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耀没听懂这个逻辑,或者说他向来不太不在乎。孟溪的婉拒被他理解为是这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太上长老在阻止:“没事,把那个叫玄殷的一起杀了。”
周围的院落安静了一瞬。
孟溪无奈扶额,这些年究竟是谁陪在尊上身边,他对于仙界怎么越来越不了解了。
于是她试图换个说法:“咱们跑出去的那只樟灵花现在天天趴在那个女孩的头上,很可能被玄殷收服了。”
让一只天魔心甘情愿成为一个黄毛小孩的头饰,这可不是一般的存在。
那是清虚门啊尊上!是太上长老!是化神期!
司耀眨了眨眼,他只抓住了关键信息——他们魔界的人已经成功打入内部了?
“那给樟灵花双倍的价钱,让它一口把那个娃娃脖子咬断不就行了吗?”
他吩咐下去,也不管底下人怎么理解怎么执行,他继续捧起那本《霸道书生俏狐仙》来仔细了解修真界的风土人情。
孟溪看着那本书的封面,深吸了一口气。
觉得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心脏不好,怎么这么累呢。
…
宁枝买下鲛人蛋的事情并没有许多人知道。
银发剑修回来的时候,小姑娘还没有睡。
玄殷放下手中的伞,轻轻点燃了红烛。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小孩总是喜欢这些廉价新奇的东西,所以明明有灵灯,他们依旧只用最简单的灯火。
——他不知什么时候把洞府唤作家了
娇小可爱的小徒弟坐在床边,抱着一颗火红的果子啃。她的头发扯的乱七八糟,水蓝色的发带依旧稳稳当当地扎在她的长发上。剑尊高深莫测的灵力可百年不退——现在用来固定徒弟的发绳。
他出门前心里还挺高兴,认为不管小孩再怎么玩,头发都不会散。
这样别人就没有办法给她重新梳头。
小气的太上长老认为计划通。
可是现在,男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徒弟的表情,心中隐隐有着不好的猜测。果然,小女孩愤愤地把果子一丢,委屈的脸都皱起来。
他看着那个可爱的表情,良久才想起来问:“怎么这么晚不睡?”
你!还!有脸!问!
小徒弟明明没有说话,男人却偏偏从她泪汪汪的眼睛里看出了这无声的控诉。
宁枝坐在床上,觉得手里被捏的稀烂的果子就是玄殷的头。她傍晚回来开始拆头发,拆到月上树梢还没解开。单身老男人有病吗,扎这么紧干什么?
其实玄殷很小心地给她挽了辫子,松松散散地把头发系在身后,不会拽疼她。只是因为灵力加固而导致发带没有办法拆下。小孩心性急,这才扯的乱七八糟,烦躁加疼痛搞的无比可怜。
男人叹了口气,走过去道歉:“是我思虑不周。”
小孩还是气鼓鼓地,她已经困到灵魂出窍,可是头发不解开睡不了。这种深重的怨气全部发泄在了玄殷身上。
“亏我还想着买下这颗蛋……”她话说到一半,连忙收住了声音。
她吃灵物是为了偃苗助长增进修为,本质上是为了有朝一日保护玄殷。但是现在还不能说,所以立刻打住。
男人的眉眼弯了弯,他不知道小徒弟的心思,还以为她是想买下蛋来送给他。
“有你就够了。”
这是实话,一个孩子已经让他照顾不暇,如果再多一个,恐怕这个洞府真的要乱套。
宁枝看着他自然的表情,怔愣了一瞬,方才满肚子的气也散了大半。她等着玄殷还有另外一件事要问:“师傅,我从来没见过你的合骨剑。”
男人帮她拆辫子的手顿了下,自然地带过了这个话题:“脏,小孩子看了不好。”
如果那柄斩杀数千魔族的剑听到主人这样评价它,恐怕要眼泪汪汪的罢工了。只可惜每每回到洞府前,银发剑修都会妥善将它收起来。避免上面的煞气惊到自家小孩。
“哦,那切菜快吗?”小姑娘问。
“削铁如泥。”
“那估计你杀个人,对方没什么感觉就会死了。”“你也没什么感觉。”
她严肃地总结。
“真聪明。”
男人也没有反驳,只是认真地回复她说的每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下午再加三章的量,现在先更一章
◉ 第57章
拍卖行的事情好像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那枚鲛人䒾㟆蛋从来都没有显示过任何孵化的痕迹。宁枝因为拿石头砸了几次没有砸开,就随手放进了玄殷给她的空间灵戒里。
蛋和初见时一样,光洁雪白, 没有丝毫的缝隙。
作为清虚门的小师祖, 她依旧受限于这幅过于幼小的身躯,不得不每天早起去幼儿园报道。但是宁枝学会了偷懒,她每天早上和管教长老打个招呼,然后去藏经阁呆到下午, 等玄殷过来接人的时候再出现。
长辈们心照不宣,从来也没有拆穿过小孩的把戏。
不过, 同辈中有人嫉妒她的特权。
“你……喂…你出来!”
稚嫩的少年音在藏经阁的入口处响起, 顶楼的夹层平日没有什么弟子会来,他如此含糊不清地开口, 目标却非常明确。
宁枝中断了和周野的对话框, 从书架的缝隙里看到了那个趾高气扬的身影。六百年前的齐云石还不是六百年后稳重的长老,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嚣张的小胖子。
“我知道你在这,快出来!”
怎么也叫不出那个羞耻的称呼, 齐云石只能用“你”“喂”这样意义不明的指代词。他堂堂齐家大少爷,掌门的关门小弟子,凭什么要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师祖”?
漂亮小姑娘今天的发带还是银发剑修选的, 是柔和的淡粉色。樟灵花缠在上面,蠢蠢欲动。
“别闹。”
只是轻轻的两个字,那些四散的触手就像是听到神谕后一般刹那间停止,变成了那个普通的发饰。宁枝随手放下了手里的书。
书页翻动, 露出了书名《双生·并蒂》, 是一本佛修们喜欢的典故出处。
她是随手拿的, 所以没有看上几页。
小胖子的脚步愈发近了。
阁楼昏暗, 齐云石有一点点害怕,可是心中那一点莫名的愤愤不平战胜了一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全宗门都宠着她。连每日的晨昏定省、修炼引气都不用她参加。
她有什么好的?!
那么小一个……
呃,长得矮不是她的错。
长得更是……
好像也无从骂起
他半天没从自己的逻辑陷阱里绕出来,反而把自己气的跳脚:
“你有什么不敢出现的!当初抢我鲛人蛋的时候那么张狂,难道现在只能做个缩头乌龟吗?”半大的少年,家里千娇万宠地养大,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要用实力说话。
“你走过了。”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胖子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犹豫了半天才回过身来。
“你找我有事?”
失忆后的宁枝也已经15岁,看一个七八岁的熊孩子和看现代那些纨绔没有什么区别。刚才跳的多欢,现在怎么安安静静的。
小姑娘抱着手臂靠在书架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试图找茬的男孩。
齐云石一下子被问住了,他仍低着头没有对上女孩漂亮的眸子。不知怎的,齐家的少爷总是觉得这个传说中的小师祖身上好像有些奇怪的魔力,让人不好意思多看。
他来找宁枝是干什么的呢?
小小少年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两只胖胖的手堆在身前,磨磨蹭蹭地搅着衣服的边缘,半天吭吭哧哧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方才趾高气扬的势头也在见到正主后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莫名其妙的无言。
“嗯…我找你……是有事。”
他思考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藏经阁看了一圈。这个地方古朴清净,所有的藏书也没有什么价值。修士们急于修炼,自然不会在漫漫仙途中将精力分给这些无意义的文字。
齐云石又看了看,视线落在了《无尽海·海妖》的图册上。突然大声道:“我找你是为了要回鲛人蛋!”
漂亮的小姑娘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
这个小二世祖还真是理直气壮。
“鲛人蛋是你生的?”
“……不是。”
“那是你花钱从拍卖行买来的?”
“……”
见小胖子彻底没了声音,小姑娘晃悠悠滴走到了书架的最深处。那是一个壁龛的角落,她因为每日到这里看书,所以给自己建了一个临时的窝。用她自己的羽毛、玄殷的袍子和从掌门那里顺手拿来的几床云锦被。
看着自己师傅宝贝了许久的被子此刻被人随意地铺在地上,小胖子愤怒了,他生气了。他快步走到宁枝身前说:“你真的太……”
他有些词穷,最后诺诺地说了句任性。
显然一个被世家大族万千宠爱捧在手心里的二世祖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战斗力。和宁枝这种老江湖根本不在一个等级。她还没说什么,对方就已经先掉了眼泪。
一看小胖子哭了,漂亮的莺灵笑的更开心了。
她从灵戒中拿出了鲛人蛋抱在怀里,笑眯眯地歪头:
“有钱有爱,不能任性吗?”
小姑娘还想继续补刀,却觉得手里的蛋比前几日摸的时候更加温润几分。上面隐隐有莫名的灵力波动。樟灵花在她的发丝间抖了一下,她微微皱眉。
可是等宁枝仔细去观察时,那一闪即逝的波动又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
壁龛附近变得有些热,好像什么人曾经在此燃起过烛火。
她敏锐地像某个角落看去,一个红发的小孩蹲在墙角,他的长发因为很久没有打理过而显得乱七八糟。这个孩子蹲在地上写写画画,写的着急了就伸手狠狠抓一把头发。
宁枝:……
她的视线依旧盯着那个角落,但是问题却是抛给小胖子的:“你能看到有一个人在那吗?”
齐云石被吓得抖了一下,他战战兢兢环顾一周。这个藏经阁的夹层很小,小到一眼可以将所有角落的情况尽收眼底。除了抱着鲛人蛋的宁枝,哪里还有别人?
“你少神神叨叨了!”他断定,这个有着漂亮脸蛋的恶魔就是在故意捉弄他。
齐云石往楼梯下方跑去。
“鲛人可以回溯时间,你肯定撞见鬼了!”
小胖子经过的地方,楼梯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他跑的飞快,只留下一句幸灾乐祸的嘲笑。其实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宁枝一个小姑娘,又独自呆在藏经阁这么寂静冷清的地方,估计会被吓死吧!哈哈。
他擦干了眼泪,一路跑了出去。
原地的宁枝:……
她揉了下眼睛,确定那个角落中有一个红头发的身影。那个孩子的年纪不大,甚至从骨骼的大小来看还没有她高。也许是因为长久没有见阳光,皮肤异常苍白。
对方一直背对着她,在那个荒芜的角落写写画画。
宁枝发出了一点声响,对方依旧毫无动静。
“花开并蒂,人有双生。”
“一枝独秀……”
他在念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成语。
宁枝不知怎的想到了刚刚看到的那本佛经《双生·并蒂》,讲述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能有一个同胞弟弟。大能是莲花之体,而那个弟弟则生来是污泥之躯。于是世人终其一生都都将弟弟囚禁在佛法中的九层塔下,由业火焚烧其罪孽来荡涤莲花的圣洁。
“你是鬼吗?”
红发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转过身来看向宁枝。他的眼睛像深渊一样黑,脸被蓬乱的长发遮盖着,依稀可以看到因为饥饿而清晰的下颌。他有喉结,是个男孩。
——而且能看到宁枝
事情变得很有趣,抱着蛋的小姑娘歪了歪头,一本正经道:“从时间上来说,我觉得你才是鬼。”
“那我死了?”红发小孩反问。
小女孩也实诚:“不知道,可能你以后死了吧。”
他哦了一声,继续写写画画。
男孩画的是两朵莲花,因为长在高处的那枝吸收了更多的阳光,所以被园丁寄予了厚望。在很多园艺方法中,人们往往会掐掉同一株植物上看起来更弱小的那朵花,来保全更有希望的另一朵。
在胡乱涂绘的阳光下,稍矮的那朵被无情地划去。
小姑娘就静静站在他身后。红发男孩机械地画着。无论重复多少次绘画的过程,他就像同自己进入了无法和解的循环,一次次划掉在生长中更为缓慢的花。花瓣凋零飘落,沦为了泥土,成为并蒂双生者的养分。
这是矮莲的宿命。
是他被困在此处暗无天日的原因。
“是谁和你说并蒂双生这个故事的?”小姑娘看了很久,突然开口询问。好像只是随口的好奇。
红发男孩想了想:“五十年前,一个长老。”
樟灵花吃惊地用触手捂住嘴巴,这个营养不良的瘦猴子竟然已经五十岁了?
相比之下,小宁枝要淡定很多。
她虽然没有想到会在藏经阁的裂缝里遇到一只红发的鬼,但是既然遇上就是缘分。保不齐以后会用到……她总觉得有人跟她讲过这件事。
小姑娘坐在红发老小孩的旁边,拿起他手中的笔。他们指尖相碰了一瞬,对方僵硬着没有动,任由她拿走自己的画笔。
漂亮安静的小姑娘在壁龛的墙上画了一只狗和一只虎。
“我看过一个故事。在一家动物园里,有一只老狗和一只成年的老虎,但是很奇怪的是,这只老虎很怕那只狗。一到发饭的时候,它就趴在地上等狗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