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云为信——萧墨颜【完结】
时间:2023-03-17 13:02:20

  而具体由哪个矿, 在什么时候铸钱, 在钱监内部有明确精准的规划。到底什么铸钱放钱, 也经由户部钱监各地视察,依据市场上的物价高低而定。
  若是铸放一批新钱, 大多是市场上的物价过高, 用来赈灾抚民、活跃交易。或者是抵御外敌掀起战争、海外交易之类。总之, 钱是不能随意铸放的。
  而此番他一路南下,除了那夜在京城见到的落霞饰物价格涨破了天, 其他都是上上下下的波动, 并不稀奇。也就是说, 天下太平,无荒无灾,尤其是东南,向来富贵风流之地,出海贸易第一,常年有雪花花的境外白银流入进来,怎么会需要一批新的铜钱呢?
  尹信拿着这枚新钱,连忙吹灭林礼屋子里的蜡烛,为她掩好门扉,疾步向自己屋里翻找出那枚启州的铜钱。
  色泽崭新,相似无疑。
  他皱着眉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很多东西。当时他看破启州汇市的泡沫,洞悉启州四人想要挤兑竞争对手的目的,这其中包括布庄、酒楼、饭店、当铺……
  它们都在那场精心设计的泡沫里几近覆灭。哪怕是快哉风一心想保的苍烟楼,也让他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了。
  但恒嘉矿产没有。恒嘉矿产像其他几家一样曾经出现过泡沫般的股价,但是一直高涨着,直到汇市闭门整顿也没有降下来过。
  那时他以为只是这只是一支有真底子的股票,因此不怕泡沫。而且铜铁官营,启州四人犯不着用这个局将恒嘉矿产做进去。
  但是仔细想想,当时汇市的泡沫兵败如山倒,抛售近乎成了狂潮。有泡沫趋势的恒嘉矿产,真的就一点儿影响也不会受吗?
  瑾。尹信想,此事当时没有深究,若再提起来,总离不开开明暗庄。
  势必要再去一次。他琢磨着。
  这一路来,原本以为只是各州出了税收的岔子,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邪魔重燃的事端。这便不得不叫人起疑,当日在落霞关遇见的与蔡斌蛇叔一窝的“山匪”,是不是邪魔外教的爪牙?
  以及那乌苏妓子花相似,是否与此勾连?
  倘若是,如今魔教中人,竟敢光明正大地劫了镇子?那么他们与这矿……
  尹信的眼里忽明忽灭,任烛火摇晃,夜色深去。
  落日时分自然是为万境所共享,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心思欣赏。反而是烛火摇晃之中,收容了无数不同的情绪。虽然一烛生命短暂,燃烧殆尽只是须臾,但曳着尾巴拖进黑夜的故事,或悲或欢,最后都成了一缕烟色里浅浅的叹息。
  葳蕤岛惯种繁茂的芭蕉树,硕大的芭蕉叶半掩着那间屋子的窗。烛光从窗子里倾泻而出,橙黄抚上翠绿,晃眼得很,一时不知道是谁乱了谁。
  黎星若悄声从正门进来,棕黄的药液在她手里奉着的瓷碗里晃荡两下。还好她足够小心,并没有让药洒出来。
  她将碗放在床边,并没有喊半卧在床上的中年女人喝,只是柔声叫了一句:“娘,阿星来了。”
  黎星若脸若银盘,眼似水杏,跟这个女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女人显然不敌岁月霜花,满头青丝里已经有了白发,唇色发白,看着一脸困倦。
  她正在看一本书,见黎星若来了,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道:“阿星,再添上两盏灯吧,一会儿天黑快。”
  黎星若应过,连忙要去翻柜子里的蜡烛,一边忙着,一边听她母亲问:“今日在春山岛怎么样?”
  “就那样吧。”黎星若淡淡回道,“不过是又叫那父子俩摆了一道。”
  “出什么差错了?”女人当然听得出来她这是在埋怨。
  “算不得什么大事。”黎星若利落地点上灯花,又缓缓道,“穿云原是分开两拨来的。今日穿云来的都是年轻弟子,长老们还在路上。”
  她抚了抚头上的朱簪,知道有几缕头发散下,烦躁地皱了皱眉,移步到铜镜前,想要将那几缕头发绾好,却没想到弄散了整个发髻。
  “啧。”黎星若咬了咬唇,眉头紧锁,只能重新开始绾。
  “这样急躁像什么样子。”女人轻斥,随后又语气又温和下来,“阿娘替你绾。”
  黎星若欲言又止,缓缓挪了过来,在她阿娘床头坐下。
  “你啊,沉住气。”女人一面将朱钗从她头上摘下,一面轻声念叨,“既然当初要走这条路,就别让那两个唬住了。穿云的长老早一天晚一天来碍着什么事了?严崇如那小子既然敢给你一个不清不楚的消息,他朝你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便是了。我问你,今日事可有叫阁主知道?”
  黎星若摇摇头,道:“阁主便没有下过岁华岛。我原本奇怪呢,怎么贵客上岛不见阁主?后来瞧见那人,便明白了。”
  “这就是你蠢处了。”女人淡淡道,却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眼见阁主最初不在,便应该马上知道那小子说的有问题。”
  黎星若沉默了一会儿,向她娘嗔道:“我就是生气嘛。”
  “那老狐狸说的倒好听,我什么都知道,让岛上的客人们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这不话里话外还是在讽刺我手里半点儿训鸽权也没有吗?那小狐狸如今气焰见长,要摆我一道。今日一众人里就黏着南虞那小太子说话——到最后,那小太子还不是先叫我一句‘姐姐’。”黎星若道来。
  “傻孩子,你瞧你又是这副模样。气什么?”女人将黎星若柔顺的发丝圈在簪子上,“他们父子俩是有训鸽权,可是声势再大,也不过是管管那天上飞的东西罢了。真正的训鸽权,不还在阁主手里握着吗?谁拿得到那个,谁才是能在锁钥阁上说话的人。”
  女人慢条斯理地交代完,一个梅花髻已然绾成。她嘴角有了浅浅的笑意,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阁主事到如今都没有把权力交出来,无非是怕你不够稳重。你也就是沾不到训鸽权,岛上其他事情,你不是管得妥妥帖帖吗?那小狐狸再怎么摆你,也拿不走你左席的位置,你怎么与他一般见识?”
  “那老狐狸呢?阿娘,你先前说过父亲让阁内内决的时候,可用的是探查消息的法子呢。”黎星若知道她娘绾好了,便起身,再道,“那父子俩到底是能知道消息的,尤其是京里的消息。上次要传中政城里的酒价物价,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阁主的线人还没到,他们便从飞鸽脚上卸下了消息。”
  “还有上上回,我眼见他们放出鸽子,全都是从京城那条线拨过来的。”
  女人似乎在想这话有几分真假,又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年前小团圆宴的时候,我似乎听到父子俩谈到京官京察的消息。可那会儿京里还在查着,阁主也直到三五日后才晓得结果。我以为他们只是多舍罢了,但听到的两个名字,之后也确实听阁主提起。”
  “你看,阿娘,我就说吧。”黎星若急急地踱起步来,“他们手上的东西可多了。要真是内决起来……”
  “我说了,你急什么。”女人不满地皱了皱眉,“我们锁钥阁本来就是眼线遍布四方,你又不是不晓得,原本就与天家有过勾连。严玉堂是霁日那会儿熬过来,有点人脉不稀奇。”
  “你做事,阿娘放心。只消做好手头的事情便是。”女人的目光向床边的药碗看去,一瞬间竟流露出杀光,“至于内决么,若是阁主就看重你,那两位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
  黎星若眨了眨眼,明白母亲这个表情是分量很重的。她思量再三,道:“阿娘,晚上我要主理夏至灯火夜的试彩。”
  “去吧。”女人定定地瞧着她,挥了挥手,“别回来太晚。”
  黎星若应着。她来时天还有些亮,此时已经全黑了。
  “你也太沉不住气,这种孩子气的事情也做。”严玉堂深深看了严崇如一眼,“你话说一半给她,你是瞧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乐死了,但可将人家得罪惨了。”
  “父亲,这你怪得了我吗?穿云在今日上岛是事实,她没问清楚罢了。”严崇如狭长的丹凤眼一眯,嘴角勾了勾,好像全然不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得罪她怎么了?让她克扣乡安岛的一日三餐不成?”
  乡安岛上的烛火和葳蕤岛很像,却不种芭蕉,种了一丛丛杜娟。日子到了夏日里,或粉或紫的花已经都凋谢完了,只剩下一丛丛花叶绿如往常。而它们离窗太远,似乎很难将倾泻下来的烛光托住。
  “黎星若要是真这样小心眼儿,便不用想这往后了。是你目光短浅。”严玉堂从木架上取下个盒子,拿出一叠纸仔细翻找着,“单单一个黎星若何足以惧?怕的是那上官念。”
  “她娘卧床病了这些年了,日日汤药,怕是也没力气管这些。”严崇如冷哼一声,似是对父亲的说法嗤之以鼻。
  “教你多少次也没用。”严玉堂摇了摇头,语气听不出悲喜,“黎星若倒比你有长进的多,如今岛上的琐事都叫人家打理的有规有矩。黎老去得早,你以为她自己就有那种本事吗?”
  “上官仪一身晶莹骨,当年飞步水上似仙如燕,”严玉堂提起一支搁在笔山上的毛笔,沾了墨,一面写,一面道,“黎老便是瞧见这副姿容倾心的。怎么会说病就病了?”
  “你看黎星若每天一碗碗药端去,上官仪喝了没有倒是两说。”严玉堂行云流水地写着,余光瞥了严崇如一眼。
  “您的意思是,装病?”严崇如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这样在阁主面前,不论怎样,都可以借个人情?”
  严玉堂并不回答,接着写。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说明白了,就没意思了。
  严崇如停止了敲击,心中懂了父亲的意思。
  “我们接到的消息,九鼎还需三五日,玄罗的人和穿云的长老,便是明后天,对吗?”严崇如又开口问道。
  “是,崇如查过了。”
  “那便是人家黎星若的厉害之处了,”严玉堂提起那张纸,又不满意似的添了几个字,“黎老走的时候是内决,便是要紧的人脉都没给他娘俩儿留,人家手上一点儿消息可没有呢。光凭前些天会议时随便我随便提了一句,便很快计算出了时辰。”
  “我想当欢喜黎星若这个孩子,怎样都能做出不动声色的模样——也许是上官仪管教的好。”严玉堂又开口道,“若是个男孩儿,一定比你出息多了。”
  严崇如有一瞬喘气声重了,却很快收住,静静听父亲说下去。
  “你要高兴黎元只有个女儿,否则我们啊,可就难了。”严玉堂写完了,搁下笔,拾起图章盖了个红印子,“这些年阁主没有没把训鸽权分出去,也就证明那丫头能力还不够。在此之前,你知道我们要做好什么事,否则真等训鸽权重新划分的那一天,可就晚了。”
  烛光惶惶映进严崇如的眸子,不停跳动着,仿佛在他眼里烧出一片烈野来,掩盖了原本的情绪。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得严玉堂所说的“不动声色”。
  “崇如明白。”他答道。
  “拿去吧。”严崇如将眼前落满墨迹的纸晾干,接着仔细折好,“明日那道去京城的线有鸽子飞。”
  严崇如双手恭敬接过,低眉退出了屋子。
  作者有话说:
  1.明天补齐(已补齐)
  2.啊小尹同志这个嘛,简单的通货膨胀概念。但现实中古代的货币发行其实并不严谨,因为就古代的行政科技水平,很难即使统计市场汇率。但是,谁让大晋商人立国呢,有推度制度,市场调查人员是很多的,所以我这边设定是按照市场物价起伏来调整货币发行
  3.锁钥阁宅斗大戏~
  4.严玉堂皱眉:你要有黎星若一半心机……
 
 
第55章 黑影
  林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叫早已大亮的天光扎了一下,又吃痛地紧闭。她意识到什么,却又感觉一阵昏沉, 脑袋似是被钝器击打了一遭,疼得就像那大圣被念了紧箍咒。
  我这是……她重重出了两口气, 缓缓直起身子来抬手扶额,脑子闪过一些不连贯的片段。
  说不清的悲伤或是愤怒, 接着是那个玉色三弯嘴的酒壶,碧色小酒杯斟了不知道多少下肚……接着, 接着她仿佛失了心神,一片空白。
  只有一抹, 一抹颀长的青色身影,一个厚重踏实的肩膀。
  那是, 那是他吗?林礼微微张嘴, 错愕不已。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确是昨晚那身,有几分凌乱, 但没有破损。仔细注意去, 还有几分残存的酒味没有散尽。床边裁云好生安置着, 一如往常散着银光。
  这,我是喝醉了……林礼凌乱的思绪还没理出个所以然, 有个轻快的身影从门外闪进来——
  “哎哟, 你可舍得起来了。”汪吟吟见着她坐起来, 连忙凑过来笑道,“在孤鸿山上的时候, 我可没见着你哪天错过早功的习练啊。”
  林礼脑子嗡嗡的:“早功已然结束了吗?”
  “那不然呢?”汪吟吟嗔道, 晃了晃手中那抹绯色, “你瞧瞧这都日上三竿了,早该收剑了。”
  “你呢,昨晚上喝什么酒啊。”汪吟吟往床边一坐,靠近林礼问道。
  林礼本想反驳自己没喝酒,却知道这个鬼借口是傻子也不会信的。但是……
  “酒没人喝,浪费了多不好。”林礼佯装淡定,“我不喝,留给顾惊涛吗?不担心他一饮数口便到瓯江里戏水去?”
  看着林礼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汪吟吟忍住不笑:“得了吧你,且说我认识你十几年就没见你喝几回酒,再说,这酒真是你一个人喝的吗?怕是……”
  汪吟吟笑得不怀好意起来,故意咬着重音:“有人举杯对酌吧?”
  “……我与月对酌。”林礼沉默了片刻,嘴硬道。
  汪吟吟了然,心中暗笑。她站了起来,似是无意看了看四周,慢慢道来:“我说昨晚,我、清如姐、师兄赏那灯花时有两个人一直不来。后来我们回来的也不算晚,却见着屋子灯已经吹了。我便疑惑,你什么时候睡这么早去?后来自然闻到一股酒味。我和清如姐连忙点灯查看,发现你人也睡得死沉,被子却掖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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