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落款是:谢申于监狱。
苏予觉得胸口发闷,像有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的心上。
她垂着眼,眼眶湿润,咽了咽口水,喉咙有些发干。
霍燃对上谢申的太太湿漉漉的眼睛,她开了口:“霍律师,我能看看吗?”
苏予的指尖下意识地发紧,霍燃看了她一眼,还是把手中的信给了谢申的太太。
苏予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住了一样,谢申最后的遗书只寥寥地提了他太太几次,而且还只是为了陈述他和盛晚之间的事情。
谢申对他太太很残忍,他不爱她,甚至不把她放在心上。他从来就没为她考虑过一次,不尊重和她的婚姻,出轨盛晚,让盛晚怀孕,甚至当太太怀孕的时候,还在外面和盛晚厮混。
最后,他甚至因为盛晚自杀了,连一句话都没对自己的太太说。
谢申的太太看着谢申的信,紧紧地抿着唇,强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崩溃,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溢了出来。
她咬着下唇,红色的血丝渗了出来。
这张薄薄的纸,在她的手中抖得不成样子。
任谁都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在遗书中通篇描述的是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的爱情,描述的是他对另外一个女人的深爱和难忘。
谢申的太太哽咽着,嗓音断断续续,支离破碎:“谢申,你太狠心了,到死你都没有想起我,想起我和你的孩子……你对不起她,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对不起我,我凭什么要给你生孩子?凭什么……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到底为什么要忍受这么多。”
她攥紧了这张纸,握成拳头,用力地朝着自己的肚子砸去。
谢老瞳孔收缩着,连忙大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都死了吗?快阻止少夫人!”他又对着谢申的太太吼,“你给我住手,别做傻事,你肚子里是我谢家唯一的希望了!”
苏予的呼吸绵长,眼前的一切就像黑色幽默的闹剧一样。
谢老现在唯一的盼望就是谢申的太太肚子里的孩子,谢申走了,谢申的太太的精神支柱就没了。而谢申不管从哪一方面看,都是十足的“渣男”。
谢申的太太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昏了过去,谢老也没空管霍燃和苏予了,医生和护士的脚步匆忙又杂乱。
霍燃给苏予戴上口罩,和她一同下了楼。
苏予轻声说:“警方估计为了谢家的案子,很早就盯着谢申吧,所以才能在报案的第一时间就抓住谢申。”
“嗯。”霍燃说,“警察想要让谢申认罪,或许在辨认犯罪现场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案件细节。恰好谢申又想让自己顶罪,就顺着警方给的线索,将罪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从他总是修改口供,也能看出他一直在撒谎。”
苏予有些唏嘘:“盛晚在的时候,谢申对她不好,会打她、让她流产、羞辱她、甘心让她当‘小三’。可是她自杀了,谢申又摆出一副自己是情圣的模样,为了惩罚自己、为了让谢老痛苦、为了让谢家接受审判,将罪引到自己身上,最后甚至还和她一样,采用一样的方式自杀,不知道是蠢还是傻。”
霍燃没有说什么,两人已经到了一楼,陆浸不知道去哪里了。霍燃将苏予的手包在自己的手掌中,放进了大衣的口袋里。
外面的媒体记者还在等待着获取第一手的新闻,人群熙熙攘攘。
苏予回头看了一眼,寒风吹来,带着冬日的萧瑟。
她想,谢申的确不是好人,甚至可以说,他是大部分女性厌恶的“渣男”。从表面来看,他有充足的杀人动机,甚至还有在场证据,有人证、物证,但谁也没有想到,盛晚的确不是他捅死的,谁也不能提前预料到,背后的故事会是这样。
霍燃插入车钥匙,启动车子,他瞥了一眼苏予,淡淡地开腔道:“你看到的事实、你以为的事实和真正的事实,永远不会相同。”
接下来的几天,苏予和霍燃都在忙法院指派的案子,这些案子律师无法拒绝,且每个律师都有固定的分配名额,到了年末,小案子积压了一堆,霍燃和苏予必须出差取证。
苏予回到公寓,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这一次他们去的是一个小县城,又要出差,苏予收拾的基本是方便行动的职业装,以黑白灰的高级色调为主,搭配平底矮靴。
她带了两个箱子,一个装自己的行李,一个装卷宗材料。
林姨推开门,看她在床上摊了一大堆衣物,笑了笑:“你这孩子,把床弄得这么乱,你去收拾材料,我帮你收拾衣物。”
林姨手脚利落,动作迅速,整理东西思维很清晰。
她不问苏予就知道苏予想要款式简洁一些的衣物,就像苏予的妈妈一样,又温暖又能干。
出差取证的三天,两人一直在小县城,的确很不方便,不过苏予也没抱怨什么,毕竟是在工作。
到了第三天,两人跑完看守所,准备去吃午饭。
苏予正在网上搜索附近好吃的店,霍燃和陆渝州在打电话,陆渝州似乎在抱怨法庭,苏予听得模模糊糊。
霍燃干脆开了外放。
陆渝州叹了一口气:“我跟法庭申请调取新证据,被拒绝了。这是一个新法官,今年刚刚升上来的,脾气犟,怎么都说不通,气得我差点直接退庭了。”
苏予笑了一下,抽空回他一句:“幸好你没冲动退庭,我记得前不久冲动退庭的律师,被处罚停止执业一年。”
陆渝州嗓音里含着笑意,懒散地道:“要是我被处罚了,就去网络上曝光这件事。”
霍燃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凉凉道:“第二个处罚继续等着你――被认定为恶意炒作案件,继续停止执业一年。”
陆渝州:“告辞。”
挂断电话后,霍燃瞥了苏予一眼,问:“你决定好了去哪里吃吗?”
“这家当地的火锅店,评价还不错,环境也不错。”
“嗯,吃完饭,我们就赶去机场。”
苏予找的这家火锅店,在这个小县城里还算不错。她和霍燃走了进去,苏予的脚步却下意识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她看到了陈言则,霍燃也看到了。
霍燃的眉目间微微凝了寒霜,然后又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苏予的目光落在陈言则的身上,陈言则没发现苏予和霍燃,矜贵地站在不远处,侧着身体,似乎正在等人。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苏予就看到一个长头发的纤瘦女人从洗手间出来,走向陈言则。
这个女人是学姐,是陈言则大学时期深爱又爱而不得,最终念念不忘的人。
霍燃淡淡的嗓音在苏予的耳畔低声响起:“要不要换一家店?”
苏予下意识地想答应,因为她不想和陈言则碰上,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当她快要说出口的时候,抬眸看了霍燃一眼,忽然反应过来,他似乎生气了。
霍燃生气的原因,苏予用脚趾都能想明白,他是在介意陈言则,因为她想带他躲避陈言则。
这样一想,苏予就没点头,看着霍燃的黑眸,定定地跟他对视了几秒。
“我是不想和陈言则碰上,只是因为我怕尴尬。”她顿了一下,好像自己越解释情况就越糟糕,“因为陈言则和学姐在一起,而他跟我之间的婚约真的没有什么,那只是我们俩的约定。我怕学姐看到我尴尬,他们应该才复合没多久……”
霍燃听着苏予的解释,目光沉沉,他知道苏予对陈言则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心里就是不舒服,他一听到陈言则的名字,一看到陈言则这个人,就感到不舒服。
陈言则是一个男人,他对苏予什么感觉,霍燃是知道的。
霍燃脸上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冷笑。
陈言则只怕是对苏予动了心,又忘不掉曾经的恋人,两个他都想要,可是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
苏予看霍燃不说话,心里有些急:“也不是非避开不可,碰上了就好好打个招呼好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霍燃已经搂住了她的腰。
苏予一怔,往陈言则的方向看过去,对上了陈言则漆黑的瞳仁。他显然很惊讶会在这里看到苏予,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苏予腰间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
他微微眯了眯眼眸,觉得有些刺眼。
他大概忘记了,他的怀里也正靠着别的女人。
苏予抿了抿唇,觉得很尴尬,空气都仿佛有些凝滞了,但她的眼神很平静,还能若无其事地跟陈言则打招呼:“言则。”
陈言则在她的眼里,的确就是一个哥哥一样的角色,只不过现在霍燃介意他,她就会适当地和他保持距离。
陈言则眼里的寒冰越积越多,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眼尾的笑意有些温和又疏离。在这里闹出点什么,对几人都不好。
陈言则笑道:“阿予。”
霍燃的笑冷淡又漫不经心,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他只是对着陈言则稍稍点了点下巴。
学姐的反应最为尴尬,她原本就是清高的人,但也放不下念念不忘的爱情,明明知道陈言则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她还是千方百计地靠近他,重新和他在一起。
但爱情分裂了,就是会有裂痕,没有办法修复。
他们重新在一起之后,她能感觉到,陈言则对她的爱意早已经淡了,他的心也不全在她的身上了,支撑着他们的只剩下过去的回忆和不甘了。
他不甘心,她也不甘心。明明他们曾经那么相爱,爱到可以为对方去死,为什么现在成了这样?
学姐看了苏予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刚刚做好的美甲陷入掌心中,有些疼。
苏予是陈家认可的人,是将来可以名正言顺和陈言则结婚的人。
她胸口酸胀,说不出是嫉妒还是遗憾。
四个人一起坐下来吃饭。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关系也乱到有点荒谬,大概每个人都食不知味。
吃饭的时候,苏予告诉陈言则,他们是来出差取证的,陈言则没说什么。学姐说这个县城是她的老家,他们来这边是来见家长的。
苏予眉眼弯弯,学姐还要继续说什么,陈言则忽然开口:“好了。”
他的声音有些突兀,学姐被吓了一跳,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几分。她抿着唇,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他。
陈言则似乎拧了一下眉头,舒缓了一下语气:“没事……再不吃,菜都凉了。”
霍燃一直没开口说话,他微微垂着眼,时不时给苏予夹菜,把剥好的海鲜放到苏予的碗里,苏予接东西的动作很自然流畅。
两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饭后还有水果拼盘,里面有苏予喜欢吃的草莓,霍燃用牙签叉了草莓,递到苏予的嘴边,苏予侧脸看他,张口咬住了草莓。
陈言则含笑看着,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加大,脸绷得越发紧了。
他觉得胸闷烦躁,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喧嚣。他一直分不太清自己对苏予的感觉,但他很清楚,他不想失去她。
吃完饭,苏予对陈言则道:“我和霍燃还有工作,要去机场了。”她还弯了弯嘴角,对着学姐笑道,“下次你在B市的时候,可以约我,我们一起去购物。”她的语气轻柔,邀请也很真诚。
陈言则心里有些发堵,学姐一直紧紧地贴着陈言则的身体却僵硬了几分,她像是忽然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失望淹没了一样,觉得空空落落又手足无措。她故意在苏予的面前和陈言则表现亲密,现在看来,倒像是她在苏予面前表演了一个笑话。
苏予根本就不在意她和陈言则的关系。
几人走出店,陈言则看着苏予离去的背影,手指蜷曲了几下,他忽然叫住她,嗓音温柔:“阿予。”
苏予回头。
陈言则笑道:“伯父让我明天带着你,和他一起吃午饭,他有事情想商量。”
苏予一怔,然后反应过来这件事情是什么,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
霍燃冷冷地勾起嘴角,眯了眯眼,仍然看着冬日的太阳,微微灼眼,光芒晕开,刺着他的眼睛。
苏予下意识地扣紧了霍燃的手指。
大约是因为陈言则的话,去机场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霍燃上了车,就闭上眼睛假寐。
到了机场,他淡淡开口:“我去办理登机、托运手续。”
苏予默不作声地排在他的身后,他的身影高大,肩膀宽厚,线条利落,微微逆着光,轮廓的边缘晕开细微的光泽,只是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冷漠。
苏予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从后面抱住了他,脸就贴着他的羽绒服,有些冰凉。虽然有点难以全部搂紧,但她用力地踮起脚,将自己的半个身子都紧贴在他身上。
霍燃没动。
苏予抱了一会儿,蹭了蹭他的背,羽绒服柔软又舒适。她没有说话,就这样默不作声地与他亲昵着。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抱得有些酸,转为插在他羽绒服的口袋里,隔着薄薄的口袋,双手贴着他的腹部。
她的声音又软又有点闷闷的,像撒娇似的:“你可以不生气了吗?”
他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
苏予转到他的面前,往他身上靠着,在他幽深的目光下,将自己裹在他敞开着的羽绒服里,隔着西装抱住了他的腰。
她仰着头,挨着他,轻轻地说:“别生气了。”
霍燃的心软成了一摊水,他本来就没生她的气,或许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他嗤笑,遇上她,他永远是这样患得患失,胸腔里翻涌的都是难受。
他有再大的气,都不能对着她使脸色。
霍燃被气笑了,抱紧了她,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宽大的羽绒服中。
她重复了一遍:“你不生气了吧?”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转眼,律所要放年假了。
陆渝州最近在网络上学了新梗,动不动就开始溜嘴皮子。他正在和苏予开玩笑,他的实习生就帮他整理好了东西,取了快件递给他。
陆渝州说:“辛苦了。”
实习生讨好他:“陆律师,有没有奖励?”
陆渝州笑了一下:“奖励霍律师十分钟怼死你。”
实习生:“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