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笑着走进了餐厅。
他们三个人一起吃饭?
苏予抿唇,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背对着霍燃他们的方向,加入了和陆渝州的抢食竞赛。
半个小时后,四人份的私房菜被一扫而空。
陆渝州打了个饱嗝。
苏予递给他一张纸巾,看了他一眼:“你脸上的伤都还没好,表情怎么这么灵活?抢吃的也一样灵活?”
陆渝州忽然觉得脸有些疼:“……”
餐厅里,霍燃往窗外扫去,略一抬眸,就看到大楼二楼的落地窗旁有两个熟悉的背影,粉色的和黑色的。
不知道他们坐在那边做什么,但两人靠得有些近。
霍燃收回视线,浅浅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连陆渝州和苏予亲近,他都要计较。
前段时间过元旦,霍奶奶回了乡下,老人家想在乡下待一段时间,霍燃就让她去了乡下。没想到今天齐若回乡又回城了,还把她带回城了。
刚才齐若来找他,又搬出了奶奶,他于情于理都应该请她吃一顿饭,正好奶奶也想过来,所以三人才一起吃饭。
吃饭的时候,霍奶奶有意撮合霍燃和齐若,齐若但笑不语,脸上还露出了羞涩的表情。
霍燃靠在椅背上,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奶奶,齐若有男朋友了,我也有喜欢的人,开我的玩笑倒没关系,别吓跑了齐若。”
齐若脸色一僵,抿住唇,抬眸看霍燃。
霍燃像是没感觉到她的目光一般,拧眉,又松开,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桌面,瞳仁漆黑,神色冷静:“奶奶,我喜欢苏予,从前喜欢,现在也喜欢。”
霍奶奶愣了愣,没明白霍燃怎么突然这么严肃了。
她往四周看了看,也没看到苏予的身影。
霍燃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奶奶,我是您的孙子,您应该了解我的。”
接下来,他没再说什么了。
只剩下齐若强颜欢笑地和霍奶奶说话,声音温柔,眼里含笑,只是那笑意还剩下多少,就不清楚了。
霍燃送完奶奶,就回了律所。
苏予不是很想理他,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然后再翻翻刑法书,喝一口刚刚送来的丝滑奶茶,心里想着等下了班,就去商场买几个包解解气。
霍燃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问:“你打电话问法庭开庭时间了吗?”
苏予点了点头,没吭声。
“上次的几个案子,收到判决书了吗?”
她又点了点头,连眼皮都没抬。
霍燃忽然俯下身迫近她,高大的身影笼了下来,他身上的气息逼近,冰凉的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他压低声音,笑了:“你是小哑巴吗?”
苏予睫毛微颤,耳朵有点红:“我去帮你泡咖啡。”
他还是看着她:“不用。”
苏予在他漆黑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身影。
四周有些安静,安静得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
“有案子来了。”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紧,外面接电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也有助理的声音,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霍律师?”
助理敲了敲门。
霍燃直起身体,背脊挺直,西服笔挺,语气淡淡:“进来。”
助理推开门,微笑着说:“当事人找您。”
会客厅里,一个穿着西服的老人站了起来,他的身前拄着拐杖,龙头光滑,拐杖雕刻精致讲究,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祖母绿的扳指。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有些沉重:“霍律师。”
霍燃配合地伸出手,简单地握了一下:“幸会,谢老。”
谢老一点都不意外。
霍燃介绍道:“这是我带的律师,苏予。”
苏予微笑,礼貌道:“谢先生。”
谢老稍微打量了一下苏予,然后笑了起来:“苏家的小丫头,原来长这么大了。”
苏予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猜测谢申的爷爷应该认识她的爸爸。
三人都坐了下来。
谢老开门见山:“霍律师,替小申辩护吧,我相信你的能力。”他端起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差,长叹了一口气,“小申总是在外面惹事,这次惹了大麻烦,把自己玩进去了,实在让我头疼。你也知道,小申的太太快要生产了,孩子不能没有爸爸,没有爸爸的孩子,该多可怜。”
他说着,抬眸看着霍燃,喉结动了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霍律师,你应该明白这种痛苦吧?”
霍燃的眸色沉了沉,他的眉毛微扬,没有回答问题。
苏予听了这话有些生气,谢老说话太避重就轻了,明明孙子杀了人,却说只是玩玩,甚至还拿霍燃的弱点来攻击他。
霍燃不想接下这个案子,唇畔弧度浅浅,神色淡漠:“抱歉,谢老,以我的能力,并不足以接下这么大的案子。”
“不不不,整个B市除了你,谁也接不了这个案子。”谢老放下茶杯,两相碰撞的声音有些刺耳,“我还是很看好你颠倒黑白的能力的。”
谢老仗着位高权重,说话毫不客气。
苏予抿紧了唇,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起来。
谢老站了起来:“霍律师,这个案子,你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他说着,脸色渐渐沉下来,“年轻人还是要懂得审时度势,而且这个案子只能赢,不能输,我不管小申有没有杀那个女人,我要小申无罪释放。”
谢老说完咳嗽了两声,外面有人推门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保镖围在了他的身边,保护着他出去。
苏予转眸去看霍燃。
他眼角眉梢都是浓郁的讽刺,侧脸的线条微微冷硬,薄唇抿成了冰冷的直线,漆黑的眼睛仿佛沉寂的深海,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巨浪吞噬过来。
陆渝州打开会客厅的门,靠在门框上,嘲讽道:“谢申这小子,都进了看守所了,他爷爷还这么嚣张。”
苏予紧紧地抿着唇。
陆渝州挑眉,看向霍燃:“阿燃,你打算接吗?我看这个案子不好打,谢申的傲慢估计就是跟他爷爷学的。如果他真的杀了人,很有可能在刑事侦查期间就自己供述了。更何况,看他爷爷的态度,就是把司法当玩具,真的认为司法是权贵的游戏,就谢申这样还想无罪释放?”
霍燃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眼,嘴角扯出了一点弧度:“接,怎么不接?”
苏予没吭声。
陆渝州静了一瞬,最后不甘心地吐出一口郁气:“是啊,只能这样了,不然还能怎么样。”他骂了一句脏话,“这些万恶的有钱人啊!”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在场还有另外一个无辜的有钱人。
他对着苏予挤眉弄眼:“当然,不包括你。”
苏予眨了眨眼睛,笑了。
吃过午饭,苏予就跟看守所确认同谢申的会见时间,当然,也顺带帮霍律师催一下款。
霍燃推开门,从外面进来,随口问:“法律援助中心的钱打到了吗?”
“还没。”
苏予想,如果只打法律援助的案子,一个案子司法局才补助一千元,霍燃真的要去住大街了。
霍燃脱下黑色长大衣,摘下围巾,蹲下身子,打开了刚刚拖进来的二十寸的小行李箱,里面装满了刚从法院复印回来的文件。
他将材料搬到桌面上,一瞬间,苏予早上才收拾干净的桌面现在又堆满了A4纸。
霍燃转身去书架上抽了几本法条。
法条显然已经被翻阅了不知多少遍,纸张的边缘起了毛,显出了旧意。
他坐了下来,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黑色签字笔,摘了笔帽,翻开文件,垂眸问:“早上我让你收集的谢申之前代理过的所有案子,你查完了吗?”
苏予正在打最后一个催款电话,白皙纤细的手指在按键上移动着,抽空回了一句:“查完了。”
电话已经通了,苏予礼貌地通知对方案件的判决书已经出了,请把剩下的尾款打进账户里。
苏予一挂断电话,强迫症使然,稍微将办公桌面整理了一下,才拿着一沓文件放在霍燃的桌面上。
文件里有谢申成为律师五年来代理过的所有案子。
霍燃接过文件翻开,弯了弯嘴角。
苏予不仅收集了判决书,还看完了这些判决书,并认真地做了功课。一沓材料里,每隔几页就贴上了一张荧光贴。
判决书的内容很长,她用荧光笔将重点内容画了出来,并在旁边注释上了清秀的字。
霍燃漆黑的眼眸顺着苏予画出的重点迅速浏览。谢申经手的案子都是民事诉讼,以离婚案居多,胜率挺高的。
苏予轻声地补充道:“我简单地查了一下谢申,他的风评不是很好。”
“嗯。”霍燃没怎么在意,把从法院复制的诉讼文书递给苏予,吩咐道,“你看看这个。”
苏予接了文书过去,一眼看过去,案情很简单。
某酒店的清洁人员报警,她发现某房间内有人死了。警察赶到的时候,发现该女子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殴打痕迹,白色的床单上浸满了鲜红的血液,尸体旁边有一把水果刀。
法医的鉴定意见是这个女子身上有多处刀伤――颈部、胸部和腰部等处,其中,右颈总动脉全层破裂,右肝叶被捅刺,导致受害人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
而凶手并不在现场,警察通过酒店的监控和开房记录,查到了是谢申开的房,水果刀上的指纹也是谢申留下的。监控显示,谢申在该女子死亡之后,淡定地换了一套衣服,再从酒店房间里走了出来。当警方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咖啡馆悠闲地喝咖啡,警方立即以涉嫌故意伤害致死将其刑拘。
材料里还有谢申的照片。
苏予斟酌着什么,慢慢道:“从照片上看,谢申脸上有伤口,不过他似乎上过药了。”
霍燃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和她对视:“不仅仅是脸上,他的胸口也有刀伤,伤口不浅。法医鉴定,在他身上造成伤口的刀,也是杀死那名女子的水果刀。”
苏予拧眉,她还没看卷宗。
霍燃站起来,拿起一旁的大衣,笑了笑:“我们先去见见谢申。”
苏予红唇翕动:“我还没看卷宗呢。”
“回来再看,这一次,你先听听嫌疑人怎么说。”
谢申在看守所的状态还挺好的,应该说很不错。
他被狱警押着进来,身上穿着橙马褂样式的囚服,双手戴着手铐,头发微微凌乱。狱警转身就出去了,厚重的铁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谢申抬眸,透过额前细碎的发,静静地盯着苏予和霍燃。
他也不走过来,微微斜靠在墙上,看着霍燃,勾了勾嘴角:“好巧,原来你真的是我的律师。”他漫不经心地“啧”了一声,冰凉的目光游移到了苏予的身上,笑了笑,“苏家的大小姐?”
他低低地笑,垂下眼睫,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似有似无的落寞:“艳福不浅哪,霍律师。”
霍燃坐着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玻璃那头的谢申。他等谢申说完之后,垂眸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淡淡道:“你好,我是你的辩护律师霍燃,这是我的助理苏予。”他说完,稍稍直起身体,进入工作状态。
苏予找出了笔,准备记录。
霍燃问谢申:“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谢申没回答,反倒问:“你不知道吗?”
霍燃也不在意,继续问:“你为什么要杀她?你怎么杀的她?”
“她贱呗。”这一次,谢申回答得很快,甚至直起脊背,慢慢地走到霍燃的面前,双手撑在台子上,有点挑衅地笑了,“对了,不知道陆渝州怎么样了?”
他嗤笑出声,收起手臂,活动了一下筋骨:“早知道会进看守所,上次我就该多打打陆渝州,打残了多好。”
霍燃没说话,看了他许久,漆黑的眼眸深了几分。
谢申还是笑着:“生气了?”
霍燃没吭声。
谢申又站了一会儿,忽然拉开椅子,椅子脚和地面发生摩擦,响起了刺耳的声音。他坐了下去,问:“你这次来,是为我做无罪辩护?”他不等霍燃回答,直接道,“不过,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可是你告诉了警察。”霍燃下颌的线条微微绷了起来,眼神沉了又沉,“还签了两份前后不一样的笔录!”
谢申笑了,眼神带着挑衅:“是啊,那又怎么样?”
霍燃面无表情。
谢申想结束会见了,他站了起来,轻蔑地看了一眼苏予,然后对着霍燃道:“真没想到,霍燃你会带实习生,还是一个女实习生。女人就是麻烦,在家里伺候男人不好吗?还非要出来给社会增添麻烦。那些女律师、女检察官、女警察和女法官,要么是工作狂,要么同情心过剩,要么就愚蠢……”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予猛地停下了正在记录的动作,抬起头对上了谢申的眼睛。
谢申一笑:“你有高见?”
苏予抿着唇,漆黑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她顿了一下,说:“可惜的是,你将会被这些优秀的女性送进监狱。”
谢申唇边的弧度慢慢扩大,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霍燃,你的眼光不行,你这个女实习律师没有职业素养,法庭还没审判,她就先给我定罪了。苏大小姐,我,谢申,还没认罪呢。”
苏予攥紧了手指,紧咬着唇。
霍燃漆黑的眼眸里泛起冰冷,俊脸线条紧绷,寒意充满眉目。
谢申挑衅地敲了敲铁门,直接冲着外面的狱警喊:“会见结束了。”
狱警进来,押着他离开,他又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道:“我是杀了人,但我是正当防卫。你在法庭上不要拖我的后腿,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