切的气势。
他的气力相当足,林礼本想纵裁云而上,再使一次“铁山靠”变守为功。可是剑身一撞她便吃力的后退,持剑的手震了一震——坐山青的运力太足,隔着剑身便叫她震得手麻。裁云倘若从正面与之交手,怕只能是落得被掀翻的地步!
林礼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顾惊涛是有不同寻常的气力,否则林折云也也不至于不打一柄轻剑给他。可是刚刚这样的气势她从未见过,自己从未被顾惊涛隔着剑身便震到手麻。
林礼谨慎起来,她觉得换句话说,顾惊涛刚刚那一招外露出的气力,直追她四师叔岳为轻的手腕。或者说,要胜过这天生神力。
这厮这一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他是去关西参军,拎了铁骑的碎星锤了吗?否则怎么可能短短一年,就到了这种地步?
还有,为什么只有刚刚这一招显山露水?
容不得林礼迟疑了,顾惊涛的坐山青再一次探出,啸出“樽前老”五道剑气,道道沉重如许却又连接迅速,恍若铁网织起叫人无处遁形,叫林礼欲轻身飞起突破却只能堪堪落下,左右闪躲觅得一丝机会。
虽然明台之下看着白袂之人依旧从容,双方打得有来有往,却只有林礼自己晓得躲得多么费劲。顾惊涛的招式不能说毫无破绽,倘若深究,她一定可以寻到机会一剑锁喉——只是这需要和坐山青来一招正面交锋,才能破开这层严丝合缝的铁幕。
但她无法保证一招之内不被坐山青震麻。
林礼紧张的思绪里竟然闪过当时在环采阁与江漫雪过上的几招,江漫雪的笑春风毫无破绽,简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她完全束手无策。
这又和顾惊涛不一样,她知道用什么办法对付顾惊涛,却没有办法施展。
轻剑,重剑;单剑,双剑。
林礼思绪不定,为一个办法。她右腕一转,手中剑气挽花,轻身向顾惊涛而来,却并不露势。
这显然是猛然的转守为攻,但却只是攻击性不强的剑挽花?顾惊涛看不清林礼的意图,坐山青转为自保,横亘胸前。
却没想到林礼剑挽花依旧,朝顾惊涛正脸袭来,银光飞溅,锋利满目——削下前胸衣衫半块蓝布,他顺从地向后退去。
林礼意识到不对劲,顾惊涛怎么不拿坐山青来挡?但空中的优势不可弃之,于是横踢侧出,正好抵在顾惊涛的拳头上。
一声闷响。林礼落地,顾惊涛吃痛地甩了甩手,笑道:“阿礼好长进。师兄哪里说错了?”
林礼归剑入鞘,没有说话。
却听明台之下几声沉闷的掌声,是尹信笑着击掌:“精彩!精彩!穿云剑术果然非同凡响,言某开了眼界。”
汪吟吟也道:“我门穿云台年考两任魁首交手在此,到底算是抬举这明台了。”
三人看得呆了,浑然不知日头已经偏西。夏日里落日的红晖衬人,将这对手的两人染成半边红透,林礼一身白袂被浸透到底,顾惊涛半个身子都是橙黄。
林礼向右看去,是瓯江辽阔的水域。落日沉下水面去,在水上掀起的一片潋滟,天上织起锦绣罗衫,水天交界处融融,说不清究竟是澄碧浸透了橙红,还是橙红染遍了这水色。
在似乎有些漫长的沉寂声里,她才放下心喘了一口粗气。
实在累。
有橹声渐近,是船夫摇橹而来送上晚膳。听着纛纛的声音,顾惊涛出声划破岑寂:“该吃晚饭了。”
他双手一摊,示意林礼该下台了。
林礼不置可否,站着不动。顾惊涛干脆先行,面对林礼三两步跳下了台。这时候他胸口那几道伤痕才避开余晖的晕染,落在林礼眼底。
林礼微微眯了一下眼,仿佛所见并不真实。却见到顾惊涛很快扯了扯衣服,取代了被林礼削下的布料,盖住了胸口。
看花眼了么?林礼抬手挽了一下方才松掉几根发丝,沉默地跃下。
那是地道的永陵饭菜。此外竟有酒一壶,青花碗一盏,上奉一道梅州烧肉,底下压了一片纸,上书娟秀字迹:“唯恐君心想念。”
“鄙阁夏至日里喜灯花逐夜,以待贵客。今日天光不负,将行操练,以免届时差错。邀有缘人观赏。”
汪吟吟看了一番,道:“这是黎星若的字迹吗?”
冰雪心思。
“黎左席是个玉人。”顾惊涛仔细瞧了瞧那张纸,撇撇嘴道,“不管了,吃饭吃饭,吃完了去看灯花!”
北岛岸边,一片开阔,有八仙石桌椅一副,正好又乘着阴凉,很有情致。
“灯花夜吗?夏夜里一定很美。”许清如舀起鱼圆,憧憬着,“锁钥阁好特别,唉,吟吟,你们穿云门有没有这样的灯花夜?”
“唔……”汪吟吟回道,“孤鸿山让弟子夏日里休息两天都很难得了,做几碗绿豆粥算是谢天谢地,哪里来的灯花夜可以欣赏?还是锁钥阁有钱会过日子呀,我还没见过呢,可不得去看看?”
语罢,她又问道:“言大人,京城这样的灯花夜可多?一定很美吧?”
尹信的思绪骤然回到那个偷溜出宫在京城夜市里瞎逛的晚上,笙歌晓彻闻,不敢负千灯。京城的夜晚软玉温柔、极尽奢华,每一夜都是灯火缭乱。
玄武大街哪里有沉寂的时候?那种用金银细软编织出的繁华无疑是勾人的,中政为都多少年,就亲眼见过多少白玉为堂金作马,多少龙吞宝盖和凤吐流苏。
但是,总会腻的。总会想念摇曳清影里水色的恬静。
尹信的眸子里清光闪了闪,道:“多得很。最壮美不过上元灯节,千家连灯,万家结彩,诸位若是喜欢热闹,日后一定要去看看。不过么——”
他话锋一转,道:“灯节虽说不是什么稀奇事物,锁钥阁一力能到这样的地步,叫我很是意外。方才乘船而至,瞧这里亭台楼阁水榭无一遗落,花雕建筑都讲究得很,甚至京里人家也要逊色。更何况,此处船只至少百余艘,还有那如锁月舫一般的画舫。其间岛上人员调度,也算庞大。”
“说了这么一遭,言兄是想说,这锁钥阁太有钱了?”顾惊涛打岔道。
“不错,是太有钱了。”尹信暗自腹诽,这若不是江湖门派,他一定会去好奇地查查账本,这每年得给官府交多少税?
“锁钥阁立阁百年,有的消息一掷千金。积累下来的家底,我们四座山头加起来也比不上啊。”顾惊涛听者无意舀了一碗鱼圆,“这永陵鱼圆好吃。”
尹信停了筷子,他从早上见到锁钥众岛的一刻起,便无时无刻不在想:这就是一个水上王侯国。黎星若说这是禽鸟的功劳,他是半点儿也不信的,客套话罢了。光靠禽鸟传书,意外甚多,怎么可能铸就锁钥阁现在的声势?
这一片水域看似远离人间、隔世而立,却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靠的是人。
换句话说,暗庄、探子、眼线。
锁钥阁的眼睛从他们初入永陵便盯着他们了,后边儿的食宿船只安排的一样不落,确实体贴周到,但又确实恐怖。
不,不。锁钥阁的眼睛怎么只会从他们初入永陵开始盯着?他们来永陵这一路上,都逃不过锁钥阁的眼睛。否则,他们又怎么会在那破旧的驿站遭遇阳泽帮的“复仇”。
又或者,锁钥阁的眼睛来的更早呢?他们在乌苏的时候,或者在落霞镇的时候,莫非就已经被盯上了?
这样基业的锁钥阁,他不信是普通的误传和失误,一定是有意为之。
这才是尹信不让林礼说起那“误杀”的原因。江湖五门素无大怨,穿云门的诸位自然轻松,但他不得不多留神。
锁钥阁里有人在暗,而他们在明。此时不能拼个鱼死网破,他要让对手自乱阵脚。
他想了想,问道:“黎元老阁主和如今的冯衡阁主,都是怎么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1.是冰凌子阿礼啊
2.兄妹一言不合就开打ing 顾惊涛经历了啥捏你猜
3.对打戏秃头的每一天,后面还要打好多场
4.明天补齐!我会滚来更新的(已补齐)
5.顾惊涛:干饭干饭!干饭人,干饭魂!
微博@苏格拉底的爱人
第53章 杜康
汪吟吟和顾惊涛面面相觑, 却都同时摇了摇头。
“这个嘛……” 汪吟吟迟疑着,“听闻黎元老阁主当年双耳可听到南海风声,一双眼睛可以看到塞外风景, 天下细微不过尔尔,什么都拿得到, 什么都能传的出去。”
顾惊涛道:“这都是霁日之后的江湖传言,老阁主当年身死, 是憾事一件。我等未曾亲眼见过,不知道往后所传, 是不是言重。而如今的冯老……”
“实在不好说是什么脾气。”汪吟吟打断,“连我也不清楚底细, 只知道当年阁中内决后冯老接过重任,锁钥阁运转依旧, 想来手段不失黎老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