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前一排侍卫见到如此阵仗,不免瞠目咋舌,窃窃私语:“王妃怎么来了......”
辇内的孙三冷笑一声,嫌弃太子府门开的太小,命人将大门尽数敞开。
两个府卫互相看一眼,没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本妃的吩咐难道你们敢不听?”
这般阵仗很快惊动了太子府长吏,长吏匆忙赶来,见到孙三与一群侧妃,不禁面色微变,便当到孙三这般语气呵问。
长吏当即不敢说什么,冲着奴婢们呵斥道:“不知王妃今日前来,你们还不快打开府门恭迎娘娘驾到!”
果真如孙三所料,无人敢拦她——
东宫多年无人入住,肉眼可见的败落之色,可诸多宫殿比之纪王府仍是宽敞华丽许多。
放眼望去琉璃碧瓦,斗拱交错。
远远观之澄碧苍穹之下,四下殿角飞檐,处处精雕细刻。
瑶光殿中——
躺在紫檀雕金贵妃塌上的女人微微皱眉,清冷的眉眼扫过去,“外边什么声儿,不知我在小憩?”
贴身侍女连忙走去殿外宫人片刻,回来时一脸慌乱。
“元娘娘,纪王妃带着几位侧妃闯进东宫来了。”
榻上的那位元娘娘听闻此话,不由得从软塌微微起身。
将身姿显露出来。
只见她着一身天水碧贡缎镶花边圆角广袖锦衣,裙摆露出一截栗黄花间裙,梳着望月惊鹄髻。
梳着高髻,衣着华丽,却也不改往日的清雅之姿,高髻上只攒着两根白玉兰发簪。
仔细看来发簪发饰穿戴都有讲究,面上以翠羽珍珠点缀,虽位置点的有几分靠上怪异,却因其姿容姣好,品味高雅,只叫瞧见她面容的众人不由的惊艳羡慕起来。
只她眉眼间昔日里的清雅淡然消失了去,双眸中难掩的冷傲,用以覆面的白纱也早在纪王成为太子那日之后,便再无戴过。
常府知晓自己如今的身份,太子的爱重,常岱还舍得将她逐出家门?
令婉心中讥讽这位孙妃,未得册封便这般眼巴巴的跑来了,岂知东宫如今有几人认她的?
太子与王爷实则地位差别甚大。
王府王妃是大妇,女君,便是有再得宠的妾氏也万万绕不过她去,妾永远只能是妾,肚皮再争气也是无用。
可是太子......
皇家看似看重祖宗立法,其实不然。太子宠妃,日后再差也是一宫主位,若是能头一个生下皇长子,后来居上的,废后另立的更是比比皆是。
东宫便是东宫,再不是纪王府。
岂是孙妃能撒野之地。
令婉垂眸,隐下面上不逾,懒懒躺回榻上,打发人一般道,“若是来寻我麻烦,只管说我身子不适。”
不过她这话想必是说的晚了,瑶光殿外已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
“你不能进去!”
“瑶光殿是我们元娘娘的寝宫,你们什么人胆敢乱闯?”
陈侧妃性格对内温柔,对外格外泼辣,登时眉头一簇,一巴掌打去来拦着她的宫人脸上,“放肆!你们女君来了,一个个敢阻拦?”
她绕过众人直接强闯进去。
几步跨过翡翠白玉屏风,放眼所见四处奢华无比的宫殿,内室贵妃榻之上一宫妆女子画着白面妆,唇角含笑遥遥与她对视。
眼神中含着高傲与怜悯,说不出的讽刺。
继孙三之后,陈侧妃气的胸膛剧烈起伏,她鲜红蔻丹不由得指着令婉,“是你指名道姓要入住瑶光殿的?瑶光殿该是太子妃住的,你耻乎!”
与上回令婉的孤立无援截然不同,如今这处瑶光殿乃是整个东宫,四处皆是她的亲信。
十多位婢女将常令婉拦在身后护着她。无需常令婉主动争论,便有宫人替她说话抱不平。
“咱们太子如今可没册封什么妃子!说是女君就是?将册书册文拿来瞧瞧?如今在咱们娘娘的殿里,你们还是收敛些!”
“是啊,我们娘娘为人良善,不喜同人计较,我们可都是宫里出来伺候的宫人,瞧着不对总要劝说上两句。几位若真是太子爷以往的妃子,如今太子爷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女眷们也该知些礼数少些闹腾,总有个先来后到的礼儿。瑶光殿是太子爷亲口吩咐叫我们元娘娘住的,您要是不喜欢,寻太子爷说去啊。”
孙三踩着地上橘红勾勒金丝宝相纹的软毯,缓缓穿过人群走进,看向那被宫娥围在身后的女子。
连孙三纵然讨厌至极这位,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元娘娘将一身宫装穿出几分清丽婉柔不失柔媚雍容的模样。
只怕比起她这个兴师动众匆匆赶来的王妃,更像是太子妃。
孙三头一回见到这位元娘娘的面容,不由得眼中闪过一阵惊讶,依稀觉得从何处见过此人。
而常令婉面对众人的打量,再无半分恐惧惊慌之色......
凭着一个风光不再的贵妃姑母和一群已遭五郎清算的孙氏,孙妃如今只怕自身难保。
常令婉含着怜悯的眸光与孙三的眸光对上,她抚着自己袖口绣着的凤凰细珠,扬唇笑起。
笑声如银铃。
“说来也惹人笑话,我并非想与诸位抢一处住所。奈何我以往是家中独女,在家当姑娘时受尽父母兄长宠爱,最好的院落东西总是先紧着妾挑......住惯了临着池风景独好的院子,如今住哪处都觉得不舒坦,还望王妃莫怪了。”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避讳
哪家女儿家中真心心疼的, 能叫她不远千里来做一个王爷的妾?
孙三缓声道,“不管你以往是如何,有些规矩你如今自然当知晓。东宫一百多处你住得, 只这瑶光殿你住不得。”
常令婉平静的掖着广袖,状若闲聊一般, 含笑道:“这是太子亲口吩咐叫妾搬进来的, 不如王妃去寻太子说去?只是太子如今人在禁中总不得空闲——”
孙三拧眉:“此事太子来不来无关紧要,管管他后院一群杂物罢了, 他便是来了,又能如何?”
只是孙三这厢话尚未说完, 便听身后一阵脚步声。
元熙脚蹬乌金六合靴, 一身尚未换下的赤黄蟒袍,昂首阔步而来。
果真是人靠衣装, 这身极有气度的衣袍一落去他身上, 紧贴着他修长腰身肩线, 竟穿出几分丰神俊朗之姿。
便是以往那股文弱阴郁之气也消失不见。
众女眷恍惚间,颤颤巍巍的下跪行礼参拜。
元熙越过众人,眸光直直落向孙三面上。
他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孙三,恰逢听见孙三方才的话,元熙不由得眉心微蹙。
“此处是东宫。你若是想进来, 就该收起以往胡搅蛮缠的德行, 好好与众人和睦相处。”元熙当着常令婉嘚瑟的面,毫不留情的训斥孙三。
孙三顶着常令婉似笑非笑的眼光, 只觉面上羞红难忍, 她忍不住唇齿反讥:“以往你是纪王时倒是不见你这副说辞, 如今你是当了太子爷了嫌弃起我这个原配了, 怎么?将此处宫殿给她住, 你是打算废了我扶正她不成?”
孙三说这话时咬紧牙关,眼眶都瞪得有几分发红,却仍倔强的不肯有半分示弱。
像只内里充纸却龇牙咧嘴格外凶悍的纸老虎一般。
元熙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由一怔,他摇摇头,如今自己别说是扶正元娘,便是给元娘一个良娣的位份只怕都难。
他不懂孙三究竟想闹腾什么!
“你又是说什么胡话,不过是朝中近来国政繁忙,耽误了册封一事,你可否安分一些?”
“要我安分一点?你该先叫你的这位元娘娘安分一点!”
“你与本宫之间的事,同她何干?孙三,别无理取闹!”
元熙并未觉得自己有何不妥,他只满脑子想着要如何呵斥孙三,将她这副吃人的德行收敛一些,免得给东宫招惹祸事。
他不是不知将正妃宫殿给了元娘住多有不妥,奈何那日他宴中饮了些酒水,未曾留意便将瑶光殿许给了元娘。
如今想来,元熙并非不明白元娘那日开口求要他赐下瑶光殿,定也是存了与孙三争风吃醋一较高低的心。
他心中也曾怪起元娘来,怨她不够体贴,不知退让。
奈何想她成日待在府中,不知前朝之事,只以为自己如今万人之上,能给她当初的承诺罢了.......
又如何能责怪她呢。
既已发话,元娘也都搬进来住了许久了,一处宫殿罢了,总不能叫他朝令夕改,让人住的好好地搬走?!
这孙三怎么就看不明白这个道理?
非得当众打元娘的脸?岂知她打的不也是她丈夫的脸面!
常令婉自从元熙入内,未曾如其他女子朝着太子行叩首大礼。
她似乎得了元熙格外开恩,也只是人前朝着元熙侧身福礼罢了。
她如今仍是坐在软塌上,见正妃咄咄相逼吸引去了元熙的眸光。
常令婉敛眸,她轻叹了声,似气息郁闷一般,无奈至极的让步。
叫满室的宫人都不由得替这位心善的娘娘伤怀起来。
常令婉柔声道:“王妃莫说气话,一处住所罢了,妾本未曾想过太多,若是妾住在瑶光殿叫王妃觉得受辱,妾搬走将瑶光殿让回给王妃便是。”
“元娘,你无需如此。”元熙有些愧疚的将视线从孙三身上转向她,见常令婉今日打扮的漂亮,不由得眸光微亮。
“五郎国事繁忙,我不该再叫你为我的事心烦,怪我争风吃醋罢了,这处宫殿我也不敢住下去了......”
孙三眼帘抬起,见那位元娘娘总算肯从她的贵妃榻上起身。
只是这位娘娘身子格外柔弱,才一站起便是一阵头晕目眩,惹得太子爷愈发愧疚至极,上前搀扶她。
“元娘,你可是身子不适?”
“五郎......”
令婉当着众女眷的面,面颊不由升起几分粉红。
她似是怕旁人听见,只抬眸看着元熙,面上浮现淡然而幸福的微笑。
她握着元熙的手掌,小心翼翼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五郎,你要当父王了。”
元熙一脸的震惊之色,有无措,也有惊讶。
似乎是没料到。
他本人于房事上不乐终,且后院女子一直未曾有人有孕......
无论如何,有孕了自是一件好事。
元熙当即面露喜色,笑问:“何时的事?”
“快四个月了,我先前小日子一直没来,怕五郎白高兴一场便也没说。前些日子才确定了本想亲口告诉五郎的,你又成日不见人。说来这孩子还是随着我们一同在沛郡吃过苦的,想来我也是害怕,只觉得对不起他。那时我为了救灾,还淋过雨,吃过米糠,甚至将自己的衣裳脱了给那些孩童穿,险些染了风寒.......”
两人回忆起往昔度过的苦难日子,不由得都感动起来,常令婉抹着泪,元熙也是一脸的情真意切。
将外人皆忘了去。
孙三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冷冷站旁边,看着他们郎情妾意,看着他们一家三口阖家幸福。
众人震惊过后,不由窃窃私语。
瑶光殿的宫娥们更有不善的眸光落在孙三面上,似乎已经讥笑起这位原配的未来。
她们宫里的元娘娘不仅深的太子宠爱,连皇长子都紧跟着来了,还有何可惧?
一个无宠又没有娘家撑腰的孙妃,拿什么与她们娘娘比——
......
斜阳半坠,正是暮色四合之际。
近来郗珣回府总是深夜,珑月便日日跑回常府,连同早膳一起一日三餐都在常府,吃完了才回燕王府。
若是旁人家的已经出嫁的姑娘,只怕是要被指着鼻子骂了。
奈何如今的常府可没有人会骂她,更没有人敢骂她。
李氏每日变着法子做着膳食糕点等女儿来,这般的日子倒是与珑月成婚前没什么不同。
除了珑月每顿都要被李氏的各式菜肴塞得满满的,吃的撑不下去为止。
好在珑月吃的多,却也好动的紧,从没有闲着的时候,没有长胖的烦恼。
她才从外边逗着糖豆儿四处飞回来,一回李氏院子里,盘着腿便开始掰栗子吃。
如今栗子正是好时节,一颗颗饱满香甜,粉糯的,好吃的叫人停不下嘴。
珑月贪嘴,才吃过晚膳便又吃了许多颗栗子。
李鸾好笑劝她:“这东西虽好吃却不好消食,你当心吃胀了肚子。上回你哥哥与你一般喜欢吃这个,也吃了许多,结果肚子鼓鼓囊囊两三日才消了去。”
珑月摇头晃脑,不信这个邪,“我是铁打的肚子,好吃便只管吃,从来不会不舒坦的。”
她却不知,她这回话大闪了舌头,闹出一出好笑的事儿来。
珑月说起自己明日的正事,她同自自己母亲与嫂嫂嘟囔:“明日阿娘与阿嫂便不要等我来,我一早就去谢府陪着我阿姊。”
珑月眸中发亮,“我阿姊有身孕了,只不过阿姊说她不舒坦,吐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去,明日我带些好吃的栗子给她吃,她一定喜欢吃。”
李鸾闻言不由得低着眼,眸光有些无措,无处可落的落在手边茶碗里,“怕是不能吃栗子的,六妹妹该准备些酸的辣的才是,听说有身子的妇人什么都吃不了,都喜好吃这个呢。”
语罢,李鸾抿唇,朝着李氏不免有几分歉意:“倒是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眼见旁人比我成婚晚的一个两个的都有了,连二房比我晚大半年进门的荣娘都有了......就只有我一直没有消息,也是您待我好,从来没有一句不好的话......”
李氏抬眸瞧她一眼,叹息一声宽慰她:“此事越急越是急不得的,旁人是旁人你是你。我当年生了祯儿,不也是足足十年才怀了菡萏。”
此事她说的再多,李鸾心中想不开也是无济于事。
可若是想叫她想开又谈何容易?
她这个当婆母的不说,总有许多旁人背后指点。
李鸾与常祯成婚眨眼间以过了两载,日子着实不算短了。
李鸾是长嫂,性子也是沉稳端庄的,不是心急的人,可饶是铁做的人,被身后一个个弟媳妇赶上,焉能不着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