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用我的衣服擦干。”
苏予微怔,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盯着他握着她的手,仰头,漆黑的眼睛静静地和他对视。
她弯了弯唇,眼里浮光掠影。
她挣脱他的手,缓缓搂住了他的腰,扑进他的怀抱里,什么话也没说。
他顿了一下,收拢长大衣,将她裹在了怀中,似乎再也不想让其余人看到一般。
路灯下,光线昏黄,有飞舞的雪花,也有两人拖得长长的重叠的影子。
圣诞后没多久就是元旦假期,陆渝州原本想约几人去泰国,但到了元旦,大家又各自有事,泰国自然没有去成。
苏予和苏晟都回了老宅,苏治国不在家,陈言则也没来。
于是,两人除了第一天出去玩了,接下来的时间,都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苏晟在学习英语,他考雅思的时间快到了。
苏予的生活也非常平静,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出去晨跑一圈,八点吃早餐,然后抱着刑法典,盘腿坐在毛毯上学习。一旁的壁炉里火光跳跃,映红了她秀美的脸。下午三点左右,预约的美容师来了,她做做脸,修修手,按按脚,捏捏背,再做一个全身美肌,就到饭点了。
晚上,她则吃着水果,吸着牛奶,看看英、美剧。
人生不能再美好了。
唯一的缺陷是,她常常会低垂着眼,瞥一眼安静的手机,总是想着,手机的屏幕会不会亮起来。
霍燃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抱着抱枕,翻了个身,收拾了东西,爬上床。
上大学的时候,她周末就回家一天,他都会不停地打电话过来。等她回了学校,他还是缠着她。
她补笔记,写了一半,就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写不下去了。
她抬眸看他:“你干吗呀?”
“没干吗。”
他说着,又突然漫不经心地捏着她的腕骨,垂头吻在她手腕凸出的那一块骨头上,弄得她痒痒的,像是狗尾巴草滑过了她的心尖。
她瞬间红了脸,缩回手:“你别乱吻,会有人看到的。”
“大学了谁还看呀,又不是高中生。”
“你没事做吗,一直坐在这儿?”
“有事啊。”
“什么?”
“看你啊。”
大约是他一直不让她好好学习,最后把她惹得生气了。
她收拾了书本,就快些往前走去。林荫小道上,落叶满地,透过枝丫,可以看到难得一见的幽蓝天空。
更气的是,霍燃根本没跟上来。
她收回目光,往前方看去,视线却凝住了。
霍燃站在宿舍门口,穿着黑色外套,安安静静的,让人心疼。
苏予告诉自己,不要心软,这就是一只大尾巴狼。
但是走近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停在他的面前,生气地鼓着两腮,不说话。
霍燃没有说话,低眸看着她,慢慢将她拢入怀中,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捏了捏她软软的耳垂。
仿若有细微的电流在两人的身体之间流窜。
苏予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忘记了生气,抱住了他的腰,原谅了他。谁让她也是这么喜欢他。
元旦三天假,霍燃陪奶奶回了乡下,去祭拜他的爷爷和父亲。
霍燃什么都没跟奶奶说,霍奶奶却什么都知道了,她把香插了上去,叹气道:“阿燃,我知道你和苏家的丫头又在一起了,可是啊,做人要本分知趣。我不是说你不好,也不是说苏丫头不好,是我们两家差距太大,奶奶不希望你在他们的眼里,是那种想靠妻子发家的人。前几天,齐丫头找我聊了,你们真的挺好的。”
霍燃垂眸,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不知是讥讽还是冷笑。
陆渝州的三天假期,每天就在酒吧里混着。他长相英俊,带点痞气,穿着打扮又不俗,只要坐在那儿,多的是女孩子贴上来。
他修长的手指晃着高脚杯,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酒吧的灯五光十色,他英俊的轮廓在这样的灯光下带着几分朦胧,显得既遥远又模糊。
他浅啜了一口酒,靠在软沙发上,只觉得全身都是放松的。
平时他那么努力地赚钱,就是为了能在假期大笔大笔地花钱。
深夜两点多,陆渝州拒绝了倒贴上来的美女,往外走去。他捏了捏眉心,又按了一下太阳穴,缓解疲倦。
周身都是酒气的他叫了代驾之后,就懒懒地靠在一旁的电线杆上,等着代驾过来。
夜已经深了,带着寒意的风吹入骨头。电灯杆静静地立着,笼着薄雾一样的光,照亮了一整条街。
这一条街都是酒吧,此刻仍旧有车辆来来往往。路上走的人,除了他这样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还有喝得如烂泥一般软在地上的女人。
陆渝州注意到一个醉酒的女人,长腿笔直、纤细,身上只穿着短短的黑色吊带裙,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肌肤。
陆渝州勾唇笑了笑。
没过一会儿,就有一辆豪车停了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捞起了那个女人。
女人迷迷糊糊地跟他上了车。
陆渝州这人原本没什么善心,更何况这条街上这样“捡尸”回家睡的行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就有新闻播报过了。
但他现在喝醉了。
陆渝州血气方刚,眯了眯眼,走了过去,大喊:“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呢?欺负人家一个女孩子?”
这人被陆渝州这么一拽,踉跄了一下,火气上来了:“关你屁事啊,这是我娘们儿,喝得醉醺醺的,还不能捡回去吗?”
陆渝州眯眼看了他一会儿,神志不清间,只觉得这张脸很熟悉,眼前的面孔晃了晃,又定了定。
陆渝州冷笑一声,勾拳,重重的一拳砸在了对方的脸上:“快放开人家姑娘!”
他这一拳头下去,车内的另外一个男人也冲了下来。
陆渝州原本就醉了,没有什么力气。他几乎是被两个人围着殴打,后来下来的那个人拽着他的衣领,毫不留情地揍在了他的小腹上,再一脚将他踹开。
最早下来抱女孩的那个男人脸上充满了不屑,踹了踹蜷缩在地上的陆渝州:“陆渝州,你是不是傻啊?都喝醉了还想打人,你是不是想死?”
当代驾霍燃过来的时候,只看到满面青肿、额角渗血的陆渝州躺在大马路边上。
霍燃神色一凛,紧绷着脸,大步走过去。
“疼疼疼,妈,疼死我了,你轻点上药。”
医院的病房里,窗户开着,交换着空气,但暖气也在源源不断地供着。昨晚下了一场大雪,从窗外望去,都是积压的白色。
空气冰凉,渗入身体里,让人觉得很精神。
苏予抱着鲜花,和霍燃来看陆渝州。他们刚刚下庭,还没走进病房,就听到了陆渝州的声音。
接着就是陆妈妈饱含怒意的嗓音:“疼疼疼,疼死你算了!好好的假期,你不谈恋爱,不相亲,也不在家待着,拿着钱就去酒吧跟不三不四的女人玩!哎哟,喝醉了遭人殴打了吧,怎么不打死你算了!”
苏予抬起眼,看了霍燃一眼,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的骂声渐渐小了。
陆妈妈笑着打开房门,她不认识苏予,但是认识霍燃,连忙将两人迎了进去。
她忙着倒水,看了看苏予,笑着道:“这是你们律所新招的实习律师吗?苏予,对不对?阿姨经常听阿州提起你。”
苏予点了点头,答道:“嗯,我叫苏予。”
“那你们陪阿州待一会儿。桌上有水果,都切好了,你们快吃哈,阿姨出去给阿州带点饭。”
苏予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病床上的陆渝州,笑意在胸口压抑着,她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去,紧紧地抿着唇。
“你想笑就笑吧。”陆渝州自暴自弃,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们,却因为动静太大,又疼得龇牙咧嘴。
苏予的嘴角慢慢地弯出弧度。
霍燃一点都不正经,懒洋洋地笑了起来。
陆渝州的眼睛两边都红肿着,颧骨也肿得高高的,嘴角有血痕,看上去又惨又好笑。
他躺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从床上蹦了起来。
因为牵扯到伤口,所以陆渝州的面目狰狞:“我虽然醉了,但我知道是谁打了我!谢申那个浑蛋,我早看他不爽了,你快去让医生给我开证明,我要告他!那天晚上,他还捡了一个醉酒的女孩回家,涉嫌迷奸,车上还有两个人,说不定是轮奸。”
霍燃垂眸扫了一眼陆渝州的伤口,沉吟一会儿,低哼一声:“你这伤,连骨折都没有,鉴定再严格,也就一个轻微伤,不到起刑点,撑死也就治安拘留。”
“那我也要去鉴定,拘留他十天!”
霍燃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开始泼冷水:“监控里,是你先打人的。”
陆渝州再次自暴自弃,躺了下去,骂了一句脏话。
苏予探望完陆渝州,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她瘫倒在沙发上,喊了一声:“林姨。”
林姨穿着拖鞋,戴着隔热手套,从厨房里端着煲了一天的猪骨汤出来,甜甜地应了一声:“快过来喝汤,外面冷吧,林姨摸摸看你的手凉不凉。”
林姨握了一下苏予的手,苏予忽然坐起来,抱住她蹭了蹭。
林姨微微一怔,然后笑着抚摸了一下苏予的头发,没有说话。
苏予将脑袋搁在她的脖颈上:“林姨,我好想你啊,抱着你的时候,我就很想妈妈。”
林姨垂下眼,鼻子有些酸,没有说话。
苏予突然想起之前的陌生快递,问:“林姨,最近家里还收到过奇怪的快递吗?”
“没有呢。”
林姨看了一眼旁边的汤,说:“来,快点来喝汤,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汤煲了一整天,特别鲜甜,进入胃的时候,苏予只觉得整个胸腹都温暖起来,驱散了原有的寒气和疲惫。
世事难料,之前殴打陆渝州的谢申没多久就被警察批捕了,因涉嫌故意杀人。
陆渝州早就看谢申不爽了。
两人都是民诉律师,同一个大学毕业,现在也在同一个圈子里,但两人就是合不来。
陆渝州拧眉,冷笑道:“我早就觉得谢申迟早会进局子,不过,我本来以为他会因为作伪证,被检察官逮进去。这人就是典型的职业道德败坏,社会道德全无,什么都不会,还整天自称大律师。”
苏予不认识谢申,就没发表意见。
霍燃也不怎么喜欢谢申。
他看着电脑屏幕,屏幕的冷光投射在他英俊的脸上,他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转了转电脑,示意陆渝州看屏幕。
陆渝州微微弯腰,眉间的褶痕越发深了,盯着那个被打了马赛克的女人,越发觉得熟悉。
他认脸的能力一向强,不过一会儿,他灵光一闪,道:“是那天晚上,谢申在酒吧大街上捡回家的那个女孩,居然是她,谢申居然杀了她!”
有一瞬间,他在想,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喝醉,是不是就可以救下那个女孩?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陆渝州的手指滑了滑,视线往下。
“谢申的女性朋友?是那种女性朋友吗?在我的印象中,谢申是有太太的。”
霍燃淡声说:“不知道,媒体曝出来的消息很有限,而且向来带着很强的诱导性。”
“的确。”陆渝州也没再管了,“不过我很好奇,谢申的家人会请哪个律师为他辩护,何况他这样自负,要不是不能自己上场,我觉得他都想直接为自己辩护了。其实为他辩护也挺倒霉的,这种人自恃法律人才,根本不会配合,谁也不知道他会胡说八道些什么。”
苏予朝陆渝州笑了笑。
这个谢申倒真的很有意思。
中午,律所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对苏予来说。
齐若还是和以往一样,妆容精致,身材高挑,衣着不出彩也不出错。不知道为什么,苏予突然冒出了一个带着恶意的念头――这大概是所有时尚感不强,又想体现自己时髦多金的人最快捷的方式吧。
啊,自己真恶毒。她朝齐若冷淡地笑了笑,走进了洗手间。
苏予的双手撑在大理石洗手台上,明亮的灯光从她的头顶倾泻而下,镜中的女人穿着高定套装、裸粉色呢子套裙,一条装饰皮带勾勒出了细细的腰身,跟套裙同色系的一字带高跟鞋修饰出了细长的双腿。
她俯身靠近镜子,盯着镜中女孩乌黑的眼睛笑了笑,拿出粉扑补了点妆,又重新描了一下口红。
最后她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衣服,唇畔的弧度恰到好处,一点都不输给齐若。
她这才满意地走出洗手间,只是外面已经没有了霍燃的身影,自然也没有齐若的身影。
苏予看向陆渝州,陆渝州“啧”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苏予,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什么。
苏予忽然被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陆渝州收回视线,下巴冲着落地玻璃窗外仰了仰,眉毛动了动:“你看到对面那家餐厅了吗?齐若把阿燃约到那边去了,她请阿燃吃饭。”
苏予盯着陆渝州,眼眸漆黑,抿着唇,没说话。
陆渝州原本懒懒散散地看着电脑屏幕,慢慢地,他被苏予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再过一会儿,他皱眉,抬起眼,“啧”了一声,对着苏予道:“你是不是也想请我吃饭?”
因为霍燃和齐若就坐在餐厅的窗边吃饭,所以苏予和陆渝州就蹲在律所大楼的二楼,从上往下看,这个地方的视野最清晰。
苏予没办法请陆渝州去餐厅里吃大餐,但是她可以订外卖啊。
没一会儿,B市最难预约到的谭家私房菜送来了外卖,只是吃饭的地点有些不美,两人坐在落地玻璃窗旁边的盆栽旁,手里捧着外卖盒。
即使外卖盒和食物再高级,也改变不了两人吃饭的姿势像街边乞讨的人的事实。
陆渝州感叹道:“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跟我们真是不一样。”
苏予配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大腿挂件让你当。”
两人蹲着吃了一会儿饭,苏予就看到霍燃和齐若一起出来了,路边停了一辆车,下来的人是霍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