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的中政人家,也会不惜钱财来买一件落霞饰物,以讨家中女眷欢喜。
汪吟吟一路上已经想好得拿一件烧蓝点翠花簪和一对翡翠耳环回去给她娘。
“我娘说她年少时也来过落霞关,只是当时囊中羞涩,未能添置一二,”汪吟吟顿了顿,仿佛在想什么,“从前她说过这都是她当时看上的,只是如今过了十多年,不知这些旧的款式还能不能买到。”
话语间,两人已来到一家店铺。
掌柜看起来年轻,见了二人拱手:“二位姑娘可是有什么看上的?”
林礼不言,汪吟吟却俯首便看见了她要寻的烧蓝花簪和翡翠耳环,她就要伸手拿起,掌柜微微挡了一挡,而后自己将之托起,在汪吟吟面前转了转。
日光下看,烧蓝色泽醇厚,点翠翠□□滴,是上好的成色。
翡翠耳环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汪吟吟问价。
“您要一块儿要的话,只要三两银子。”商家压低声音说道。
汪吟吟觉得划算,正欲开口说什么,林礼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掌柜的,若是好东西,我们定是要收的,只是不知道你们家的手艺到底如何。”汪吟吟改口道。
掌柜的神色立刻凛然了:“二位姑娘莫瞧我年轻,我师从烟青大师,手艺自然不俗。你若是不信,上别家问问,谁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号?”
“您师父,也是落霞关的匠人吗?”汪吟吟问。
掌柜脸色一变:“自然。只是师父年事已高,去岁年底便返乡了。”
林礼有心试他一试,从怀中掏出银簪:“那掌柜必是有神通了,还烦请瞧一瞧我这簪子的玄机。”
掌柜接过,仔细端详,又正对着阳光瞧了瞧,心中只觉是支普通的银簪,但看林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莫不是这花样纹路上有什么文章?
林礼瞧掌柜半晌说不出话来,便抽回银簪,朝他微微颔首:“我们还需到别家看看。”
出了店铺,汪吟吟嘀咕着:“阿礼,按你的说法,封银是旧俗,不知道也就罢了,那簪子和耳环我瞧着都挺好。”
林礼也说不上来,她只是天然对看不出簪子玄机的人有所抵触,也不好和吟吟提起,只是说:“再去别家看看吧,货比三家。”
转眼又是一家店铺,掌柜看着年纪也很轻。
烧蓝花簪和翡翠耳环一样成色好看。
掌柜只要二两银子,却一样看不出林礼簪子的玄机。
二人如此换了好几家店铺,皆能寻到如意的簪子耳环,掌柜有的要价二两,有的要价一两半,还有的,见二人转身要走,便迅速降到了一两。
但没人瞧出林礼银簪的玄机。
这其中有古怪,林礼和汪吟吟都生出疑心来。
“你瞧,阿礼,这落霞关是专做首饰生意的,向来花样最多,京城贵女也要多加模仿。一路过来,你见着什么新鲜花样了吗?”
林礼远不如汪吟吟了解这些首饰花样其中的门道,但如汪吟吟所说,一路过来,铺子里尽是些数十年前的旧款式,不见什么珍宝奇石。
林礼摇头:“你阿娘想要的旧款式倒是俯拾皆是。”
“更何况,这其中价格多变,一路走低。”林礼喃喃道,“倒像是低价贱卖的意思。”
林礼环顾四周:“这店铺也有好些关着的。方才关口那俩人,不也很奇怪吗?”
“不像传言里那么热闹。”汪吟吟低声。
“掌柜的看着岁数都不大,没见着有老师傅。”林礼思忖,若是如此,上哪儿找知晓封银旧俗的人去?
疑虑之际,一枝桃花簪忽然映入眼帘。
“阿礼,你瞧,这与我头上这支好像。”汪吟吟拉着林礼走向一旁的另一家店铺,“若你也戴这样一支,任谁都瞧得出来我们要好。”
掌柜是个中年男子:“姑娘好眼力,桃花簪姑娘家都喜欢。卖的只剩这一支了,您头上这支可是我们这儿得来的?”
汪吟吟连忙摆手:“我这不是。”
话语间,林礼听到一声咳嗽,仿佛从铺子里传来,她往里头瞧了瞧,只见一老妪坐在店内一把椅子上,没有丝毫动作。倘若她不出声,旁人怕是压根儿留心不到。
“我瞧这根簪极好,我要了。”汪吟吟笑道。
掌柜连忙就要将簪子包起来。
“掌柜的,不急。我此番来还想寻一寻旧的款式。”汪吟吟注意到林礼的目光,猜中她的想法,“不知你这可有旧式的烧蓝花簪和翡翠耳环?”
“那样的东西小店有的是,二位进店来看。”掌柜惊喜,将林礼和汪吟吟迎了进来。
汪吟吟俯身认真的瞧起了桌上掌柜拿来的首饰,掌柜本在旁解释,可余光瞧见林礼定定看着角落里的老妪,便说道:“姑娘,那是家母,从前也是珠宝匠人,这不,年纪大了,我就把这铺子接过来了。”
林礼心中暗喜。她示意汪吟吟继续同掌柜交谈,借机掏出银簪,双手递到那老妪面前,柔声问道:“奶奶,您能看出我这簪子可有什么不同吗?”
老妪抬头,接过簪子,放在手里打量。
紧接着,老妪摊开手掌,仔细掂了一掂,目光深邃起来。
林礼大气都不敢出了。
“漱玉石可备好了?”屏息之间,一个粗壮的男声闯入林礼耳畔,她侧脸一瞧,只见一个灰衣大汉挤进铺子里,在店内扫视一圈。
“大爷,这漱玉石难寻您也知道,只给这些天,小店难以……”掌柜话音未落,一个耳光便抽了下来,吓得一旁的汪吟吟连退几步,就要压到林礼身上。
林礼将她扶住。
“我已经等了你三日了,没有石头,你就把命跟上边儿交代了去!”大汉拎起掌柜的衣领,凶狠十分,一旁的老妪剧烈的咳嗽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林礼看了汪吟吟一眼,借了她的肩头将手一撑,飞身踢在那壮汉的肩头——用的是巧劲儿。大汉毫无防备,踉跄两步,松开了掌柜的衣领。
要的便是这踉跄两步。
林礼落地旋身,全力在壮汉后背踢了一脚,壮汉的半个身子便出了店门。
接着一脚,直朝壮汉脖颈而来。壮汉不堪承力,倒了下去。
眨眼功夫,林礼已单脚踩在壮汉胸上,腰间裁云不露剑光,剑鞘抵住大汉的甲骨。
“呃……”
“喔,好身手啊。”一个年轻男子的朗声温润入耳,暂时掩去大汉的哀嚎。
她抬头一看,前方不过五步,一个玉冠锦衣少年正挑眉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他来了他来了
第5章 镇抚
只见那少年的脸棱角分明,一双剑眉之下眼若桃花,一朵桃花之下半点泪痣。玉冠束发,着一身靛青衣衫,有银丝镶边,竹雁暗绣。
七尺男儿玉山立,象牙扇许松下风。可是哪位世家公子?
他身边站着鹌鹑官服的县丞见此情状,冷声道:
“何等刁民,竟当众袭人!来人,给我拿下!”随即转向少年,“镇抚大人,是在下巡管不力,教您看笑话了。”
说着示意左右陪同的县吏动作要快。
“分明是这大汉先无端发难,为难店家,”林礼尚未出声,身后汪吟吟便已嚷起来,“我们路见不平才拔剑相助,你如此不分黑白!”
“别叫她乱说话!”县丞扶着一个县吏的肩切切,却没注意少年正瞧着他,心中了然,眼神玩味。
此时有几个县吏已然起势要拿住林礼,林礼正欲腾空飞步,只听那少年沉声:“且慢。”
众人一时不敢动作。
“本官瞧这大汉穿着眼熟。”他走上前来,又偏头似是询问一边的手下,“万木,你可见过?”
“回大人,昨日东面关口,正是见过如此穿着的人。”他身旁一位着棕色衣衫的青年回道。
“我们调来多少兵来着?”
"半个营。算着时辰,已经围住关口了。"
县丞脸色一点点白下去,颤声道:“镇抚大人,这是做什么?”
镇抚?林礼心下疑惑,如此年轻的镇抚?几乎一瞬,她感觉到这满街目光已从原来的恐惧意外化为锋芒利刃,尽向县丞扎去。
又有更为渴望的目光注视少年,仿佛烈日灼烧。
见过大旱中的渴求一滴水的农人吗?不会胜过如此了。
不出我所料。他想。
少年瞥了一眼手下:“拿出来吧。”
被他唤作万木的少年从怀中掏出银鱼符,示意四周:“诸位,我家大人乃朝廷新任东南镇抚,早便注意落霞关异样,今日突访此处!”
沿街多少目光接连扫过鱼符。
林礼身后刚刚还哆哆嗦嗦的掌柜突然起身,一个箭步冲向少年,猛地在前跪下了:
“请镇抚大人做主啊,请镇抚大人做主啊!”
声音凄厉,震天动地。
随后,周围店家里的掌柜接二连三地冲出店门,沿街跪下,声音排山倒海:
“请镇抚大人做主!”
转瞬之间,沿街向着少年跪了一地,少年独立其间,神色凛然。
林礼和吟吟愕然了,一时竟不知是站是跪。以前在话本里见过告御状的场面,应也不胜如此。
少年身旁,县丞已是面如死灰。
少年眼里似是含笑,声音却如冰凌凛冽:“县丞大人,落霞关的匠户们这可是有天大的冤屈啊。”
“众位师傅可都随本官走,咱们到县衙,好好将你们的冤屈讲一讲。”少年手中扇子一挥,一众师傅便都起身跟上。他忽而想起什么,对着林礼笑道:“姑娘,劳烦你也一起。”
“噢……”林礼正欲抬腿,吟吟在后拉了她一下。
林礼回身,发现老妪已从椅子上蹒跚至店门前,手中紧握着她那支银簪。
“姑娘,这里头封着东西。”老妪的眼睛眯成细长的一条缝儿,“这是老法子了。你若想要里头的东西,还需些时日,三日后再来拿。”
林礼点点头,道了一声“多谢”。
“奶奶,那花簪耳环帮我留着啊,过两日我也来取。”汪吟吟不忘嘱咐,林礼叹了口气,将她拉走了。
余光之间,瞧见奶奶和蔼的笑了笑。
万木半推半拉着腿软的县丞,一行人浩浩荡荡开至县衙。
少年坐在正堂厅上。眼瞧堂下诸位师傅又要跪下,便连忙喊道:“千帆,叫人抬几张长凳来。诸位站着说话即可,累了便坐下。”
他手下另一位棕衣少年应声而动。他身旁另一位棕衣少年向众位拱手:“我家大人姓言,众位称呼言大人即可。”
“镇抚大人,这其中有些误会……”
县丞张嘴欲言,话音未落,却叫人痛骂:“你这狗官,说什么误会,当我们是眼瞎了吗!”
“那山匪流氓有什么可误会的!”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骂起来了。
言屹双手往下压一压,示意道:“诸位怒火本官可以理解,可这样嘈杂如何能讲清冤屈?”偏头又向一边的县丞冷冷道:“是不是误会,本官自有定夺。 ”
众人声音渐渐平息下去,言屹象牙扇一挑,指着那位刚刚被林礼救下的掌柜道:“您先讲。”
“言大人,草民何明。”何明跨步向前,又猛地跪下了,“草民以命担保,检举清河县丞、知县,私通山匪流氓,洗劫落霞关以饱私囊,我等受尽折磨!”
“言大人,落霞关去岁无年可过。秋天便叫不知何处来的流匪洗劫干净。”何明声音颤抖,眼中含泪,“那些玛瑙,漱玉,稀奇的玩意儿通通叫人掠了去,我们报官,他口口声声说会还我们一个公道,却转身就与流匪头子私相授受!”
“就是!我家那对碧玉滕花,现在便在他夫人手里!”
“大人,去他宅子里搜啊,大人!”
“大人,今日您瞧见被那位姑娘踢到在地的壮汉,便是流匪的人!”
“老何最善雕刻漱玉,家中漱玉叫人掠完了。他们还不知足啊!还要来抢啊!”
“多少老师傅都让他们逼走了,强留下我们这些年轻的,三五日便来要东西,畜生啊!畜生啊!”
“若是今日大人不来,我等不知还要在水深火热里过多久啊!”
“……”
“……”
何明喘口气的功夫,众人已你一言我一语控诉起来。情到深处,便要扒了一旁县丞的皮。
县丞原本嘴里还嚷嚷着什么“无稽之谈”“小人之言”,头上便挨了一脚,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言屹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这落霞关的形势,比他原想得更糟。
言屹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对旁说:“万木,千帆,先关到南监去。”他顿了一顿,修长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又道:“这官服便不必穿了。而后带上几个好手,去将他宅子搜一搜。”
“把那知县也请来,本官瞧瞧这县官府还有没有干净的了!”言屹眼里神色狠戾,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万木千帆应下,捂着县丞的嘴就将他带下去。众人的脸上方见些喜色。
一旁的林礼与汪吟吟已是看得目瞪口呆,切切着:
“刚刚下山便瞧见这样的场面。”
“只怕那些前辈师兄都没见识过。”
“何止,怕是没几个人能见识过。”
众口虽乱,但事情已是明了。
去岁年底,落霞关遭了流匪,珍宝玉石都让洗劫一空。匠户们报官,却不曾想官府与流匪勾结,合起伙来毁人生路。南北皆是峻岭,东西一向,东面叫流匪锁住入关口,只放不知情的外来商队货物进来,却并不让里面的匠户出去;西面有官府把守,匠户们更是插翅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