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镜敛不想竟有女郎这般大的年纪还操心功课的,只憋笑道:“.......郡主要不还是先完成功课?只怕离燕王回来也不远了。”
珑月想了想,到底是身子懒:“算了,我还没吃桃花糕呢,那便等晚上再补吧。我们聊到什么了?哦对了,你方才同我说陛下责罚了昌宁郡主?是如何责罚的?”
“陛下降旨,昌宁郡主降为县主,停了她的俸禄,并勒令她闭门思过。如此安乐郡主便安心休养,想必等那位能出来,第一件事也是朝您赔礼。”
昌宁何等毒辣之人,旁人不知齐镜敛却又几分清楚,如今算是踢到铁板了,估计京中畅快的小娘子不知凡几。
珑月听罢,道:“我才不要她赔礼道歉,她便是赔礼想来也并非真心。”
齐镜敛看着气鼓鼓的女郎,只充作是未曾听见。两人也算是相处过几日,他是天子宠臣,旁人对着他鲜少有什么喜怒哀乐,这位郡主却不是这般。
珑月又对齐镜敛说:“齐大人,你日后不要再叫我郡主郡主的了,我不习惯这个称呼。”
齐镜敛一琢磨,问她:“那我称呼您?”
“大人唤我珑月便是,我兄姐都是这般唤的。”珑月心道,若是叫昌宁郡主,哦不,现在已经是县主,若是叫那位县主大人知晓她爱慕的齐大人唤自己为珑月。
哈哈,岂非要气死她了去——
珑月嘴角扯开一个顽劣的笑容,齐镜敛不明所以却也爽快应下,十分风度的陪着小娘子说了会儿话便起身朝珑月告辞,“我还需入宫一趟,便先跟郡主告辞。”
末了又笑着加了一句:“珑月。”
珑月长长哦了声,“好,那齐大人再见。”
珑月瞧着齐镜敛的背影,这位齐大人身上的少年气明明很重,眉眼间也是意气风发,便是连姿态也是潇洒,奈何她总觉得这位齐大人是极其疲惫的。
虽步履从容,肩背挺直,该是万分有朝气的年岁,可那种疲惫纵他未曾言语,珑月也能察觉的到——
想来可不是?都道伴君如伴虎,连她在宫里住的那些时日对着慈祥的太后也不算轻巧,更遑论是成日面对掌管生杀大权的天子呢。
等齐镜敛一走,珑月便按捺不住与拂冬二人赶去了小厨房。
厨房内早有厨娘守在,珑月与拂冬二人干站在蒸屉前许久,等着厨娘将新磨好的鲜米糊混入牛乳槐蜜,再将洗净的桃花瓣一层层铺在米糕、蒸屉上。
滚滚水雾中,用蒸汽的余温将花瓣的香气萃取出来。
这般萃取出来的桃花糕,香而不涩,入口甘甜,回味无穷。
等一出炉,珑月顾不得旁的,捏着新出炉的松软清香的桃花糕,囫囵吞枣的吃进去了一连两个。
拂冬尤恐她烫着,一直在一旁劝她:“姑娘慢点吃吧,又没人同你抢。”
珑月急着说:“吃的慢了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拂冬并不理解自己从小到大伺候的这位主子的习惯,只觉得怪异,若说珑月有什么不符合她名门贵胄身份之举,有一样便是对待吃食。
旁人家的女郎都是猫儿鸟儿般的胃,吃一些便也足够,她家的姑娘倒是好,每每有好吃的总要将自己吃撑。
珑月也说不明白,她先将自己吃饱,后便听闻兄长回府了,珑月连忙端了一碟子的桃花糕跑去了郗珣院中。
...
窗外正是暮色四合,落日熔金之际,郗珣爱清净,园中四处栽着槐树,浓密枝叶遮掩着碎阳,如梦似幻。
内室沉香朦胧,门窗静掩,难得的昏暗清净。
郗珣素来不沾酒,如今却有几分酒醉之态。
宫中酒水猛烈,天子生性多疑,经过数次心腹背叛,如今更是疑心与他,在筵席中屡屡试探他。
几位皇子却按捺不住阵脚,几位相爷各自为政,自己甫一入京,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暂不是陷入皇储风波的时候。
他往后室沐浴数次,才将那些鹿血酒水热气平息了些,便靠上塌边阖上双眸。
日月交替间,他觉得身上有些凉,该是起来寻件衣裳,奈何今日他难得想懒一回。
他闻见一缕清淡的似有似无的桃花香。
有道轻盈像是小麻雀的脚步,哒哒哒地越离近越轻,最终不闻脚步声,只听见窸窸窣窣裙摆摩挲声。
过了一小会儿,他耳畔有道绵软清甜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很低,语调到了最后甚至是拖长了的暖风,吹得他耳畔温热、酥.麻。
“阿兄——”
“你是睡——了——么——”
作者有话说:
阿兄睡了,干坏事干坏事。
第25章 猛兽
不用睁眼也知, 这是小孩儿凑近来了。
十五岁的姑娘了,倒还总是那副傻憨的模样。
郗珣垂于身侧的指节颤了颤,倒是未曾睁眼。
他深感无力, 总觉得如何教那孩子也不会听,纵然那日自己与她说的那般明白......她那般乖巧, 他还以为是她听懂了, 日后会与自己保持距离了,教会了——
怎知, 她仍是我行我素。
半点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酒水未能使他醉,他却宁愿有几分醉醺醺的模样, 对着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 郗珣总提不起任何警惕之心,他浑然的放松无比。
郗珣想, 恐怕世间也只一个珑月能叫他如此吧。
数年来未曾如今日一般慵懒而放松, 仿佛浑身的骨头都闹休了半数, 什么政务烦忧,钩深致远皆统统抛去脑后。
他生平头一次起了些玩心,学着小姑娘小时候总喜欢装睡的模样,在榻上阖着眼,无论她如何喊, 就是不睁眼。
“阿兄——”珑月凑去兄长左边。
“阿兄!”珑月又凑去兄长右边。
她见兄长紧闭双眸, 半晌也没见动弹一下,便知晓他是睡着了。
睡着了?珑月面上泛起了几分失落, 她跪坐去了床侧脚榻上, 将那叠桃花糕小心翼翼端着, 凑去熟睡的兄长鼻尖, 企图用那混着新鲜米糕、蜂蜜桃花的香甜去馋醒他。
她软绵绵的腔调故作凶猛地吓唬说:“阿兄再不醒来, 我就要将它们一块一块吃光光啦!”
兄长仍是不做一丝反应。
珑月其实心底也怕兄长醒来,阿兄仿佛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阿兄,他会沉着脸教导自己规矩礼仪,说不准又会询问起自己功课情况。
如此想来,珑月就觉得兄长就这般睡着也挺好的,这般就没人骂她了。
珑月想透后便自顾自吃起那方才舍不得吃完的糕点来,反正阿兄素来不喜欢吃甜食,那自己心意送到了便可。
这些自己便替他都解决干净呐。
光吃糕点是真的很腻,方才已经吃过两块了也早已过了嘴瘾,珑月便跑去圆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水来喝。
喝着喝着忽然想到郗珣不叫自己在来她院子里的那句话。
不准自己来,自己还不是来了!
不准自己靠近他,他又怎知自己不仅靠近他了,甚至还在他的塌边吃糕点,喝茶!他通通都不知道!
珑月带着几分欢愉端着茶壶又屁颠屁颠跑回郗珣的塌边,放着屋内的案几不用,偏偏将郗珣躺着之处的榻当做案几,将茶水糕点依次沿着兄长的腰身摆上开吃。
自己就这般不合规矩,兄长睡着了也不会知道。
谁叫他喝醉了呢!
她一边吃糕点一边百无聊赖地去瞧兄长熟睡的脸。
乌发发半湿未曾束起,曲折蜿蜒垂落在榻延一侧,优雅温润之姿,沉睡中更少了清冷棱角,多了几分随性放纵。
长而英挺的眉,鼻高挺唇轻薄,侧看犹如山峦的鼻坡山根往下有一处略突的骨节。
珑月咬着糕点,心道,这就是叫无数小娘子魂牵梦绕的脸吗?约莫是从小对着阿兄的这张脸,珑月并没有什么异常感触。
如今看看阿兄直挺高耸的鼻,再捏捏自己小巧柔软的鼻,珑月才忽的意识到一些差别来。
分明是同一个父亲,自己与阿兄的鼻子却生的区别甚大。
珑月仔细想来,兄姐们的鼻骨生的都格外高挺,高鼻深目。且兄姐们鼻中都有这块骨节。
她曾经听说书先生说过,鼻骨有这处骨节之人,听说是天生反骨,不孝顺父母,成日与人斗恶呢!
想来就是可笑的假话,这世上就阿兄最好了。
这般想着,珑月起了玩心,她擦掉手上的糕点屑,悄悄伸手过去戳了戳兄长鼻上那处好玩的凸起。
粗心的小孩儿未能察觉到,手下的兄长喉结微微颤动。
珑月眨眨眼睛,收回了作乱的手,她瞧见还剩下的最后一块糕点,虽嘴上总说着要吃光,但心里还是想要给兄长留一块的。
兄长在睡觉该怎么办?
那就自己喂他吃。
珑月用指腹撑开那微凉的薄唇,手指捏着一小块糕点便慢慢送进唇中。
叫睡着的阿兄也能尝尝味儿,可千万别说自己没有留给他。
少女指腹的温热柔软,依稀带着若有若无的香,那香犹如有灵性一般,沿着郗珣的鼻吸一股脑往内涌去,唇上的触感也仿佛开启了某处开关,使得他浑身僵直。
珑月不想她的糕点还没喂进去,兄长就像被火灼烧一般,猛地一颤,接着从床榻上弹坐而起。
她稀里糊涂的被兄长突如其来的坐立吓了一跳,连床榻边依着兄长摆放的茶水也尽数洒落去了床上,星星点点染湿了兄长的衣襟。
郗珣睁开双眸,那双清明的眼,何曾有半分的醉意?
映入他眼帘的是凑的极近的明艳白皙的少女面容,少女指上还捏着一小块糕点,如今被这番阵仗受了惊吓双眸圆瞪,粉唇晶莹。
身姿婀娜,轻拢纱衣,胸前鼓鼓囊囊如今随着这场忽如其来的惊吓高低起伏,乌发流云,发间浅落着一片红粉花瓣。
郗珣用一种珑月看不懂的眼神看着珑月,似乎有怔忪,有湍急,却又淡淡的像流云拂月,不带一丝涟漪。
他眼睫低垂,神情克制,下颌绷起。
珑月生平头一回见到如此严肃模样的兄长,她见到兄长湿了半边的衣衫,衣衫底下是一块块欺负的肌肉线条,延绵下去......
她不知为何有些害怕,哆嗦起来:“阿、阿兄,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撞到了茶水......”
珑月将自己的帕子从袖兜中掏出来,安慰起心情不好的兄长来:“拿帕子擦干就好......”
郗珣掩下晦暗的眼眸,伸出大掌攥着她捏帕子的柔软掌骨,嗓音克制而又严肃,将她连人带帕子往屋外推:“出去!”
珑月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听闻他醉酒,担忧他身子不舒服,好心好意送糕点来给兄长。
见他睡着了怎么也喊不起,便打算喂给他吃,像她这般好的妹妹简直打着灯笼也难找,结果竟是这般,好心办了坏事!
被人又不分对错的骂了一通!
小姑娘裙摆上也沾了茶水,屋外夕阳撒上她泛着绒毛的粉嫩脸颊和细颈,她浑身孤零零的,有种单薄无依的脆弱。
她裙子也湿哒哒的,她又说什么了?!
就兄长一个大男人总是这么小气!珑月心中憋着气和无尽的委屈,嗓音像是一只凶残的小老虎,“明明是你自己撞到了茶水!把我裙子也弄湿了!”
郗珣将她的帕子当着她的面丢回给她:“拿着你的帕子出去!”
“日后都不要再来!”
“我出去就出去!你这个坏兄长,日后我才不会再来你房里呐!”珑月气冲冲的朝他吼,偏偏奶呼呼的糯软腔调,红粉的唇瓣,倒显出几分无端的娇憨来。
郗珣眸光挪开不去看她,只觉得胸口处一片冰凉。
衣裳冰凉,更衬的他身子发热,他没来由的生出一丝荒谬、恐慌的情绪来,他自己都不明所以。
他心中仿佛关押着一只猛兽,如今他理智叫嚣着,叫珑月离他远一点、更远一点——
等用力关门的声音传来,他才缓缓睁眸,下床,修长苍白的指拧着凉水中浸湿的棉巾,吸透冰凉的水棉巾被他展开,用来覆面。
他将面上那股触感压下去,反复不知几次,等再次睁眼,眼中再无杂色。
郗珣嗓音清冷,头一次发起了怒火,沉着脸问起院中所有侍卫:“谁放郡主来的?”
门外的侍卫一个个从院门边探出头来,一个个苍白着脸:“王爷......郡主、郡主她自己闯进来的......”
此时的长汲才晒好了书,匆匆赶了回来,便见到主子发落下人的这一幕,一问原因登时也有些莫名其妙。
这对兄妹二人感情自来便好,在天水时这对兄妹二人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虽然那时候姑娘年岁还小,不当什么事儿。
可今日姑娘也没做什么错事啊,长汲方才是亲眼瞧见姑娘给主子送糕点来的,送糕点而已,哪家的妹妹没干过这事?
这又是出了什么差错?
饶是满院子的奴婢们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王爷今日为何如此大动肝火?
旁人想不明白,珑月更加想不明白。
她跑回自己的院子,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兄长为何忽的变得如此凶狠!
方才那副模样,活像自己是登徒子偷入他房间去偷香一般!
她素来知晓京城规矩重,南地规矩更多,连女眷们都不能骑马,出门必须带着帷帽,可她生在北郡,那处可远没这般迂腐的。
且她与阿兄是血缘至亲,莫说是阿兄,就是二哥也与她玩的极好,自己来京城前还同二哥哥什么事没做过?爬屋顶摘知了,夏日还一同在后山偷偷浮水过。
怎么不见二哥哥说什么?
只阿兄一人,不知缘何防自己同防着贼人一般?
难不成自己看起来很猥琐?看起来很像是一个喜欢偷香的贼?!
珑月在床上郁闷的左右翻滚。
等到了傍晚丫鬟们喊她起来用膳,珑月仍是躺在床上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满脑子想着郗珣训斥自己的那些话。
珑月罕见的没有胃口,连锦思端来了她最喜欢吃的甜藕她也一眼都不想瞥见。
珑月有气无力的说:“都别叫我了,我今日不吃,我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