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有一日先皇下旨,让诸位官员带家眷入宫,一起参加阖宫夜宴。当时秦岚便做主带了谢晚宁,御史邵家则带了邵暮蘅。
邵暮蘅从小神童之名远扬,长的又仪容清雅,风骨不凡,因此被先皇点名出来作诗一首,为夜宴助兴。
谢晚宁就是在这个时候看上的邵暮蘅,小小的一只肉团子,扯着人家的衣角不肯放手,哭着喊着要带漂亮哥哥回家。
当时邵暮蘅年轻脸皮薄,闻言小脸蹭一下红了,慌慌张张道:“君、君子有言,男女授受不亲。温小姐你、你放手,放手。”
谢晚宁不肯,哭的眼泪鼻涕全擦在了邵暮蘅的衣袖上。
少年的脸色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又没有办法,手脚无措,最后只能无奈地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轻轻地给谢晚宁擦眼泪,满是苦恼地说:“罢了罢了,用手帕擦吧,在下的衣服怕是擦不干净。”
此景逗乐了温、邵两家,于是两家日益亲厚起来。
过不了一年,就定了这个婚约,交换了赓帖。
定下婚约后,谢晚宁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多了一个未婚夫,她还是喜欢将刀枪棍棒放在心上,时不时再听听京都里对邵暮蘅的夸赞。
那些时日,人们都赞邵暮蘅是举世无双的郎君。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少年清俊的面容和温润雅致的仪态,让所有人都羡慕谢晚宁有了这么一个未婚夫。
后来温家被满门抄斩,谢晚宁被迫隐姓埋名之后,她就再无暇去顾及温家以外的人,对邵暮蘅的了解也中断了有七年之久。
虽然谢晚宁消失了,但对邵暮蘅来说,曾经差点与温家结下亲事,娶一个罪臣之女为正妻,他的仕途总会难走些。
这样一想,邵暮蘅堂堂一个新科状元,却被发配到书院教书这件事情,也就似乎不难想清楚缘由了。
想到这些,谢晚宁不由口中发苦。
“唉声叹气的,到底不像是谢夫子的风格。”
喻殊白坐在谢晚宁对面,老神在在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谢晚宁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不说话。
下一刻,谢晚宁就看见一道黑影向她掷来,她下意识去接,入手的却是一整袋沉甸甸的银子。
谢晚宁微微瞪大了眼睛:“院长,你该不会要□□吧?那么多钱。”
喻殊白斜睨了谢晚宁一眼:“不想要就还回来。”
谢晚宁赶紧把钱袋子往身后藏。
喻殊白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呷了口茶,语气听不出喜怒:“心情不好就出去散散心,明日是花朝节,出去玩儿吧,学院这边算你一天的假。”
谢晚宁捏着手里的银子,顿时感动到热泪盈眶:“院长,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会体恤下属的好院长,要是这钱不是从我的月俸里扣就更好了……”
喻殊白差点给谢晚宁气笑了,他摆摆手:“去去去,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 。”
谢晚宁做了个鬼脸,拿着银子笑嘻嘻地跑了出去,仿佛她真的没心没肺,从不将抑郁和烦恼放在心上。
喻殊白定定地看着谢晚宁的背影,直至她身影消失在了拐弯处,喻殊白才偏过头来,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花朝节这一天,无论是京都贵女,还是民间女儿家,都纷纷出了门。
有的手帕交相约着去郊外踏青,有的则是留在城内,看人裁剪花样儿。五颜六色的剪纸被挂在花枝上,名曰“赏红”。
除此之外,女儿家们还会相约着去花神庙中烧香,结红绳,以祈求一个良好的姻缘。
谢晚宁走在路上,只觉得周围都热闹的厉害。
有杂耍艺人饮酒喷火、有江湖卖艺人胸口碎大石。更有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用竹竿儿顶着碗碟耍,一个燕子飞踢,引来一片叫好声。
谢晚宁眼眸弯弯,开怀笑着,伸手掏出一锭银子扔进铜锣中,朗声笑道:“好好好!表演的好!”
卖艺人带着小女孩朝着人群鞠躬致谢,小女孩红彤彤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人都忍不住心情愉快起来。
谢晚宁勾勾嘴唇,正打算离开,忽然一道少女的叫声横插进来,带着几分骄横和野蛮。
“喂!顶个盘子算什么事儿啊,还有没有多的绝活儿拿出来?”
谢晚宁脚步一顿,她扭头去看,发现一个身着粉色群装的少女站在人群之中,正环臂昂首地盯着卖艺人父女。
而少女身边跟着一左一右两个面色为难的男人,只是他们都面若敷粉,动作扭扭捏捏,下巴丝毫胡茬也无,看样子像是宫中内侍。
这正是偷偷溜出宫游玩的朝阳帝姬。
朝阳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卖艺的小女孩,哼道:“你若是能把这个油壶顶起来耍一耍,喏,这个就赏给你了。”
说着,朝阳往腰兜里一摸,掏出一颗金豆子出来,在女孩面前晃了晃。
小女孩的脸色顿时有些犹豫。
顶盘子还好,毕竟盘子轻,但是那油壶可重,一不小心摔一跤,很容易伤筋动骨。这种伤对于江湖卖艺人来说,可以算是天灾了。
但是金豆子在眼前,小女孩跟父亲对视了一眼,咬牙道:“好。”
说完,女孩就一下跳上了滚筒,开始一个个往自己头上放盘子。
周围人都是看热闹居多,基本没人出手阻止。
谢晚宁眉头一皱,她刚要上前一步,两道温和与恣意的嗓音同时响起。
“谢夫子!”
“谢夫子。”
谢晚宁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她身后竟然一左一右,分别站着子车寻和邵暮蘅。
两个人的目光一起落在谢晚宁身上,谢晚宁根本不敢抬头。
有邵暮蘅在,谢晚宁想假装没听到一样把自己掩埋在人群之中。
但是子车寻眼快,一下子拦在谢晚宁面前,笑道:“谢夫子这是怎么回事,见着了邵夫子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这可不是谢夫子平日里该有的作风。”
谢晚宁嘴角微抽,她暗暗地瞪了子车寻一眼。
子车寻无辜地怂了怂肩。
谢晚宁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转过身对邵暮蘅行了个礼,道:“邵夫子日安。”
邵暮蘅疏离微笑:“谢夫子日安。”
言罢,他冷淡地移开视线,并不在意谢晚宁。仿佛刚才的问好,只是一种例行公事。
谢晚宁不由抿了一下嘴唇。
邵暮蘅给她的感觉越来越怪了,现在的他与过去的他,似乎存在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割裂。
偏偏子车寻没有注意到气氛的怪异,还在问:“听说一品楼近日来有许多新奇菜式,诸位是否要一同前往品尝?”
谢晚宁讪笑了一下,刚想拒绝,忽然一声尖叫如平地惊雷般在耳边炸起。
她下意识地朝前看去,只见那个卖杂耍的小女孩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摔去。油壶在空中打了个转,与小女孩同时下坠,下一刻就要砸在小女孩身上。
来不及多想,谢晚宁脚尖一点,立即拔剑而出。
“砰——!”
“砰——!”
结果谢晚宁的剑尖与子车寻的红缨枪同时到达,两两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颇为默契地分开。
一个去扶小女孩,一去个打飞油壶。
看的众人一阵惊呼。
朝阳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快有人多管闲事,但她还没来得及发作,一转头就看见邵暮蘅负手站在一边,视线定定地看向谢晚宁,表情不知怎的有些忪怔。
第6章 新旧井水
◎小侯爷向来傲娇嘴毒◎
“暮蘅哥哥!”
朝阳双眼一亮,顾及不得谢晚宁和子车寻,朝邵暮蘅跑去。
她身后的两个内侍叫苦不迭,又不敢跟丢了朝阳,只好跟上。
邵暮蘅抿着唇,看着谢晚宁与子车寻将小姑娘救下来之后,谢晚宁拍拍小女孩的头表示安慰,子车寻则从腰封里翻出一锭金子扔给那名父亲。
“收着,这些钱够你们父女两个过一阵子了,过节的日子,就别带孩子出来卖艺了。”子车寻难得好声好气。
那父亲拿了金子,一时竟然呆住了,片刻之后才想起来,一个劲儿地道谢,还拉着小姑娘想给子车寻下跪磕头。
但是子车寻避开了,只道:“好了,带着孩子回家吧。”
那父亲便千恩万谢地收拾东西,带着孩子走了。
谢晚宁惊讶看他:“倒是看不出来,小侯爷也有一颗怜惜弱小的心。”
子车寻长眉微挑:“本侯爷只知道谢夫子脸皮厚,却不知道谢夫子眼神也不好使。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东西,谢夫子瞧十眼也看不出门道。”
谢晚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暮蘅哥哥!暮蘅哥哥!”
朝阳抓着邵暮蘅的衣摆扯了好几次,邵暮蘅才像如梦初醒一般微微一动,垂下眼眸问:“臣在,不知帝姬唤臣有何要事?”
朝阳狐疑地顺着邵暮蘅的目光看过去,但是目光所及之处,除了那卖艺父女俩和一些围观群众,剩下的就只有谢晚宁和子车寻两个男人。
“暮蘅哥哥刚才在看谁?”朝阳撇撇嘴:“本宫叫了你好多遍,你理都不理。”
邵暮蘅眸光微闪,视线落在谢晚宁身上又收回来,像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轻声道:“无事,只是臣方才想到了些许辞赋文章,想的有些入神而已,没有看谁。”
朝阳听了辞赋文章的事情就头疼,更何况邵暮蘅在被指派到澜沧书院之前,本就是朝阳的辞赋老师。
因此,朝阳连忙道:“既然是这样,那本宫就不妨碍暮蘅哥哥想辞赋了,本宫去找那个谢晚宁。”
邵暮蘅垂下眼眸:“敢问帝姬找谢夫子所为何事?”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朝阳俏皮地笑笑,道:“上回我想去澜沧书院找暮蘅哥哥,却被那个臭小侯爷冒犯,好在谢夫子出面相救……”
朝阳说着,少女花瓣一般娇嫩的脸颊上出现一抹红晕:“我觉得谢夫子跟一般人好像不太一样……”
邵暮蘅闻言,不由略微挑起眉头。
朝阳帝姬向来任性惯了,又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妹妹,她硬要做东拉几人去一品楼,即使谢晚宁浑身不自在,也不得不给她两分薄面。
于是一行四个人,加上两个内侍,一同往一品楼走去。
子车寻因为朝阳拦住报名学子的事,本就颇有些看不惯她,现在又见朝阳被宠的恣意妄为,把普通人当玩物来看,心中更是不快,走也不肯与她走在一起,落后一步与邵暮蘅并肩。
只是子车寻在后面走了片刻,见朝阳缠着谢晚宁问这儿问那儿,像只花蝴蝶围着她转,不由撇撇嘴。
他拿手肘戳了戳邵暮蘅,道:“邵夫子,这位朝阳帝姬不是爱慕着你么?怎么这回转性了?改粘谢夫子去了。”
邵暮蘅温和笑道:“小侯爷慎言。朝阳帝姬只是年龄小,在下又曾是帝姬之师,因此帝姬才对在下有两分另眼相待,若说是爱慕之情,那自然是子虚乌有的。”
朝阳确实爱慕的不是邵暮蘅,只是宫中众人都怕她,唯独邵暮蘅不怕。总是温温柔柔、冷冷清清的,仿佛一身的风骨,与众不同,因此朝阳才对邵暮蘅有两分另眼相待。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颗充满思慕的心总容易被洒脱少年牵绊,上次澜沧书院门口的一次英雄救美,俨然让这位帝姬有些春心萌动。
加之谢晚宁从外表上看,眉目精致,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却又因为眉宇之间的朝气,并不显得过分女气,反而俊眉修目,潇洒琅然,确实很符合少女的幻想……
子车寻嗤笑一声:“那照邵夫子这么说,谢夫子倒是很有可能成驸马咯?”
邵暮蘅不答,只是他看向谢晚宁与朝阳的背影,眼眸深沉,透露着几分思索。
另一边,朝阳还在东拉西扯地问谢晚宁问题:“哦,对了,我还听那位杜夫子说,谢夫子你最喜欢吃芙蓉糕?”
谢晚宁脸上肌肉都快笑僵了,闻言心中顿时恨不得把杜归女骂个上千遍。
从吃穿用度到衣食住行,杜归女被灌了两口酒,给她把底透了个干净,就差扒底裤了!
若是平常人,得帝姬如何厚待必会开心不已,但是谢晚宁根本不想跟这位帝姬扯上任何关系。
先别说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就说她是女扮男装,就不敢与朝阳靠的太近。若是被发现,不仅是谢晚宁自身有危险,喻殊白罪名更大。
谢晚宁正焦心地想着怎么结束话题,一道身影忽然从身后挤过来,姿态强硬地插入谢晚宁和朝阳之间。
朝阳一见,脸顿时就黑了:“小侯爷这是作甚?这么宽阔的路,非要挤在人家中间走吗?”
子车寻懒散地伸了一个懒腰,语气毫无歉意:“哎呀呀,帝姬恕罪。只是本侯爷肚子饿了,又嫌你们走的太慢,就想来催一催。”
说着,子车寻十分自然地伸手将谢晚宁的脖子一揽,大大咧咧道:“方才本侯爷听说,原来谢夫子喜欢吃芙蓉糕?正好,本侯爷也喜欢。不如咱们快些走,听说一品楼的芙蓉糕也是一绝。”
说着,子车寻就强行拉着谢晚宁大步向前走,眨眼之间就跟朝阳拉开了距离。
朝阳叫了好几声,子车寻权当耳聋听不见,朝阳不由气急败坏,怒上心头。
谢晚宁暗地里对子车寻比了一个大拇指,子车寻则是朝谢晚宁轻快地眨眨眼,潇洒勾唇一笑。
只是谢晚宁担心以朝阳的脾气不会善罢甘休,她悄悄回头,却看见邵暮蘅站在朝阳旁边,垂着眼眸,不知道在说什么。
谢晚宁走的太远,看不清具体,只能看见一抹俊秀雅致的身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显得影影绰绰,又格外挺拔好看。
片刻后,等谢晚宁和子车寻两人到了一品楼,朝阳和邵暮蘅才姗姗来迟。
也不知道邵暮蘅对朝阳说了什么,朝阳的态度变好了许多,开心地对小二说道:“挑个临窗的位置,把你们酒楼里最好的都上上来。”
小二一看几人的穿着,就知道是来了贵客,连忙一甩抹布搭在肩头,点头哈腰:“几位请往楼上请,二楼临街雅座儿,保管客官们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