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则目光微深,抿了抿唇。
苏治国继续道:“你也不用再回公司上班了,法务那边我会让人事部再招聘人,最近一段时间你好好休息。”
苏予沉默了一会儿。
林羡余有些担心地看向她,刚准备说点什么插科打诨过去。
苏予开口了,声音柔软,眼神坚定:“爸,我本来也想跟你说法务的事情,赵叔叔已经在物色新的法务组长了。”
苏治国对上苏予的眼睛,眼里有警告,他仿佛知道苏予要说什么。
“爸,我还没打算这么早结婚。”
苏治国眸色深沉。
苏予又说:“还有,我打算去做律师了。”
她的话音刚落,下一秒,就听到苏治国的冷笑,他恼火道:“做律师?我看你做律师是假,想跟在霍燃那个臭小子身后是真吧!”
苏予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眼神也不躲避。
“霍燃无父无母,家境贫寒,就算现在当了律师,拼死拼活赚的钱还没有言则一笔订单来得多,你到底图什么?言则对你不好吗?你非得巴巴去倒贴人家!”苏治国说话的时候,一点都没顾及陈言则。
陈言则轻轻地垂下了眼,遮住了眼里复杂的情绪。
一顿饭,大家不欢而散。
林羡余也不好意思再在苏家待着,跟几人告别后,苏治国安排司机送她回家。
苏予睡在了老宅,她躺在床上,慢悠悠地看着悬在头顶的那一盏灯,光晕开了,她闭上眼睛,脑子也是一圈圈光晕。
有人敲门。
苏予爬起来,检查了一下睡衣,这才去开门。
陈言则笔直地站在门外,垂眸看着苏予。
苏予让开,让他进来。
房间内有一张小沙发,铺着白色蕾丝刺绣沙发垫,沙发上摆放着的巨型玩偶,还是陈言则送的。
那时候,他接手了集团旗下的一家玩具公司,把参与设计制作出来的第一款玩偶送给了她。
他坐了下来,垂着眼,苏予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见他把玩着这个玩偶,笑了一下:“时间过得真快。”
“嗯。”
“你要去做霍燃的实习生?”
“嗯。”
陈言则抬起眼眸,低笑:“你还忘不了他?”
苏予没有回答。
陈言则让她也坐下,她迟疑了一下才坐下。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笑意淡淡,垂眸看着她的发旋,心脏微微一颤。他修长的手指往下,扣住了她的肩膀,揽住了她。
苏予身体一僵,侧身,深呼吸:“言则,我们当初说好了只敷衍我爸爸,当他提订婚的时候,不反驳也不应承……我知道你一直都忘不了学姐,也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着我、帮着我爸,我很感谢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陈言则就打断了她,眼睛盯着她:“你怎么感谢我?”
苏予怔了一下。
他问:“是不是我提出的要求,你都会答应?那我要你不要靠近霍燃,不要去当律师……”他的目光很平静,不带压迫,很平和,语气也不急不缓,带着一贯的气度。
苏予动了动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言则在心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地说:“我不逼你。”
他站起来,背对着苏予往外走。
苏予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年,她和陈言则说好了假意订婚,因为他们清楚彼此之间有的只是纯粹的兄妹情,他有一直等待的学姐,她想应付她的爸爸。
“你不等宋亦学姐了吗?”她问。
陈言则步伐微顿,半晌后,他转过头,眉峰下压,难得失去了温和:“不等了。”
苏予怔怔地看着他,明灯光华倾泻,而他眉染寒霜。
不知窗外什么掉落,惊得鸟儿四处飞散。
过了几天,刘木阳的案子终于结束侦查了,刘木阳交代了他作案行凶的过程。
秦誉给苏予打了电话,讲了经过,但要求苏予先不要在网络上公布细节,也不要发表关于本案的言论,以免引导舆论。
苏予自然不会这样做,即便苏晟现在仍被网友们骂得狗血淋头。
她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的苏晟正在看新闻。
“B大教授因涉嫌杀害谢岁星被批捕,该教授被曝出曾性侵多位女大学生,社会追问大学教授怎会沦为社会败类?”
他瞥到苏予进来的身影,按了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拿起了一旁的iPad,重新打起游戏。
苏予笑了一下,顿了一下,说:“刘木阳交代了作案过程。”
苏晟关掉了iPad:“嗯。”
“你不用再去录笔录了。”
苏晟轻轻地“嗯”了一声,指节用力得泛白。沉默了半晌,他说:“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是错了,但没酿成大错。”
她站了许久,才朝着苏晟微微一笑:“阿晟,你还年轻,这只是你人生中小小的一个难关。你还记得两年前,我从检察院离职的时候,你送给我的几米的一句话吗?”
――迷路,也是走路的一部分。
只要最终是前进的就好。
她浅浅地抿着嘴角,看向窗外。
外面的气温很低,天空灰暗,枝丫光秃秃的,透着凛冬的气息,她心头的浓雾却慢慢地散开了。
画面来来去去,最终停留在霍燃薄唇紧抿的英俊面孔上,久久不散。
周一,苏予正式去律所上班了。
不知道陈言则跟苏治国说了什么,苏治国之后就不再管苏予要去当律师的事情了。
苏予早早起床,下了楼,就看到坐在餐桌旁的陈言则。
陈言则要送她去律所,她想拒绝。
陈言则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微笑道:“阿予,我送你去吧,就算不是以男朋友的身份,我难道不是陪你长大的哥哥吗?”他明明没说不相干的,却隐隐透着压力。
苏予盯着他看了半晌,同意了。
半个小时后,陈言则的奔驰停在了律所大楼下,苏予解开安全带,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绕过车头,往大楼方向走。
陈言则在背后叫住了她。
她回头。
他将手肘搭在车窗上,温和地看着她,让她靠近他一点。她听话地走过去,他一双黑瞳深了几分,忽然勾住她的脖子,凑近了她几分。
苏予的瞳孔微微放大,显然被吓到了。
陈言则的吻最终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停顿了几秒,他的唇才离开。他开口,声音低哑冷淡:“阿予,我不想再等了。”
苏予愣怔了。
大楼的七层,落地玻璃窗前,站立着一个笔挺高大的身影,他垂眸看着楼下难舍难分的两人,面无表情,眼里浮起的寒意透着凛冽。
陆渝州靠在霍燃身后的沙发椅上,懒懒散散,打趣道:“今天小公主要来了,你身上这套西装刚买的吗?不错不错,‘直男’也懂得打扮了。”他上下打量着霍燃,继续道,“不过也正常,你在大学和小公主恋爱也是这样。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糟蹋了你心爱的山地越野车,多酷炫的车啊,你却硬生生地给它加上了车后座,最要命的还是一个带着粉红色软垫的后座,就怕别人不知道你要用它来载女朋友。”
霍燃转过身,扯起嘴角,眼神慢悠悠地落在陆渝州的身上:“是吗?”
他慢慢地松开紧攥着的手指,淡淡地提醒陆渝州:“刚刚前台说,你有客户上门了。”
陆渝州这人爱表演得很,他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把手里的资料拍在桌面上,拧眉:“我不工作了!”
霍燃瞥了他一眼:“那你去办离职手续吧。”
陆渝州识相地谄媚起来,捡起资料,吹了吹莫须有的灰:“算了算了,我说着玩的,赚钱要紧,赚钱要紧。”
陆渝州离开后,霍燃坐回靠椅里,目光望向落地窗外,方才的那一幕又浮现出来。他不知道这样的一幕,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会有多少次。
他的手指一点点攥紧,又渐渐地舒展开,眉心拧起,心中的烦躁挥之不去。
他站起来,终究没忍住,一脚踹在了椅子上,轮子滚动,椅子撞上了桌子,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紧,门外传来了陆渝州的声音:“苏予,你来报到了啊。”
陆渝州向前台介绍了一下苏予:“这是我们律所新来的实习生,跟着霍律师实习的,叫苏予。”
他特意没说苏予检察院的经历。
苏予弯唇笑了笑:“你们好,我叫苏予。”
几人聊了一会儿,陆渝州就带着苏予去熟悉律所的环境:“这里是茶水间,你想喝什么饮料、需要什么茶可以跟前台提,当然,采不采用得看预算;这是打印机,使用方式和其他打印机一样。”
看完了律所,陆渝州打开了霍燃办公室的门,对苏予道:“你的办公室就设在阿燃这儿吧,反正你是他的实习生,听他的就好了,我等会儿让人搬一张桌子过来。”
苏予跟着陆渝州进去,还没进门,就遇到要出去的霍燃。
他的手腕上搭着黑色的大衣,就站在她的面前。
苏予看向他的地方,是上下微动的喉结,顺着往上,是他线条分明凌厉的下颌、紧抿的薄唇和笔挺的鼻子。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陌生人,绕过她就走了出去。
陆渝州愣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喊他:“阿燃。”
霍燃淡声道:“你安排就好。”
什么玩意?陆渝州想,这不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吗?阿燃这是又抽哪门子风了?
苏予抿唇不语,眉心跳动了两下。
霍燃不在,苏予也没什么事情好干,陆渝州怕她无聊,干脆带着她一起去见客户了。
陆渝州接的一般是离婚案,早上见了两个当事人。
一个当事人是女富商,烈焰红唇,妆容精致,笑靥如花。她坐了下来,让身后人高马大的保镖退后。
“陆律师。”她白皙的手支着下巴。
陆渝州懒散地靠在沙发上:“许小姐,这是我的实习生,苏予。”
对方根本不在意苏予,媚眼横生地看了陆渝州一会儿,轻飘飘地说:“你还算有定力。”然后,她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莹白的手腕上是一个玫瑰金的镯子。
她把手机推到陆渝州和苏予的面前:“我要离婚,陆律师看看这个。”
苏予也好奇地凑过去看,是一段视频。
陆渝州点开播放。
“啊……啊……用力……”
男人的低喘声、女人的娇吟在餐厅里响起,很明显是女富商偷拍的她老公出轨的视频。
陆渝州骂了一句脏话,手忙脚乱地关掉了视频,转头让苏予不要看,却还是没挡住从四面八方扫射而来的鄙夷眼神。
另一个当事人是家庭主妇,眼睛都哭肿了,坐在对面不停地抹泪,怀中抱的小孩也正在哭。
苏予只好过去帮忙哄着孩子。
家庭主妇脱离社会许久,丈夫突然提出要离婚,她不知所措,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律师,我该怎么办?我老公说要离婚,那我跟孩子要怎么办?他还说,我和他早就达到了离婚的标准,离婚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陆渝州看她哭得这么惨,递了一张纸巾过去:“你们结婚了吗?”
“当然结了啊。”
他嘴贫,想哄对方开心:“那你们的确达到离婚标准了……”后面的“当然,是你老公乱说的,离婚不离婚还未定”这句话还没讲出口,家庭主妇就崩溃了。
“你这个黑心律师,是不是被我老公收买了?”
苏予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接连几天,苏予去律所上班,要么看不到霍燃的身影,要么就是霍燃无视了她。
霍燃倒是不忙,他之前连着办了几个案子,现在正处在休息期。
苏予见他不想理她,又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想理她,干脆不去想这件事情。她搬了一堆文献和卷宗,握着笔认真地浏览卷宗,有不懂的地方或者觉得关键的部分,就在笔记本上记下来,小小的桌子上堆满了法条和稿纸。
这天,她的“大姨妈”拜访,肚子有些疼,小腹隐隐传来下坠的痛。她坐久了,后腰有些酸痛,就站了起来,准备去茶水间接点热水。
她下意识瞥了一下霍燃的办公桌,没有人在。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空隙投射进来,落在桌面上摊开的刑法书上,然后掠过笔筒里那一支独特的笔。
苏予收回视线,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霍燃拿着一个大号的纸杯,放在了苏予的桌上,右手拿过她手里的空杯子。
苏予愣了愣,垂眸看去。
纸杯里盛着的液体是清淡的暗色,有淡淡的香气飘了上来。
霍燃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未说话一般:“这是红糖水,把你的杯子给我,我出去给你倒开水。”
苏予又是一愣。
她的经期一直不是很准,这几年也一直在变化,有时月初,有时月中,有时又是月末,就算是五年前,霍燃记得她的经期时间,但现在的时间也不一样了啊。
难道是她的脸色太难看、太苍白,才被霍燃注意到了?
霍燃垂眸看她,嘴角微勾,掀了掀眼皮,忽然俯下身子靠近她,声音带了一点显而易见的笑意:“苏予,你带备用裤子了吗?”
苏予抬眸,慢慢地明白过来,然后她在他清澈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慢慢涨红的脸和不知所措的神情。
她觉得自己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所以她的裤子是染红了吗?
她想起刚刚她在她的办公桌和霍燃身后的书架之间来回走动。她今天穿的是白色阔腿长裤,如果不小心沾染上血迹,坐着的霍燃肯定看得格外清楚。既然霍燃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