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宁闻言不由一乐。
杜大少爷臭屁又龟毛,这要是等他醒来知道自己在乞丐窝里打过滚,一定要嚷嚷着要搓掉自己身上一层皮。
“原来这位就是喻院长,见礼了。”
子车寻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喻殊白仿佛才发现子车寻一样,眸光一闪,随意抬手见礼:“原来是小侯爷,倒是有劳殿下送谢夫子回来。”
这语气竟然有些许敷衍。
子车寻则于马上礼貌微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言罢,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打了一个交锋。
子车寻错开视线看向谢晚宁,笑容多了几分真实:“谢夫子,咱们明日开班时再见。”
话音落下,子车寻策马扬鞭,飒然离开。
谢晚宁则是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喻殊白看了眼子车寻离开的背影,又垂眸盯着谢晚宁,半晌,他忽然冷哼一声:“臭死了,回去洗洗。”
谢晚宁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揪起自己的衣襟使劲儿嗅了嗅,只闻到一阵浓浓的胭脂香,那是从香雪楼里带出来的味道。
不过除此之外,谢晚宁还闻到一丝浅淡的沉香木的味道。
这味道十分浅淡,但又十分悠长,并不常见,似乎是从子车寻身上沾染过来的。
但是无论哪种香味,都算不难闻。
谢晚宁面色茫然:“挺香的呀,哪儿臭了?院长你是不是鼻子有毛病?”
谁知喻殊白直接伸出手拎住谢晚宁的衣领,将人提起来往书院中走,冷笑道:“那么臭还闻不到,看来我要拨一笔银子给谢夫子治治鼻子。”
“诶!院长你讲讲道理啊!”
“讲道理?香雪楼的姑娘们可不会跟你讲道理。明明自己也是一个姑……”
喻殊白一顿,语气难得的哽了一下,斜睨了谢晚宁一眼,才继续道:“无论如何,下次不许一个人去香雪楼这样的地方,听见没有?”
“可是事急从权,要是情况紧急我非要进去呢?”谢晚宁无奈。
喻殊白眉头紧蹙:“那就来找我。”
“那要是你不在呢?”
谢晚宁扯扯喻殊白的衣袖,妄图搏得一点同情。
谁知喻殊白一把将她的爪子打开,垂眸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中闪烁着认真的光,一字一顿:“我不会不在,永远不会。”
谢晚宁眨眨眼,心想,也许她家院长过于自信?
经过一夜的鸡飞狗跳和休整,第二天杜归女就因为邪风入体患了风寒。喻殊白这个老狐狸难得批了他一天假期,只是苦了谢晚宁,一个人要带两个人的课。
好在谢晚宁天生是属虎的,精力旺盛,不至于因为那么点课程就哭天喊地,相反,面对这批书院刚收的新生,谢晚宁还有点跃跃欲试。
“同学们好!”
谢晚宁扬起一个笑:“我是你们的剑术夫子,姓谢名晚宁,字埋月。”
话音一落,底下的新生们一个接一个地议论起来:
“她就是谢晚宁?长的好生俊俏啊,远远看着,倒像是个女子。”
“什么?她像女子?你也不问问上一届的学子,谢夫子恶名远扬!一届两百多个学生,没几个是没被她揍过的。”
“谁说不是呢,听说毕业之后职位越高,被揍的次数越多!”
“对对对!我表哥就在她手里挨过揍,他还叮嘱我说,惹谁都别惹谢晚宁。”
“哟,敢问这位兄台,令表哥是?”
“京都中郎将。”
“嚯!那可揍的不轻。”
谢晚宁挠挠下巴,咳嗽几声:“各位同学,今日是你们第一天开班,交头接耳尚可原谅,但我希望以后不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说着,谢晚宁左右望了望,忽然指了指远处一座山头上耸立的石碑林,笑道:“看见那石碑林了吗?若以后有人不敬师长,不尊规矩,那就提桶绕着石碑林跑五十圈。”
话音一落,学子们顿时发出一阵哀嚎。
谢晚宁却将眉头一皱:“嚎什么,不过五十圈,又不是让你们上战场拼命。再说了,燕云十六州还流落在外,安国又虎视眈眈,你们身为年轻一代,自当更加用心。”
闻言,有一个学子小声嘀咕道:“这还不是都怪温破敌,堂堂大将军通敌叛国,害的我朝国土零散……”
谢晚宁神色一黯,背在身后的手猛得攥起,但片刻后,她又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偏过头去:“好了,现在开始今天的训练。你们是甲班,训练任务比起其他班自然要重些。你们先两两相对,试一试对方实力。最后还能站着的那个,再来与我比试。”
说罢,谢晚宁本想逃到一边,谁知班级里忽然响起一道少年的声音,骄矜又恣意:“谢夫子,我想与你比试!”
谢晚宁眉心一跳,她回头一看,发现对方果然是子车寻。
看样子是昨日比试没尽兴,所以这位小侯爷今日便找上门来了。
谢晚宁轻哼一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桃花眼微微一挑:“年轻人语气别那么狂,打输了你可别哭。”
子车寻红缨枪一解,笑道:“谢夫子亦是。”
下一刻,两人刀光剑影,霎时缠斗在一起。
子车寻的红缨枪气势磅礴、大开大合、角度刁钻,常常能在不经意的时候攻向谢晚宁。
而谢晚宁剑势飘逸出尘,却不见花哨,剑剑都能刺向子车寻的要害,同时还有余力避开那寒光凛冽的枪头。
两个人的比斗十分精彩,其他学子们也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在驻足观望起来。
子车寻长枪一抖,挑起一片琉璃瓦狠狠向谢晚宁掷去。
谢晚宁足尖一踢,轻巧避过。
二人错身而过,俱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一丝惊讶。
谢晚宁暗想子车寻如今不过十八岁,可少年已长成,武功卓绝,枪法一流,身形诡变,即便是谢晚宁占了岁数的便宜,也不能轻松压制,不由心中惊艳。
子车寻一双丹凤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他师出名门,各路功法都有涉猎,又因为自小生长在边境,实战经验十分丰富。
本以为谢晚宁只是京都里娇生惯养,从未见过血的剑术夫子,却没想到对方一招一式丝毫不逊色于他,甚至隐隐有所压制。
子车寻轻挑眉眼,笑容肆意而张扬,像是烈烈阳光,闪烁又耀眼,看向谢晚宁的眸光全是笑意,那是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满意。
“夫子,再试试这招怎么样!”
谢晚宁抬眸看见子车寻眉眼认真,恣意不羁,满是少年意气,不由暗笑一声:“怕你啊?”
随即一抖手中长剑,再次迎面而上。
两人打的不可开交,底下的学子们纷纷凑热闹,有的给子车寻加油,有的给谢晚宁加油。
喊声震天响,吵的喻殊白在自己的书房里,头疼地站起来,刚打开房门看看是谁不守戒律,结果下一刻——
轰——!
子车寻被谢晚宁一个飞踢从屋顶踹下来,狠狠砸进了喻殊白的书房,窗户桌案刹那间被撞的粉碎。
这可是上好的沉香木!
喻殊白顿时面色一黑。
谢晚宁刚要落地好好嘲笑一番子车寻,一见喻殊白,不由浑身一抖,猛得把长剑往身后藏,讪笑道:“院长早上好啊,这鸟语花香的,是个上课的好天气。我学生还在等我,就不久留了哈。”
她转身刚想溜,就被喻殊白一把抓住了后襟。
喻殊白一双狐狸眼中闪烁着寒光,磨磨牙,笑的满是温柔:“还想跑?下个月的月俸都给你扣光。”
谢晚宁顿时欲哭无泪。
喻殊白的书房内,子车寻被埋在一堆废墟里,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猛得咳嗽了几声:“谢夫子,你下手真狠呐你。”
喻殊白闻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倒是看向书房一角,温声道歉:“学生顽劣,倒是让邵公子看笑话了。”
这时,谢晚宁才发觉原来这书房里有除他们之外,竟然还有第四个人的存在。
她下意识地抬眸往角落看去,只见紫檀木书架旁负手站了一名年轻男子。
男子眉眼清绝,横霜染芳华,一双眸子明亮如春日湖水,温柔缱绻,仿佛上好的画师倾心勾勒,层层渲染,线条流畅,长睫如扇。
此时他穿着随意,不过一身暗青色旧长袍,衣襟上绣着几瓣竹纹,三千青丝简单地用木簪挽起,仪容清隽俊雅,一身温润,就像是用玉做成的美人,高雅又清贵。
明明只是简单地站在阴暗的角落,整个人却如同在发光一样,让人无法忽视。
闻言,男子抬眸对喻殊白轻轻笑了一下,笑容有些疏离淡漠,嗓音清越:“少年意气,本该如此,暮蘅不曾怪罪。”
邵公子?暮蘅?邵暮蘅?
子车寻不由将邵暮蘅上下打量了一遍,有些讶异。
传言这位邵公子自小天资聪颖,于书文一道天赋非凡。初入考场,便中了案首,往后更是连中三元,一时间传为佳话。
据说踏马游街时,邵暮蘅一身状元衣袍,红衣灼灼,眉目风华。于青石街道上勒马而望,只遥遥一眼,姿容华美,京都不知多少名门贵女都为他投下手绢、香包,意欲结秦晋之好。
但邵暮蘅当时只是敛下眉眼,神色疏离,不作一词。
直到如今,这位年纪轻轻就已经前途无量的状元郎,至今未议下哪一家的贵女。甚至连一个红颜知己也没有,每日除了读诗作画,煮茶赏雨,日子过的如同禁欲的和尚一般无趣。
不同于子车寻的大胆打量,谢晚宁听闻邵暮蘅之名,神色一僵,甚至连一眼都不敢看,就赶忙垂下头去,像是要当个鸵鸟把自己埋起来。
她行为有些反常,喻殊白皱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谢晚宁捂着脸,用力咳嗽了两声,故意压低嗓音:“风寒,我患了风寒,不能见人,小心给你们过了病气。”
“风寒?”
喻殊白眉头皱了更深,上心道:“怕不是昨夜吹了风?只想咳嗽吗?来,过来坐下,我为你号一号脉。”
说着,喻殊白不由分说地将谢晚宁按在椅子上,搬来一个椅子,于书桌旁坐下,又掏出一个小包袱垫在谢晚宁手腕下,作势要将手搭上谢晚宁脉搏。
谢晚宁赶忙把手腕往回一缩,讪笑道:“不麻烦院长了,我自己去找大夫看。”
说着她便要往门口蹿。
喻殊白眸光一闪,冷笑道:“坐下!”
谢晚宁欲哭无泪:“院长,你放过我吧。”
子车寻看热闹不嫌事大,懒懒将身体往墙面一靠,笑道:“谢夫子怎么见了邵公子像见了鬼一样?啧,莫不是谢夫子欠了邵公子什么银钱债?”
子车寻语气痞痞,显然是打趣居多,平常人听一听也就过去了,只是谢晚宁却笑不出来。
她确实欠了邵暮蘅。
因为她与邵暮蘅交换过庚帖,换句话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邵暮蘅是谢晚宁的未婚夫。
即使当年庚帖上写的是温月的名字,即使如今温月在大家眼中已死,即使如今的温月是谢晚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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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娇蛮娇纵的帝姬
◎邵暮蘅看向谢晚宁表情松怔◎
谢晚宁强笑道:“小侯爷哪里的话,我与邵公子都不曾见过,何来欠债一说?”
她面色实在牵强,子车寻暗暗有些疑惑。
喻殊白眸光一动,不知想到什么一样,不着痕迹地站起来挡住邵暮蘅看向谢晚宁的视线:“罢了。谢夫子,你若是患了风寒,最近的课可以不用上,反正今日过后杜夫子便可以回来授课。”
说着,喻殊白看向一直不作声的邵暮蘅,笑道:“邵公子,既然你是奉旨入院教书,一切事宜便只好按照书院的规矩来。看看时间,你的课差不多要开始了,当心误了时辰。”
邵暮蘅并没有在意喻殊白的动作,更没有将目光分给谢晚宁分毫,他笑的温润,笑意却未达眼底:“自然不会,暮蘅先行告退。”
言罢,他敛下眉眼经过谢晚宁身边,刚好春日里的凉风灌进来,吹起他的衣袍,显的他身形消瘦,一身的冷清。
好像浑身没有了人间烟火气一样。
谢晚宁看着邵暮蘅离去的背影,表情有些忪怔。
明明以前的邵暮蘅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在过去的这七年时间里面,好像变得疏离冷漠了许多。
谢晚宁愣了半天,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等一下,院长你说什么?邵暮蘅要到澜沧书院教书?!”
最后两个字语调微微上扬,完全表达了她的震惊和困惑。
实在不怪谢晚宁,谁会想到连中三元、轰动朝野的新科状元郎,竟然舍得放弃大好前途,竟然跑来一个书院教书。
这相当于自行断绝了未来仕途啊。
喻殊白嗯了一声,抬眸看她:“这是陛下的旨意,我无权拒绝,即使你不愿,但你与他——”
话到一半,喻殊白又停顿了一下,拢在他袖子里的湖碧色佛珠相撞作响,半晌,他才道:“同为夫子,避无可避。”
谢晚宁顿时垂头丧气不说话。
喻殊白见她垂头拉耸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眉心又开始跳了。
只是苛责的话到了嘴边,到底没办法说出口。
喻殊白只好先打发子车寻回去上课,子车寻也识趣,耸耸肩,起身离开了。
谢晚宁不管这些,只是蒙着头哀叹。
因为在谢晚宁的记忆里,那婚约定下时,谢晚宁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