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现在终于惶恐地意识到,姜颂辛投资的,是下一代。
他本该骄傲,自己的两个孩子聪明清醒,胆大心细,甚至能够忍辱负重,一点点从他身边搜集证据。
可这骄傲不属于他,他成了他们成长过程中,第一面推倒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壁垒。
对一向高高在上的人来说,被打败实在是太难接受的事情了。
哪怕他不会因此流落街头,他还是有安然度过下半辈子的资产,但他又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事业,家庭,亲情。
人走到中年,居然一路走一路丢,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魏惜轻轻松开姜颂辛,她走到魏铭启面前,居高临下,看着颓然坐在椅子上的魏铭启。
她一开始只是静静看着,并未说话。
魏铭启忐忑地抬起头,用一种迷茫的,哀求的,忏悔的眼神看着魏惜。
失去太多之后,渴望挽回是本能。
他很清楚,这个家的精神支柱是魏惜。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拉住女儿白皙纤细的手指,就像小时候他领着她去动物园,带着她去海滩浮潜那样。
他曾经也拥有女儿不遗余力的爱。
魏惜见他抬头,终于动了动唇,很平淡地说了一句:“你老了。”
魏铭启唇色灰白,手指垂了下去。
自那以后,他大概失去了斗志,在六月高考之前,将目前能拿出来的钱付给了姜颂辛。
还有一些不动产和股权,一时之间周转不开,或是周转损失太大,他跟姜颂辛商量,会尽量在年底前付清。
姜颂辛同意了。
这半年,姜颂辛的账号也慢慢做起来了。
在公司的运营和推广下,她在平台有了九十万粉丝,平均两三天出一个视频,直播一次,不算累,但很充实。
在平台粉丝的赞美和需要中,姜颂辛渐渐找回了自信,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有次直播恰巧遇到一家新手父母的宝宝喝奶呛到,喘不上气,姜颂辛直接连麦指导,成功帮助了孩子,这让她小火出圈了一次。
金苏瑜的美容店作为魏铭启的实际投资,需要补偿给姜颂辛一半,金苏瑜当前住的大别墅,也是用魏铭启和姜颂辛的婚内财产买的,需要赔一半。
魏铭启拿不出钱,只好把别墅挂牌出售,带着金苏瑜和魏纯宇临时找了个公寓。
虽然明知道魏纯宇的心已经在姜颂辛那边了,但当初毕竟把魏纯宇判给了他,魏纯宇还有一年才成年,他必须负起赡养义务。
金苏瑜崩溃了。
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东西,突然之间少了大半,别墅没了,住在公寓里还要跟魏铭启的儿子朝夕相处。
魏纯宇在诉讼时彻底跟他们撕破了脸,如今金苏瑜在家待着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魏铭启年纪大了,魏纯宇发起飙来,两个人谁都扛不住。
但金苏瑜这些年专注修炼勾引魏铭启的本事,对于经济资产是一窍不通,现在想为自己争取权益都难。
她也奔四了,此时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感。
魏铭启今年五十了,精子质量差,他们试了几次都没怀上,以后要是不做试管,大概率是没希望了。
但他们还没结婚,本来是要结的,但是被开发区的政府项目耽搁了,后来好不容易设计做完了,又开始打财产分割官司,更没心情结婚了。
魏铭启现在有两个亲生孩子,且都已经长大,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等魏铭启再老一点,现在的家业早晚会被两个孩子接手,她连横插一脚的机会都没有。
仔细想想,这么多年她跟着魏铭启,一开始魏铭启不打算离婚,更不想要私生子与那对姐弟争家产,所以两人就不尴不尬的处着。
后来魏铭启被前妻发现了,气急败坏终于离了婚,但因为防前妻防习惯了,也开始防着她,那些转移的资产一直没收回来。
再然后,魏铭启终于想重新拥有家庭,也终于完全信任她了,又被俩孩子摆了一道。
金苏瑜蹉跎了最好的年华,算计了近十年,最后一纸判决,她还要把努力积攒的资产还给前妻。
太不值了,太失败了。
再看看魏铭启,已经没了昔日成功人士的魅力,成了普普通通发福的中年男人。
金苏瑜对他的态度也开始冷淡了。
不过她又不敢离开,毕竟她也慢慢老了,而魏铭启还有点剩余价值。
两人只能继续各揣心事的苟且着。
魏铭启的钱打过来,魏惜好像一瞬间又变成了有钱人家的小公主。
魏纯宇将她曾经挂咸鱼的漂亮衣服和首饰都还了回来,她的衣柜已经满的塞不下了。
近三年的时光倏忽而过,仿佛一场梦,醒过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但她知道,在这三年的节点里,她还是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留下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天意弄人,让她和薛凛重逢在他们差距最大的时候,让她的爱情葬送在了时间的缝隙里。
六月七日,高考。
魏惜气定神闲地走入考场,又没有波澜地走出来。
考试题没有超出预料的难,都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她想,应该是个不错的成绩。
两天的考试结束,校领导,年级主任,班主任直接把她叫到办公室,开始对照标准答案估分。
盛华一中已经五年没有出过省状元了,学校领导压力特别大,每年去省里开会都觉得低人一等。
今年他们把全部希望都压在了魏惜身上。
魏惜觉得有点好笑,他们看起来,比她这个考生还要紧张。
她不小心做错什么,韩春平的哀嚎比平时骂人时还响亮。
但是还好,她发挥极其稳定,分数大概708,现在就看其他重点高中的尖子如何了。
韩春平给她估完分,跟领导说:“今年咱们学校应该考的不错,我班薛凛也......”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看了魏惜一眼。
魏惜平静地垂着眸,好像对韩春平说的毫不在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韩春平提到他名字的那刻,她下意识绷紧了小腿。
韩春平继续说:“我班薛凛估分只比魏惜低五分,也发挥的非常稳定,还有蒋伟治,估了690,杨纯柏681......今年我班top2保守估计能进六个。”
校领导点点头,表扬她:“还是韩老师带的好,每年都带出这么多优秀学子,为盛华争光,为国家注入新生力量。”
韩春平笑出了花:“领导别抬举我了,我只是尽了一个班主任的本分。”
出分报志愿之前,是高考生最轻松自在的时光了。
薛凛跟朋友连着宿醉三天,每天叫的都是不同的人,其实后来他都不知道一起喝酒的是谁了。
这时候唯一的念头就是宣泄,释放,好像要把这三年的压抑和辛苦一股脑倾吐出来。
第四天中午,他从被窝里爬出来,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嗅着衣服,还有挥之不去的酒味。
他去洗了个澡,然后围着条浴巾,顶着湿淋淋的头发走出来,翻手机看今天还能找谁玩。
他靠坐在沙发上,看着通讯录那些名字,突然被巨大的空虚包裹了。
高考之前,有学习,上课,考试压力顶着,高考之后呢,他靠什么填补空荡荡的内心?
放肆玩了三天他就腻了,如果不用酒精麻痹自己,他就有太多的时间去回忆。
回忆魏惜,回忆无疾而终的初恋。
薛凛叹了口气,将手机甩到一边,仰头望着天花板。
明知道她根本不喜欢自己,还忍不住想着她,想她接吻时的动情,想她眼尾撩拨的情态。
真是太犯贱了。
魏惜现在官司赢了,什么都有了,人生一片坦途,他这个困难时期的炫耀资本,应该也不算是资本了。
他一边恨她冷血,一边又嘲弄地觉得她就该是这样的。
她不冷血不无情,怎么做成那么多事呢?
要对付出轨的魏铭启,要应付他的感情,还要保持学习成绩。
薛凛都佩服她,觉得她太会时间管理了,这么会的人,就该刀枪不入,铁石心肠。
宋泽臣飙了三天跑车,终于过足瘾了。
他到薛凛家慰问宿醉人士。
身边这些朋友,也就宋泽臣敢在薛凛面前一遍遍提魏惜的名字,他们毕竟都是同学。
宋泽臣抱着篮球,在薛凛家地板上一下一下的拍着,篮球砸在地面,发出有规律的沉闷响声,惹得人心烦。
宋泽臣一边制造噪音,一边问薛凛:“哎,估分都出来了,你想不想知道魏惜估了多少分?”
薛凛打游戏的手指一顿,眼神闪烁,随后轻描淡写道:“无所谓。”
但等他再集中精力,已经被人拿了一血,等待复活了。
宋泽臣打量他的脸色,随后哼笑一声:“708,牛逼死了。”
薛凛听到,眼睑抖了抖,心里却松了口气。
她发挥正常。
这一年发生这么多事,最终都没影响她的成绩,幸好没影响她的成绩。
宋泽臣抱起篮球,随意往地板上一坐,感叹道:“唉,你俩这成绩,稳进top2了,到时候不是同校就是隔壁,啧啧,你说她会报哪个呢?”
薛凛这次眼睛都不抬,专注在下路跟人厮杀:“跟我无关。”
“无关就无关。”宋泽臣懒洋洋应和着,但转头又说,“不过明天班里活动你总得参加吧,最后一次了,以后这帮人大概再也聚不齐了。”
薛凛放下手机,有些恍惚。
他都忘了,班级群里之前在聊活动的事。
这事还是杨玟亦提议的,杨玟亦做了两年的傀儡班长,没发挥什么作用,好不容易毕业了,魏惜终于不用管事,他顺其自然地接过了班长的职责。
杨玟亦建议大家拿着班旗,到枫山看日出,等阳光刺破云层那一刻,举着班旗拍一张合照,多浪漫,多有意义,以后回想起来都觉得心头一暖。
大概是毕业之后,大家都放下了很多恩怨和嫌弃,心里满是遗憾和不舍,所以这次没人跳出来反对杨玟亦。
活动就这么定下来了。
枫山是阑市北区市郊的一座矮峰,平时很多登山爱好者去爬,不管是欣赏城市风光还是呼吸天然氧吧,枫山都是不错的选择。
爬上去的时间也不长,走的利索一点,最多一个小时,比较合适常年在教室里蹲着缺乏锻炼的高中生们。
薛凛再一低头,发现自己被队友举报挂机了。
他退出游戏,轻飘飘道:“去,去吧。”
次日下午六点半,吃完了晚饭,天还亮着,全班人在枫山山脚集合。
这次来的人不算全,有那么十来个已经跟着家里去国外度假了,但剩下的,还有四十多个。
杨玟亦背着班旗,站在一个石凳上,跟众人拉开点距离,扯着嗓子红着脸喊:“大家都带够吃喝和帐篷了吧,今晚我们要在山顶过了,注意保暖!”
“带啦!”
“我背了一大包呢,谁不够吃我可以分一点。”
“这还是我第一次蹲日出,山顶有灯吧?”
“山顶灯开到凌晨三点,大概两个小时没亮吧,五点也就日出了。”
“走吧,还有人没到吗,背这么多东西我都热死了。”
“来我帮你背一下,女生拿那么多干嘛。”
......
薛凛赶到的时候,魏惜已经到了。
魏惜身为班委,这种集体活动自然也该参加。
她穿了条淡色牛仔裤,上身是件短袖,外面披着防晒衣,打扮的干净利索,格外清爽。
过了三年拮据的生活,她已经不适应穿以前那些价格不菲的名牌招摇了。
但她长得好,毕业了又有时间捡起以前化妆,编头发的技能,所以哪怕她站在距离薛凛很远的角落,一语不发,薛凛还是一眼看到了她。
看到了,又刻意移开目光。
这种尴尬无声无息的折磨人。
就在大部队要上山时,隋倘带西尧开车赶了过来。
豪车潇洒的漂移进停车位,西尧背着粉色的斜挎包走了出来。
实验班的人纷纷瞧过去,看了一眼不熟悉,也没人多说什么。
薛凛却皱起了眉。
宋泽臣走过去,在隋倘肩头锤了一拳:“你他妈问我行程就为了带西尧来爬山?”
隋倘看了薛凛一眼,咳嗽一声,佯装理直气壮:“干嘛呀,哥们儿不能来?”
宋泽臣回头看薛凛的脸色,薛凛脸色果然不好,但枫山毕竟是面向大众的,谁都可以来,他也管不着。
隋倘带着西尧朝薛凛走过去,他先是亲热地勾住了薛凛的肩膀,打哈哈道:“行了,都多久了,朋友之间有什么过不去啊。”
薛凛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楚楚可怜小心翼翼的西尧,肩膀一动,抖掉了隋倘的手:“你带人来爬山,和我们班活动无关。”
西尧蹭到前面,软声道:“阿凛,我就打算一直这么冷着我吗?咱们两家的聚餐你也不去了,我妈说庆祝你高考结束一起旅游你也推辞了,现在他们都察觉出咱俩出问题了。”
薛凛表情没什么波动,开口招呼宋泽臣:“走了。”
西尧紧跟两步:“阿凛,你这样,两家家长都挺尴尬的,我知道是我的错,但看在以前的交情上,这件事就过不去了吗?”
薛凛轻嗤,想说什么,但又觉得没有必要。
他是很重情义,但讨厌被情义绑架,况且,西尧确实是让他心情烦躁,不痛快至今的罪魁祸首。
他带着宋泽臣去追赶大部队了。
西尧欲言又止,表情沮丧起来。
隋倘安慰她:“他就那个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等大学进了新环境就好了,谈了几个月的前女友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西尧点点头,跟着隋倘一起追薛凛的步伐。
此时薛凛已经跟大部队的排首距离很远了。
魏惜就在排首。
她一边走一边看着两边的风景,看似很欣赏,心思却全不在风景上。
她看见西尧就恶心,眼不见为净,爬到很快。
她觉得自己本该不关心薛凛带谁一起爬山,但脑海里浮现他和西尧站在一起的画面,还是泛起汹涌的愤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