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以往只以为是遇到了身手敏捷的骗子,如今却不由得叫谢鉴严阵以待起来。
是否是有人想安插入谢府人马?或者是本就是冲着郗愫而来?
“郡主叫我来叮嘱长嫂,这几日便不要往谢府去了,也叫长嫂少往府外行走。”
谢鉴原先该称呼珑月为小姨,谁想后来小姨与大舅子大婚了,他便只得称呼原先的小姨为长嫂。
这个八尺男人一时总转不过来,总羞于出口。
奈何还是不敢有所隐瞒的。
什么势力,连女流之辈也不放过?莫不是就是齐氏的人?
谢鉴心知,郗愫危险,只怕珑月更是危险。
但在燕王府中层层护卫,自是安全的。
可身侧护卫再多,也总有护卫不及之时......
“明日臣前往南阳,府中郡主多劳王府照看。” 这回孙平海惜败,谢鉴不日该前往南阳监战,他欲将郗愫和春哥儿周边再加强护卫,也能叫他外出安心几分。
“玄之留守上京,本王亲下南阳一趟。”郗珣道。
谢鉴浑身一震。
他见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燕王紧蹙眉头,往书房中来回踱步,仿佛在做什么叫他踟蹰不决的决定。
“主上?”
郗珣终是停下踱步,他吩咐奉清道:“你去另点兵两千,护送她回朔州。”
他如谢鉴一般,纵使旁人混迹不去王府,奈何敌暗我明,有郗愫女医中混入刺客为先例,总叫他无法安心。
*
珑月醒来之时,惊觉仍被人揽在怀里。
不,是她将人紧紧抱着。
犹如往日她喜欢抱着被子睡觉一般,手臂黏皮糖一般圈着郗珣紧实窄腰。
连双手也攥着他的衣摆,似乎是怕一松手人就没了去。
郗珣不知何时起的,早早换了一身雪白澜衫长袖,如今竟也随着小孩儿往常胡闹一般,合衣躺去床榻上。
任她将自己当成一个抱枕,任由她将自己衣衫盘弄的皱巴巴的。
他正把玩着她落在枕上的乌鸦鸦的发。
将指穿梭进去,任由她细软如丝绸般的发一点点在指缝间滑过。
珑月在他怀中缓缓伸了个懒腰,“什么时辰了?”
郗珣眼底暖意融融:“日上三竿。”
既是日上三竿,他今日为何不去宫中?也不喊她起来?
反倒是罕见的还陪着她一同睡觉。
前所未见的,珑月只觉得幸福来得猝不及防,她将自己的脑袋钻去他硬实的胸前,藏在他怀里。
两人珍惜今日的清晨,在被窝里躲着吻了又吻,吻到她喘气的鼻音都甜的发腻,一阵阵的叫郗珣不敢继续下去。
他匆匆坐直起来,垂眸喊她起床用膳。
珑月却又裹回了被子,将头也裹进去。
只露一张娟秀莹白的小脸,像个被襁褓裹着的小婴儿。
郗珣只好将小婴儿连着她的襁褓一起抱起来,抱去哄她穿衣服,给她系小衣,见到小姑娘肚子今日有几分鼓鼓囊囊,像是小时候吃的溜圆的肚子,倒是叫他诧异了一瞬。
又去给她梳头发,用着无穷的耐心将她哄的愿意起床了。
小姑娘两条腿面条一般打着颤,艰难坐去软凳上,浑身莹白如玉像是一尊任由旁人玩弄的瓷娃娃。
她一双娇媚无辜的眸子,乖巧的问他:“今儿个阿兄也能陪我一日吗?”
用的是也,她还记着上回自己陪她待在府里。
这般乖巧不同于以往的横冲直撞,使郗珣心中一堵。他近来太忙太忙,忙到自己时常深夜才能回府,她未醒时又匆匆离去。
如今只是陪着她,替她穿衣梳头,她便能这般的欢喜。
“不仅今日,明日还能陪你。”
“是朝中放假了不成?那明日阿兄还要给我穿衣服,梳头。”
郗珣答应她。他如何舍得拒绝她。
他比她更盼着日日给她穿衣裳,给她梳头,更恨不得将她每日都捧在掌心里,去哪儿都随身带着。
珑月仰起脑袋,面颊在天光的照射下莹白如玉,几尽透明,甚至能看到额角点点粉蓝脉络。
“今日阿兄陪我去阿姊府上吗?”
郗珣顿了顿,含笑说:“今日不去,上午你阿姊与玄之便来了府上,如今都只等着你过去用午膳。”
珑月惊起,急匆匆的:“阿兄怎么不早说,快点给我梳头,我要去见阿姊!”
“左右也不在乎晚上一两刻。”郗珣失笑去给她编起发来。
他不会梳妇人发髻,更没有意识到当年的垂髫小儿早已长大,仍是熟稔的给她编起团辫。
她小时候日日缠着他要团的团辫。
珑月的乌发密而长。
乌鸦鸦的两条团辫哪怕是对折两回,也拖曳至腰间。
郗珣在小姑娘臭美的强烈要求下,往头发里一同编入了一条条金银丝嵌红宝的雪柳儿,细珠。
镜中人面庞似红蕊新放,娇俏的朝着镜子左右摇摆,脚尖轻转旋了两圈,一条条雪柳儿随之甩动,乌黑发辫上点缀着颗颗晶莹玛瑙细珠,天光下映射着绚彩光华。
娇媚,明丽,不似凡尘中人。
珑月迎过去奖赏一般的垫脚亲吻上兄长的脖子,娇媚的笑起,手钻去他的袖里。
她喜欢这样亲昵的举动,她是那样的容易满足。
郗珣今日却是古井无波,如同老僧坐定一般将她拨开。
“再胡闹?昨日腿疼又忘了。”
珑月一怔,她忆起了昨夜里,当时稀里糊涂的脑子如同浆糊一般,任由人哄着随意摆弄,如今想起来,羞辱才涌上心头。
她登时一张娇俏的小脸红的宛如虾子。
更是一经提醒就觉浑身酸疼,昨夜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便是才上了药他也总要折腾的。都说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涂抹外伤的药,珑月也说不得,兄长成日这般会不会将那些毒都吃进自己肚子里去?
她既羞又恼,红着脸推开郗珣,便提着裙跑去前院找郗愫去了。
珑月去到时,撞见姐姐与姐夫二人依的极近的说话,身子都快要贴去了一起。
她当即轻咳一声,二人连忙分开。
珑月唤了郗愫一声,跑去郗愫身侧坐下,郗愫立即忘了自己的丈夫,一门心思与自己妹妹说话。
姐妹俩一同长大,感情比亲姐妹都要好,且珑月又是个爱吃醋霸道的性子,郗愫如今连眼神都不再给谢鉴一个。
谢鉴:..........
郗愫这两日身子才好转,面上气色恢复了些,她本就心细,见珑月跑来时两条腿走路都直直的,仿佛膝盖都不会打弯儿,便问她:“你的腿是怎么的,摔伤了不成?”
珑月意思过来,一时语塞,看向适才进门的兄长一眼。
兄长落座后便随着姐夫说话,并未曾看向她们这边。
可珑月知晓,郗珣必是听到了。
他下颚绷的极紧,连唇线也紧抿着,仿佛自己敢乱说一句,他就要跑来罚她。
珑月一个激灵,连忙摇头,好心好意的替着他遮掩,“没有摔伤。”
婢女们见王爷王妃到了,忙举案而来。
只是这日比往日都严谨异常。
长汲在一旁忙得满额的汗,拿着银针往一道道菜肴里扎,便是连茶水都不放过,验过毒之后,才准端上桌来。
婢女们将膳食齐摆开来,二十几道碟子,占了满桌。
而这一幕除了珑月,在场几人都未曾觉得不妥。
珑月落座后怔怔的瞧了许久,她带着些许惶然转眸望向身侧的兄长。
郗珣只端起一盏她爱喝的杏仁羹给她。
珑月往日胃口好,奈何今日看着眼前自己喜好的菜肴,只觉得光是看着就腻味的紧。
与她一般模样的还有郗愫,郗愫也是只不紧不慢饮着汤羹,似乎极力才能将每一口咽下。
珑月闻着杏仁羹那股往日她喜欢的甜糯气味,却是连忙捂住口鼻。
她胃里涨涨的,什么都不想吃。
“我不想吃......”小姑娘满脸摆明了拒绝,将碗推回去给郗珣。
郗珣只以为是昨夜失了分寸,将她惹得身子累了,人前不好与她过分亲昵,便只在桌下捏了捏她软和的手心。
“早膳没吃,午膳难不成也不吃?”
珑月深深蹙眉,她总是听兄长话的,听话的勺了一勺杏仁羹,只是才凑去嘴边就侧身干呕起来。
郗珣心慌意乱,他扶着她稚嫩的肩头,轻轻抚慰着小姑娘纤细的背脊,企图这般能叫她好上几分。
偏偏珑月什么也吐不出,只一阵阵的不舒服,一张小脸都失了血色。
一旁的锦思听着动静,连忙端着清茶过来,珑月却连茶都喝不下去。
郗珣今早给她穿衣裳时便格外注意到她的肚子,看不出什么,但伸手去摸,总感觉里头似是藏着一个小西瓜一般。
郗愫在一旁震惊的嗓音都高了几分,“珑月这、这症状怎么,莫不是有身子了?”
珑月被郗愫这般一提醒,自己也发现自己鼓鼓囊囊小西瓜一般的肚子。
仿佛一夜之间就大了起来,她唬了一下,眼睛瞪得溜圆。
她与郗珣没回过神来,长汲听闻却是面含喜色,险些喜极而泣。
一群往日规矩的婢女们如今听闻此等好消息,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揣测起来。
“恐怕真是有了!”
拂冬眉飞色舞,一个大闺女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事儿,信誓旦旦的道:“姑娘信期晚了半个月,这回又是食欲不振又是反胃的——”
郗愫有孕后总有几分糊涂,一听连癸水都晚了,只觉得满心欢喜。
又要当姑母又要当姨母,她能不欢喜么?
郗愫兴奋道:“这回你倒是与我一般,前后脚就怀了不成......”
一群人红光满面,只燕王一人混迹其中与众不同。
他眸光深邃莫测,沉着脸犹如一根苦瓜一般,冷静吩咐道:“立刻去传医士来。”
哪用他说?长汲早一连串吩咐下去了。
珑月沉浸在自己的欢喜里,全然不管不顾外界的傻模样。
郗珣才只用了三分劲儿去揉了揉她小西瓜一般的肚子,珑月就生气的打掉他的手。
她已经带入了母亲的角色,十分护崽子的与他生气,“阿兄别捏呀,你把它捏坏了怎么办?”
珑月说完就听兄长激动呢喃,“不可能。”
“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就无可能?”她不甘示弱的回怼道。
便是连郗愫也是一脸的认同,仔细问了珑月状况,“可喜欢吃酸的吃辣的?”
“可是食欲不振,总觉得吃饱了一般?再想吃的东西一闻着味就反胃了?”
珑月虽觉得不全像,去也有几分像,她犹豫片刻在众人的眸光中便点头。
看,这症状不是都对上了么。
郗愫肯定道:“这八九不离十了。”
郗珣仍是不信,“前几日怎么还没发觉。”
珑月生气蹙眉,将又探摸自己腰身的大掌打开。
他就想着做旁的事,可有注意过旁的?
每回都使劲儿折腾他没有的地方,哪里还乐意施舍半个眼神给她肚子?
郗珣幽深的眸光凝视着她的肚子不说话。
郗愫才渐渐发觉王兄面色不善,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后知后觉,着急起来,“若是如今有孕,倒是不好再叫珑月远行。未满三月本就坐胎不稳,且妹妹还是头一回有身孕,只怕许多事都不知晓.......”
反倒是她自己,满打满算也三个多月了,除了前段时日食欲不振难熬些外,怀相倒是极好的。
且她是生过一遭的,知晓轻重。
珑月听闻,这才微微明白过来,思及今日他的不对劲,问黑着脸的某人:“什么远行?”
作者有话说:
珑月:“阿兄,我怀孕了,你感动么?开心么?”
郗珣老苦瓜脸艰难挤出一个虚假的笑:开心
第87章 胡言
郗愫不想珑月竟还不知要回朔州之事, 不由惊讶。
屋内寂静,郗愫与谢鉴皆是不回答珑月的话。
珑月只得侧头看向郗珣。
郗珣静坐着,他眉眼微敛, 似是尚未回过神来,只摩梭着袖口暗纹, 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珑月见他的模样, 便忍不住心口发堵,猜到他是背着自己也不知做了什么大事?
她抬手覆去郗珣微凉的手背, 拖长音调唤他:“阿兄——”
郗珣神情微敛,他偏过头看她, 握住那只素白的手, 掌骨不由得发紧。
“先等御医来为你诊脉,若是......”
珑月抿着唇, 被语气格外严肃的郗珣吓得唇畔发白, “若是什么?”
珑月其实知晓兄长是个严肃的人, 他容许她嬉皮笑脸日日顶撞他,容许她胡闹,蹬着梯子上房揭瓦,但那是他容许。
他若是不容许了,便是天王老子来了, 也无法叫他回心转意。
比如如今, 他已然一副冷峻神色,居高临下的模样。
一脸我意已决。
他平静说着无可转圜的命令:“明日你便回朔州去。你长姊随你一同前去。又是真的有孕, 仔细别颠簸, 路程再慢些便是——”
郗珣一直依着二人成婚前她对诸人的称呼, 这般不伦不类的传出去总叫人笑话没规矩。
可纵然如此, 婚后他也从未让她改口。
可今日总归是不同的。
珑月惘惘地怔了片刻, 她眸中立刻便有泪光闪动,话语绕过唇舌,小心翼翼地问他:“我与阿姊回去......那姐夫呢?阿兄你呢?”
本就不是个愚蠢的小姑娘,一听这话心中便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珑月面颊不由得苍白失了血色。
“你不随我们回去?你要留在这里不成?”她声音无端低低的,闷闷的,说不出的叫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