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题不知何时从项目上转到他们律所,后又转到她身上。
梁倾正埋头剥虾,秦兆名忽然笑着问:“小梁应该还是单身吧?”
梁倾一愣,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姓陈的老总说,“老秦,你们律所是怎么回事。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还单身。”
梁倾尴尬地笑两声,倒是没与他对视。直觉他正上上下下,不避讳地打量她。
秦兆名笑说:“我们这一行就是太忙了,苦了这些年轻人,连谈恋爱都没时间。小梁长得好,从小到大应该不少人追吧。”
梁倾有些尴尬地摆摆手说,“秦律师您太抬举我了。”
另一个姓徐的老总方才喝了些酒,哈哈笑了一声,又接着说,“女孩子,还是得早点安定下来,总跟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混算什么事儿呢。老秦你得帮人家张罗。哈哈,你看看... 我又在这里倚老卖老了。”
那个姓陈的见梁倾不是那种会来事儿的性格,便说:“小梁,这桌上你最小,秦律师今天来带你见世面,你是不是得给大家敬一杯。”
梁倾厌恶极了这种酒桌文化。
不过她方才不来事儿,并不代表她怵这场面 —— 来南城之前,她在江城工作时更过火的也见多了,灌酒的,动手动脚的,在ktv里搂着她要情歌对唱的,都有。
她喝吐过,被人上上下下摸过,差点被人扛进房间过。
又能如何呢,得赚钱呀。一个人在这世上没有力量,活得注定要辛苦些。这个道理她很早就明白了。
梁倾走神,张阳此时举了杯说,“陈总,还是我先敬你一个吧。多谢您款待。”
陈总不乐意了,假意,说:“小张总你急什么,酒得一杯一杯喝。”
桌上人都看出张阳有意给梁倾解围。
梁倾粲然一笑,站起来满了红酒杯,望了一眼张阳,再向桌上说:“是我不懂事了,多谢陈总提点,还望各位前辈海涵。这杯我先干为尽。”
她仰颈饮尽了杯中的酒。
桌上静了一会儿,大概是没料到她前半程缩头乌龟似的,原来这么有爆发力。
秦兆名行事算是正派,之前只带着方建来这些场合,这下倒对梁倾也刮目相看起来。他虽喝了几杯,红了脸,却清醒得很,目光在张阳和梁倾身上停留。
梁倾在酒的涩味里,想,秦兆名大概是脑补过度,以为张阳许是对她多少有点印象或者是好感,记住了她的名字。因此才带她来吃这顿饭。
中年人对于做媒的天然热情,生意上的利益驱使,大概动机各占一半。
有人打趣说:“老陈你快省省吧。还是小张总晓得怜香惜玉。你该罚!”
那边又吵成一圈,梁倾又陪着喝了大半杯玻璃盅的白酒。
张阳表情也有些尴尬。他大概也猜到了这一层,但苦于并不了解梁倾与周岭泉的关系,也不好做什么解释。
到底是跟着周岭泉见过世面的,他三两句话又把话题引到了生意上。
没想到啊,许久前在港城周岭泉托来的的那句问好,竟然有这样的蝴蝶效应。
也不知道这‘罪魁祸首’现在在哪里。
她发觉今天想起周岭泉的次数比这一个月加起来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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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到九点多,众人本来说还要找个会所继续,但张阳说今晚10点多跟迪拜的客户还有个电话会要开,众人这才作罢。
走到饭店门口,天色黯黯,梁倾想起天气预报说的,明天有大雨。
那几个老董都是带了司机的,陈总红着脸,打了个嗝儿,问:“小梁住哪儿,要不要我顺你一程。”
秦兆名没出声,也只是看着梁倾。
梁倾陪着笑,说:“不麻烦陈总了。我朋友一会儿来接我呢。”
在场人当然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推辞。
“哦,你这朋友挺周到。”
陈总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便将手提包往司机怀里一扔,走了。
众人接着酒兴还在门口寒暄,梁倾借口去厕所,终于摆脱了他们。
她方才确实喝得有些猛了,胃里不好受,脑子也昏沉,那红酒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跟假酒似的。她问服务员要了瓶水,灌了半瓶下肚,进了隔间,吐了一趟,没吐出什么东西来,但好歹心里好受些了,于是坐在马桶盖子上醒神。
在这儿躲个半小时再走,大概不会再遇到那群人了。
比起从前在江城工作的时候,今天已经好太多了。
那时候做的是民事业务,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合伙人看中她年轻漂亮,凡是饭局都带上她,她机灵,酒能推则推,能装傻则装傻,好歹混了那么几年。
她太困了。前几天工作忙,每天都睡不到六小时,这会儿还来这样喝一顿。她想再这样下去肝大概会出问题,梁坤就是肝癌走的。
他是不是也喝了很多很多很多不情愿的酒?人生在世走这一遭,他闭眼前后悔么?
她想起了梁坤年轻的时候在望县做过一段时间的生意,也经常应酬,总是喝得醉醺醺地半夜回来,把她高举过头让他坐在肩膀上,又往她兜里塞大把的零钱,要她去请街坊的小伙伴买冰棍儿吃。
那时候他可真是意气风发。
她迷迷瞪瞪地坐在马桶上,神游天外,四下并不干净,平时她有些洁癖的,此时也顾不着了,迷迷糊糊,却发觉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像是哭了。
这是梁坤走后她第一次流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隔间门被急促地被敲响。她意识转醒。
偏头疼又来了 —— 尖锐的持续的痛苦,让她整个人睁不开眼。
她缓了一下,才说:“里面有人。”
“女士,你没事吧?需要帮忙么?”
大概是酒店服务员。
梁倾迟顿地望了望厕所门上生锈的钩子,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没事儿。抱歉。”她开了门,门外是个小姑娘,大概才二十出头,关切地看她,“你们是不是要关门了。”
“需要帮您叫个车吗?”
“不用。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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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倾出了女厕所,往洗脸池去,按亮手机,好几条微信提醒和来电提示。
陈之越发了几条微信来。本来是想约她周末吃饭,大概是见她许久没回,便又试探地问了一句,‘今天也在加班么。’
梁倾单手撑在洗手台上,回他短信,说:‘抱歉,刚刚没看到,有个客户请客吃饭。’
那边几乎是秒回,说:‘你现在在哪儿,需要我来接么?你喝酒了么?’
梁倾心里有些厌烦的情绪,大概觉得他的语气太过热切。其实是她自己的的问题。
头疼犯了的时候,对一切事物的容忍度都变得低。
只回,‘不用了,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行,那你到家跟我说一声。’
梁倾不愿再回,还没来得及按掉手机,忽然又有个电话进来,是刘艾玲。
梁倾拒接,头疼欲裂,想要去包里摸止疼药,电话又进来。契而不舍。她皱了皱眉,接了起来。
“小梁。”刘艾玲态度还是那样,有些冷冰冰的,”明天有空能见一面么。”
梁倾看着镜中自己的疲态,那镜子上水渍斑驳,头顶灯光昏暗,她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似的,“阿姨,若是上次那个数字,我是不会答应的。”
刘艾玲静了片刻,模棱两可地说,“见了再说。”
梁倾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吭声。
那边悉悉嗦嗦一阵,换了梁行舟接电话,他说,“姐姐,你跟我妈妈见一面吧。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央求的语气。梁倾虽厌恶刘艾玲把梁行舟搬出来,但不忍心用方才那副态度对梁行舟,只能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那个服务员小姑娘也走了,抽风机在头顶细细地转着,像是□□,又或者是她的头太疼了,产生了错觉。
她掬了点冷水,拍了拍后劲儿,往包里一翻,止疼药没了。
操。
她心里骂骂咧咧,走出了洗手间,走廊是那种欧式暴发户风格,但选材劣质的缘故,墙纸脱落了。灯光黯,跟拍鬼片似的。
梁倾眯了眯眼睛,才发现不到十米开外有人背对着她,细看那人在抽烟,她在这头也能闻见些烟草的涩味。
再细看,是周岭泉。
她大概是头疼到了顶点,没什么情绪,只是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周岭泉也听到她的动静,回过身来,朝她走过来,问:“怎么进去这么久。”
见她不说话,又问,“怎么了,这么久没见,人傻了?”
梁倾方才心里攒着些劲儿,头又一跳一跳地疼,他说话声音太温柔,倒把她问得鼻子一酸。
太矫情了。
还好走廊昏暗,梁倾低着头把泪意憋回去,如常说:“你怎么来了。”
第24章 西窗
北城一别,周岭泉没有再主动联系过梁倾。
刚开始的一个星期他想到她的频率挺高,但又说服自己是因为她父亲突然去世,匆匆告别的缘故 —— 他们虽非情侣,但这样的关心,就算放在普通朋友身上,也是正常的。
周岭泉自认不是个吝啬的人。从前与别人在一块儿也是能帮则帮,能给则给的。本就是各取所需的关系,也都是有分寸的人,他轻易给得起,也愿意给。
总之,他不愿意再过多思考这件事。
他选择这样的关系,本就是图个省心开心。
年前工作忙,有个从前他在纽约东家时就打过交道的客户,当时一起做过些项目,不想过了几年竟主动找到他。
他为此飞去了欧洲,待了小半个月,等到项目前期的事儿十拿九稳,这才回来。
飞机是直接落地港城的。周家过年规矩多,应酬多,周启泓要他早点回去帮忙分担。
但飞到马尼拉上空,却接到张阳的短信说,‘源衡的秦律师拉了梁律师要请我吃饭。秦律师大概是误会了我和梁小姐的关系。’
周岭泉看着这条短信。
秦兆名那个人,一向是把聪明人三个字写在脸上的。
不过—— 这要怪只能怪他自己那天一时兴起托张阳带去的一句问候。
他下了飞机,司机接了他是要回周家的,他交代张阳,散了场让他找个借口送梁倾回家。
张阳说好。
他又问,喝得多么。
张阳说,没拦住,好在梁小姐酒量好。
周岭泉没再说什么,随便跟周启泓那边扯了个谎,跨海来了南城。
不得不承认,比起周家那些兄弟姊妹,三姑六婆,他是更愿意见到梁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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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梁倾坐上他的车,随口问了句。
“张阳说你在这儿。”
“哦。”她没再细问。
“是去上次那个酒店么?”
“你不想?”周岭泉侧头问她。
“要不你还是送我回家休息吧。”梁倾淡淡地。她状态不好,变得脆弱,退回了心理上的安全区,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复原,并不想见任何人,更遑论和周岭泉调情□□这一套了。
“去我那儿不能休息?”周岭泉抬手,将她左耳的发挂到她耳朵后面,露出小半张侧脸。他的指腹有一块细细的茧,划过她耳后那块柔软的肌肤。
这动作有些暧昧,又像在哄她。
他方才问了问张阳桌上都是些什么人。张阳报了一圈儿人名,周岭泉想大概不是个多愉快的局,又看她喝得有些多,心里觉得有些抱歉。
“可我今晚很累,做不了。”
梁倾说得很直白,语气很淡。
她正看着窗外,有个小女孩儿和年轻的妈妈手牵手走过,她手腕儿上吊了个小猪佩奇的大气球,比她身子还大,梁倾好担心那气球像飞屋环游记里一样,把小女孩儿带到天上去。
真是累糊涂了。
周岭泉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说,“... 我什么时候说要做什么... 今天这事儿其实怪我。”
梁倾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周岭泉以为她发脾气呢。
她撑着身子,转过来看向他,才发现大半个月不见,他似乎瘦了些,有些风尘仆仆。想起张阳说,他是今天的飞机,估计也是刚刚落地。
—— 今晚他可真倒霉,白跑一趟,还得给她这个病号赔小心。
梁倾调整了状态,靠着座位,扯出个笑,说:“谁说怪你了。酒是我自己要喝的... 去酒店路上能不能药房停一下,帮我买盒止痛片。我头好疼。”
周岭泉开了车里的灯细看她,才发现她半眯着眼睛,脸上因为疼痛有些扭曲,却还跟他笑。
周岭泉心里闷,也没再多说什么,把灯关了,暖气调高些,将车开得飞快,奔药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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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个房间。
偏头疼混着醉意,来势汹汹,方才在车上吞下去的止疼片还没起效果,从车库到房间的这几步路梁倾走得跟万里长征似的。
她瘫在沙发上便动弹不得,感觉有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在她耳后的神经上打钻,也顾不得房间里还有个周岭泉了。
“要去医院么。”
梁倾摆摆手,话都说不出来,周岭泉见她脸色惨白,似是咬着牙的,面颊上凹进去一小块儿,双腿不舒适地蜷着,像在极力忍耐。
周岭泉没再尝试跟她说话。
室内静了一下,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梁倾忽然觉得额头上一热。
是周岭泉拧了条滚烫的毛巾放她额头上了。
舒适,温暖,熨帖,过了片刻,也不知到底是这条毛巾,还是止痛片终于起了作用,她总算从那种要命的疼痛里稍稍解脱出来。
“谢了。”梁倾说。
“好些了?”周岭泉问。
梁倾勉强睁开眼睛,说:“好些了。吓到你了吧。”
“经常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