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若的心脏缩了一下,她觉得自己游离在热闹之外,这群人似乎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难堪,没人说起苏予和陈言则的事情,甚至没人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当一回事。
她悲哀地想,谁让她齐若只是一个乡下穷女孩呢,苏予却是恒龙集团的千金大小姐。
宴会继续进行,苏予想去整理妆容。
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地毯柔软,落地无声。
苏予刚打开水龙头,就听到身后传来的高跟鞋落地声,清脆有力。
她稍稍抬起眼皮,看到齐若靠在门框上。
齐若慵懒地靠着门框,手上提着酒红色的丝绒酒神包,红裙子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她淡淡地看着苏予。
苏予抿了抿唇,把手放在烘干机下,一时间,只有烘干机的轰鸣声。
齐若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声音淹没在轰鸣声中,像被风吹得零零散散,苏予没听清她说的话。
等手上的水干了之后,苏予才缓慢地转眸看着齐若。
齐若笑着重复了一遍她刚刚说的话:“苏予,你又和阿燃在一起了吗?这一次,你打算多久跟他分手?再一个三年?还是等你快要正式结婚之前,再甩了他?”她语气里的讽刺意味很浓。
苏予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声音很轻:“这是我跟霍燃的事情。”
她想要走出去,但齐若堵在门口。
齐若眼角眉梢流露出的除了风情,还有嘲讽。
“苏予,你这一生太过顺风顺水了,不食人间烟火,所以你根本就不懂得体谅别人。你和霍燃在一起,被人议论是非的永远只会是霍燃。他明明那么优秀,但站在你身边,永远只会被人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苏予的指尖微微发紧。
“你除了有钱,还有什么?”齐若继续道,“有钱没有赋予你玩弄别人的权利,你和霍燃恋爱了三年,你答应他会一起出国,但你转眼就抛弃了他,跟别人在一起了。你是开心了,但他呢?你不会知道,这几年他是怎样度过的。”
“你们根本就不适合。你的父亲反对,他的奶奶反对,你们难道是想背叛两个家庭再在一起吗?更不用说,你现在还有陈言则!当年你爸爸差点就让他没有书读,没有工作,断了他的前途,他现在的生活好不容易才渐渐步入正轨,你又回来了,你是想毁掉他不成?”
苏予没有说话,一直安静地看着齐若,听着齐若的话,她感觉自己的胸口隐隐闷胀。
当年的事情,她的确对不起霍燃,但她没有对不起齐若。
霍燃可以说这些话,但齐若不可以。
等到齐若说完了,苏予看着她,认真地回了一句:“齐若,你错了。”
齐若微微一怔。
苏予黑而柔软的头发散落在肩头上,她轻声说:“我和霍燃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他,但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指责我呢?”她的语气很淡很平静。
“霍燃受到了伤害,他自己、他的亲人和他的好朋友都有资格来替他抱不平,那么你呢?你是属于他的亲人,还是朋友?如果你自认为是他的姐姐或者好朋友,那我就认定你有资格来替他抱不平。但是,齐若,你真的觉得你是把自己当作他的姐姐或者朋友吗?”
齐若的瞳孔微微睁大。
苏予:“有资格抱不平是一回事,但抱不平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又是一回事。”
“我和陈言则的订婚是怎么回事,霍燃比你更清楚。当年的事情,我和霍燃会自己解决。”
“至于你说霍燃在我身边被人称作癞蛤蟆,那是因为你不够了解也不够信任他,他的成就绝不会止于此。”
苏予开始反驳,表情很寡淡,语气更是冷淡:“齐若,你还是跟多年前一样,觉得你跟霍燃才最相配是吗?因为你觉得你和他一起长大,你们认识了很多年,家世背景相当,对彼此熟知,处于同一个阶层。但你信不信,一旦你和他在一起了,你就变成了那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这一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齐若一直想要维护的自尊。
齐若觉得她是一个站在泥淖边缘、岌岌可危的人,而苏予将她推了下去。泥淖下有无数的黑影桎梏着她的双腿,将她往下拽去,直直地拖向了无尽的深渊。
她的脸色很白,手指紧紧地攥着,神情僵直,盯着苏予,有什么东西丝丝缕缕地束缚着她的心脏,引得她的心脏一阵阵生疼。她不敢相信,苏予会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苏予抿着唇,静静地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几年前,你让我和霍燃分手,你以一副清高的模样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金钱的庸俗。可是不管是几年前的你还是几年后的你,对于金钱的渴望其实是一样的,你越是没有什么,越是要掩饰什么。”
“我从小到大都不讨厌金钱,也很感谢金钱为我解决了生活中的很多难题;我也不讨厌欲望,不讨厌把欲望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的人。你现在的地位和金钱,都是你凭本事争取来的,没有什么好被人非议的。”
“但你明明渴望着金钱和地位,却故意道貌岸然地去恶意指责已经拥有这两样东西的人,未免太酸了。”
苏予说完,抬步就走。
身后传来了齐若的声音,她的嗓音里似乎压抑着什么,有些冷:“苏予,你们没有未来的,你斗不过你父亲的。”
苏予顿住脚步,没有转身,只是偏过头,然后很认真地说:“我刚刚说的那些话是故意伤害你的。但凡霍燃对你有一丝一毫男女之情,刚刚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可是,霍燃对齐若没有男女之情。
苏予垂着头:“你说我顺风顺水,不食人间烟火,你觉得我活在梦幻里,但我比你现实多了,现实到在几年前放弃了霍燃,选择陈言则,而又在霍燃功成名就的时候,重新回到他身边。”
这一句话仿佛刻薄到极点,她在最低谷的时候,放弃了霍燃,却又在他事业攀升的时候,重新回来。
人们最厌恶的是落井下石,最无用的是锦上添花,偏偏苏予都做了。
齐若没有说话,苏予继续往外走。
走廊微暗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光束重叠,细小的尘埃起伏。苏予平稳了呼吸,转过弯,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那个人的身影在柔软的地毯上拖曳出长长的影子,深深浅浅。
苏予的心脏猛地停顿了一瞬,脚步也停住,这个人是霍燃。
霍燃微微低着头,睫毛在眼眶下落了一片阴影,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走廊这一带很安静,隔绝了宴会厅的音乐声和嘈杂声,吵闹的声音如同被抽空了一样,模糊又遥远。
苏予的心往下重重地一落,她想到了她刚刚和齐若的对话,虽然没有什么,但一时间,她忽然想不起自己说了什么,能想起的就是最后一句话。
她想表达的意思和说出来的意思,其实是两个含义。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脑海有些空白,目光怔怔地盯着霍燃。
霍燃抬起头,手指间似乎夹着一根还未点燃的烟,他看到苏予的时候,把烟往一旁的垃圾桶里一扔,深邃的脸部轮廓一半隐于黑暗,一半露在廊灯下。
他的喉结微动:“过来。”
苏予身体微僵,虽然她听到了霍燃的话,但手脚就是没那么快反应过来,等到霍燃叫第二遍,她才犹豫了一会儿,静静地走过去。
苏予站在霍燃的面前,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苏予,苏予仰头想看清他的神情,不然她的心里只有无尽的慌乱。
霍燃却忽地一只手将她按到怀中,不让她看他,她的脸贴着他的西装领口,微微垂着头,仍旧僵着身体。
灯光不亮,人影也有些不分明。
霍燃抱她抱得紧,远远看上去,就像只有一人在似的。
他垂下眼睑,盯着苏予的头顶,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头上。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样的沉默太过磨人。
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一句话让苏予愣怔了半天,她的思绪转了一个圈,才反应过来霍燃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话,幸好他没有误会。
苏予下意识地推开他的胸口,仰头去看他的表情,看到他淡淡地挑眉笑着,表情温柔又懒散。
下一秒,他又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两个人就在走廊上安静地抱了好一会儿。
苏予也无声地勾唇笑了起来。
她和霍燃的重逢,正是因为他们都对过往难以释怀,也都对未来怀有期待。
她离开,是希望霍燃能有好的未来,她回来,是因为霍燃已经有了好的未来。
他们不会再被她父亲轻易拆开了,不会再像年少那样,妥协于金钱和势力。
霍燃想起当年他被苏予甩了之后,有过愤怒,有过绝望,他自暴自弃过,论文答辩的时候状态不太好,去递交签证材料的时候丢三落四,回复offer的时候甚至有种想要撕掉offer的冲动。但他不敢,那份offer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的前途,也是他和苏予能重新在一起的唯一筹码。
而那时候,苏予和陈言则订了婚,又考进了检察院。而他呢,前途未卜,奶奶生病在床,苏予的父亲几次出现威胁他,数落着他的罪状,将他打击得一蹶不振。
他仍记得苏治国的最后一句话――“霍燃,如果你还想去留学,你就该明白怎么做对你最好,不然我就不能保证,留基委的资助金会不会到你手中了。”
那段时间,大概是他这辈子自尊心最强的时候吧,却又偏偏被人狠狠地踩在了地上。
他不是不恨苏予,他恨她,恨得心脏生疼。
他恨她什么呢?太多了,他分不清。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却又想她想得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那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恨。他骗不了自己的,比起恨,他对她更多的是爱,爱而不得。
过往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放映,从礼堂初见,到小旅馆门口的意外碰见,再到后来的告白,最后是分手。
他睁着眼睛,躺在冷硬的床板上,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拼命地给她找理由――她是被她爸爸威胁的,她不希望他的留学前途为了他们的爱情葬送。
但他无法说服自己的是,苏家想让她和陈言则订婚,她会是陈言则的未婚妻,或许,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
这个事实就像一根硬刺,扎在了他的心中,连呼吸都是疼的。他攥起了拳头,骨节分明,青筋凸起,还是压不下那股不甘的火气。
最开始他想的还是以后怎么夺回苏予,想得多了,他就无法抑制地想象她和陈言则结婚的样子、她给陈言则生孩子的样子,想象她为人妻、为人母。到飞机起飞的时候,他看着窗外越来越遥远的城市,心里一片疼痛,然后就冒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惊的想法。
他大概这一生都会等着她吧,不管她是未婚、已婚还是离婚,他都会带她回家。
有时候,人一辈子也只会爱这么一次,爱得轰轰烈烈,因为他一辈子只会遇到一个这样的她。
年会结束,苏予回到家里,在老宅住了一个晚上。因为第二天她得继续上班,而她的车又不在,所以她就随便从家里开了一辆车子出去。
到了律所,电视上正在播报谢申被无罪释放的新闻,苏予看向电视屏幕。
记者正在监狱门口,她的身后是看守所大门,B市冬日的大风吹得她的长发乱舞,声音也被风吹得破碎。
看守所外还有一些围观的民众,有些是附近的居民,有些是特地赶过来的。
记者说:“谢申因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谢申还没有出看守所……”
但苏予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谢申竟然自杀了。
陆浸打来了电话,解释:“谢家现在应该在尽力封锁消息,但消息也封锁不了多久了,早上就有线人看到谢家叫了家庭医生,然后匆匆忙忙地开车去了医院。我让人帮忙打听,刚刚得到消息,是谢申自杀,在医院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苏予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愣了好几秒,思绪停摆了许久。
谢申死了?还是自杀?谢申怎么会自杀?为什么自杀?又如何自杀的?谢申之前的行为就很反常了,但他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苏予想到了盛晚的遗书,盛晚是自杀的,谢申却说盛晚是他杀的。
她放下勺子,眉心重重一跳,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她心跳的速度也很快,她盯着霍燃乌黑的眼眸,抿紧了唇。
这个案子是一出闹剧,也是一场权力的游戏。
警方为了不打草惊蛇,为了能找到谢家更多的证据,为了能一举推翻谢家,所以不顾真相,宁愿让谢申顶罪,隐瞒证据,又伪造证据,毁掉了自己的公信力。
霍燃的喉结轻轻滚动,他站了起来,一只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外套,对着电话那头的陆浸道:“谢申现在哪家医院?”
“圣玛丽医院。”
“你在门外等我,我现在就过去医院。”
他挂断电话,黑色的长大衣随意地搭在手臂上。苏予已经穿好外套,拿起了包包。
霍燃握住她的手腕,两人往停车场走去,脚步显得有些匆忙。
苏予拉开副驾驶座旁的车门,坐了上去,动作迅速地给自己系好了安全带。霍燃瞥了她一眼,确保她系好安全带之后,踩下了油门,黑色的车子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地驶入车道上。
霍燃到的时候,医院的门口已经有不少媒体记者,还有熙熙攘攘围观的人群。谢家果然没办法封锁住消息,因为谢申今天才被无罪释放,谢家和谢申都是媒体短期内格外关注的对象,谢家一旦有什么动态,媒体记者就会一拥而上。
霍燃下了车,看了眼医院门口的情况,给陆浸打了电话。
陆浸:“燃哥,你到了吗?来医院的西门,我在西门的小偏门等你。”
“嗯。”霍燃喉结轻动,挂断了电话。
霍燃避开记者,进了医院大楼,看到陆浸就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谢老不让人上楼了,谢申应该是拿刀自杀的,捅了自己太多刀,然后右颈有致命伤,听说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媒体很快就得到消息,已经将医院包围住了,幸好这是私立医院,安保措施还是很不错的,所以目前还没有媒体记者混进来。”
苏予拧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心脏跳动的速度很急。
为什么她觉得谢申的死法和盛晚很像?盛晚的遗书是真的,盛晚是自杀的,谢申也是自杀的……其实盛晚的案子中还有很多的疑惑没有解开……她原本以为,等事情缓一缓,可以问问当事人谢申的……却没想到,谢申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