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那小姑娘生的善良柔软,生的又是如此貌美,他也没有几分兴致,他早已心有所属情——
***
明月高悬,星河清浅,一片星辉斑斓之中,珑月回了燕王府。
由于珑月伤了不便移动,长汲便使人将门槛垫平,马车劲直行入王府之内。
王府庭中各处挂满着灯笼,京城的夜晚风有些大,郗珣早早将披风替珑月套上。
到了地儿,马车使过马道,兰庭,水榭,停落在仆人们早早收拾整洁的院门前。
郗珣去剥开她的兜帽将人唤醒,却不想那张泛着嫣红的小脸如今早已困得抬不起眼。
郗珣等她片刻,不见她转醒,便轻手轻脚抱起她下马车,躬身送去内室床榻里。
内室早已围满了婢女和匆匆请来的女医。
珑月自小到大周边安排郗珣总是不放心,许多皆是由自己亲自盯着。
在他心中,珑月是那个幼稚需要自己教导呵护的妹妹,如今自然也是。
他也未曾觉得有何不妥,将她披风脱下,便欲唤女医前来——
只是今日终归是不同的。
那床头烛光跳动,灯火葳蕤,透过帐幔映照在女郎纤秾合度的身姿上。
榻上女郎薄如蝉翼的软烟罗上襦松散,依稀可见里头姣好身段。
绣着鲜艳宝相花纹的衣襟边缘露出一截如玉的细颈,细颈之下胸前衣襟微敞,那片盈白丰润之处是自小到大养尊处优养出的一副细嫩皮肉。
烛光下靡颜腻理,泛着光泽。
腰间花缎面细珠腰封,腰身只堪盈盈一握。
珑月睡梦中选了一个侧躺的舒服的姿势,更是将身段显露无疑。
少女眉头微皱,奈何今日一日折腾叫她困顿不已,屋里氤氲着温暖香甜的熏香,又知晓有兄长在身边,闻着香气珑月如何也不愿意醒,几乎打起了鼻鼾来。
郗珣眸光清淡,立于床前看着床上身影,忽如其来的怔忪。
去岁他出征前,十四岁的少女仍是稚气十足,身量未长成,脾性举止更是同小孩儿一般无二。
一年间,郗珣脑海中想起珑月,总潜意识的带入她去岁模样,甚至方才在猎场中他抱着她时更是如此。
而如今......
如此猝不及防的面对,郗珣再无法欺骗自己。
他淡淡挪开视线,踩着织锦地衣,离开了床榻,远离了那处甜腻的熏香。
意识到某些事物也仅在一刻。那一刻,郗珣明白,那个总喜欢依偎在自己怀里,叫自己抱着哄着睡觉的小姑娘长大了。
......
珑月的院落布置是长汲入京后的第一桩大事。
雕梁画栋月牙梁绘着紫藤花的精致庭院,主院开间三间,有后罩房一排,左右厢房各三间。
后罩房如今用来给女婢们居住,珑月便入住了主屋东次间暖阁内。
内室的一应摆件,大到榻椅屏风蒙尘,小至窗纱帘幔银勾,都是新换的物件。
拂冬与锦思二人等王爷走后,掩上门窗,上前来小心翼翼将珑月的衣裳褪去。
端着灯罩上前细看,只见如新雪初降的后背几道刮痕。
女医上前仔细检查过,好在后背的刮痕不深,腿上有两道伤口颇深的此时已经结痂。
两名婢女见到如此伤口顿时心疼不已,自家姑娘从小到大被王府上下如珠似宝般的呵护,莫说是如今日这般落马受伤,姑娘小时候学刺绣,手上被戳了一个小口子,叫王爷知晓了,便请退了教导姑娘女红的绣娘。
而如今,不过是入宫几日的功夫,便糟了这般大的罪......
锦思面露不忍,将那宫廷都有几分怨怼上了,她忧心地问女医:“这伤要不要紧?日后会不会落疤?”
女医检查过后,摇头说:“伤口不深,多是刮伤,留不留疤痕要看个人体质,先使金疮药仔细涂抹再说吧。”
若是旁人她倒是敢说不会留下疤痕。
可这位浑身凝脂雪肤的郡主,如此娇嫩的肌肤,纵然磕碰了一处小伤口,也要万般仔细着才是。
迎着浅雾色窗纱外的朦胧月光,珑月没睡片刻功夫便在上药的时候吃疼醒了来。
她扯开身前绣着簇团蔷薇的帘幔,抹了两把通红的脸蛋,与自己的两个婢女大眼瞪小眼,一时半会儿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姑娘?”
“姑娘啊,你可算是醒来了!”
锦思与拂冬人头攒动,大半夜的也不睡觉搁她面前晃动。
这些年,长大的并不止珑月一人。当年她身前那两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也跟着她一并长大了。
锦思人如其名,长成了一个文秀内敛的漂亮姑娘,身子纤细面庞白净,说话时更是温声细语,比大家闺秀还要秀丽文静上三分。
拂冬则是同锦思反着来长的,被管教嬷嬷不知私底下拎着耳朵管教了多少次也改不过来的暴躁脾性。
她小时候生的如珑月一般胖,长大了也没见瘦下来,如今仍有几分圆润。
圆鼓鼓的脸蛋,身量比起旁的女子多了几分北地女郎的高大,嗓门清亮,力气也大,叫人一瞧着便知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朔北女郎。
这不,珑月人还将醒未醒,被拂冬怼着耳朵一通哭喊,“姑娘啊我的姑娘啊!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我都见不到你了呢。”
珑月的困意倏地无影无踪,她往后挣了挣身子,冲着拂冬没好气的嚷嚷:“得了得了,我这还没死呢,你能哭嚷的小点儿声么?”
珑月看着自己的裙子,还是今日狩猎穿的那条皱巴巴的脏裙子,她实在受不了如此邋遢的,尤其是浑身灰尘泥土,连头发丝都比往日要沉重上三分,叫她如何能忍得住?
珑月当即便嚷着要去沐浴。
两个丫鬟也知晓自己主子的犟脾气,知晓如何劝阻也没用,好在女医也没说这伤不能沾水,只说少碰水便是。
拂冬使人往暖阁内搬来一桶桶热水,大晚上的骂骂咧咧伺候起珑月泡澡。
锦思更是心灵手巧,知晓珑月等会儿务必会嚷嚷着饿肚子,连忙去隔壁小厨房给她煮鸡汁面,炖莲子羹去了。
珑月褪去一身衣裳,身姿玲珑有致,体量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如此的恰到好处。
若说拢起衣裳瞧着还有几分贵女矜持的模样,衣裳下的身姿丰盈娇嫩,面庞雪白,唇畔泽润鲜红,可真是......人间尤物。
偏偏珑月半分不知。
十五岁的姑娘了,还是那副年幼时候的傻憨模样,由于怕疼,后背沾湿了水疼得她呜咽个不停,小脸红扑扑的,嘴里一直嚷嚷着疼。
最终还是拂冬取了糕点来,叫珑月一边洗澡一边嚼着糕点,这才叫她们耳根子清净了。
“呜,还是自己家里最好。”珑月浑身浸泡在浴盆中,受伤的双腿架在上面,她含着糕点,腮帮子一动一动,由衷感慨在宫中的这几日不是人过得日子。
“我还以为姑娘你在宫里有更好的丫鬟伺候,早乐不思蜀,忘了我们了。”拂冬心酸道。
“宫里的丫鬟哪有你们贴心?”珑月泡着花瓣浴,只觉得通体舒畅,她承诺道:“以后去哪儿我都带着你们,再不和你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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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郗珣回自己院落中,吩咐侍从一番明日朝间需应对之事,他本该早些休息,只是这日心中总总忧心那小孩儿的伤。
自小到大,她都是有一点儿小伤都要哭哭啼啼许久,最是怕疼的孩子。且那小孩儿极其爱美,若是落下半点疤痕,只恐怕会觉得天崩地裂。
他犹豫片刻,到底是取了瓶药亲自出了内室。
兄妹二人间的院落隔得并不远,比起在天水时却远了几分。郗珣提步走在长廊上,迎着月色,只觉得如那十几载在天水的西苑中。
小孩儿夜夜都要从自己房中偷逃出来,宿在他房中。
他从最初的抗拒阻止,逮着偷躲在自己屋内的小孩儿必要将她送回去,最后竟然被软磨硬泡,逐渐放任了小孩儿的胡闹,甚至还给自己房中摆了一张小床。
只是那孩子才不愿在小床间睡,她要跟着兄长一同睡。
他只要得闲,处理完政务,再是天黑的夜晚,也总要去看看小孩儿睡着了没。
郗珣走至那小孩儿院外时,见屋内灯火葳蕤,正半开着窗。
小姑娘穿着藕粉寝衣坐在花窗前,浑身湿气氤氲,才是沐浴过后,连发丝都尚未干透,滴答滴答的往下滴落着水珠。
灯光下少女乌发蝉鬓,莹白香肌被热气蒸出几分桃红,渗着未擦拭干净的水渍,平添柔媚之姿,未有半分修饰,却已然天姿国色。
院外守值正打着盹的仆妇依稀瞧见一个非常高挑的男子身型,先是惊悚,转瞬又安稳过来。
这王府内内外外固若金汤,光是守夜的王卫明面上都多达数百人,内里伺候的更是祖宗三代都知根知底的,哪个贼头敢闯的进来?哪个贼有这般胆子?
这人必然是主上了。
仆妇们顿时精神抖擞迎了上去叩拜。
珑月正擦拭着头发便听见仆妇叩拜来人的声音。
她眸光从镜中挪开,赤着脚哒哒哒地跑去窗前,果真见到那远处伫立在月光下清冷挺拔的身影。
她不由得有几分小声,小声唤他:“阿兄?”
她眼帘中映着窗外的璀璨星河,映着那个人影,眼睛笑弯成一汪月牙泉:“阿兄你还没睡呐?我方才肚子饿了,叫嬷嬷去煮了莲子羹,阿兄你吃不吃啊?”
郗珣平静的转过了身,道:“天色已晚,为兄不入内了,你早些安寝。”
珑月站在窗前瞧着兄长的背影怔忪,只觉得兄长这日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清冷疏离。
她愣愣的矗了会儿,等外间仆妇们入内给她送来一瓶膏药。
仆妇满脸堆着笑,朝这位极得燕王宠爱的郡主说着好话,言语之中皆是一副与有荣焉:“王爷顾念着郡主伤势,叫郡主务必要仔细养伤,每日涂药,不可耽搁。这是宫中最好的药物呢,保准郡主身上不留一丝疤痕......”
正在给珑月铺床的拂冬听闻,也觉得感动不已:“王爷待郡主真是好呢,这般大晚上的,亲自来给郡主送药。”
洁白的瓷瓶,一如这夜间一般泛着光寒。
珑月瞧着那膏药,直觉敏锐的小孩儿抬头看着窗外空洞的黑夜,外边不再像天水的西苑,不再能抬头就看见阿兄的院子。
...
晚上珑月与陪床的拂冬小声说:“阿兄好像不理我了。”
若是锦思在,想必是能开导她一番的,可是拂冬自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哪里能明白这点小少女的心思,她睡着了被主子一句话弄醒,嘟囔了几句,说:“这都三更天了,王爷还惦记着给您送药,普天之下怕是没有比王爷再好的兄长!您还说这话!”
珑月将身子裹在被衾中,埋头在新换的枕头里,她慢悠悠翻了个身,朝着拔步床内老人般的长吁短叹,悲春伤秋:“你懂个什么?”
过了会儿,珑月仍听不见拂冬回答,只能自己回答自己:“你什么都不懂!”
她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改变,而她无力挽回。
拂冬:呼噜呼噜呼噜——
作者有话说:
郗珣:妹妹长大了,要与她保持距离保持距离保持距离!
半个月后,保持......咳咳,算了,小姑娘太粘人了,保持不了距离——
第23章 嫁人
春日里日光缱绻, 百官在明德殿中恭迎燕王入内。
燕王一身朱红亲王袍,八梁佩玉冠,革带佩绶佩剑入殿。
说来也是奇怪, 那身袍衫往日众人只觉得腐朽老迈,颜色甚是沉闷乃至于老气横秋, 连风华正茂的十六岁小胶东王穿上都硬生生成了六十岁的老胶东王。
今日众人一观燕王模样, 方才觉得竟不该怪那身衣袍太老气,该怪小胶东王本来生的土气。
燕王立在玉阶之下, 宽大袍袖未能遮掩他的端挺身姿,大袖袍衫, 长冠束发, 更衬得郗珣姿容肃穆,气度出尘。
半分不像才从吃人饮血的羌人手中夺回十二城池的武将。
反倒是上首皇帝, 这几年身子愈差, 时常罢朝养病, 如今竟然以及需要日日依靠金丹的地步,温和天气,竟仍穿着厚重氅衣。
天子望着阶下年轻力盛,一身的坦荡清正的燕王。
僵硬的抵掌而笑,朝着燕王问道:“此次燕王拿下西羌夺去的武威城, 夺回大梁基业, 实乃不世之功。是朕的骁勇之将,燕王如此功劳, 朕该赏燕王什么好......”
对燕王如此不世功劳自然要大赏特赏才能抚稳军心, 更是给黎民百姓一个交代。
奈何燕王爵位是当朝一品亲王, 封地更是广大, 早已是封无可封。
重臣们皆是竖起耳朵, 看着燕王。
那陆相爷身后跟着的一群最善讽议将帅的谏官,阴阳怪气之文臣,皆是鼻下胡须煽动,想必只等着燕王能目中无人口出狂言,便立即跳起来训斥燕王不知规矩,不敬君主。
都言清谈误国果不其然,此情此景郗珣唇边溢出一丝笑意,不甚在意道:“陛下乃臣之君,为臣者替陛下定疆驱敌本是分内之事,臣万不敢居功。”
这话说的分外漂亮,高风亮节,足矣使朝廷许多忠心的臣子被糊的热泪盈眶。
便是连梁帝听着都面浮喜色,至少郗珣如今明面上仍是敬着朝廷,皇帝连连吩咐殿侧的内宦,道:“好!好!怎能让如此功臣站着?快给燕王赐座!”
周围文臣开始七嘴八舌附和梁帝的话。
梁帝又下令赐燕王无数珍宝奇珍,金银玉饰,黄金万斤,再往上封兵马大都督之名。
郗珣只辞之不受,仍言;“为君分忧分内之事,受之有愧。”
有朝臣当庭便劝说道:“燕王受之无愧。”
“燕王夺回武威,有何不能封?”
当即有那些善于清谈的朝臣给皇帝借坡下驴,也将立下功勋的燕王吹捧的前所未有,这般一来一往,燕王谢下,场面融洽许多。
此战夺回武威,于梁帝而言确实是大喜过望,他缓慢迈下,一段不长的路程,隔着数条玉阶。
帝王亲下龙椅走至燕王面前,一诉君臣之情。
君臣,甥舅,中州天子与北境藩王如此立于一处,着实叫人触目惊心。
梁帝老了,比前几年更是力不从心,朝臣们都催着他立太子,便是梁帝这两年也松动了口风,隐约透露出要立太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