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倾回头对他一笑,落下床去,垫着脚一路拾起自己的衣物,往身上穿戴,不再有羞涩的姿态。
忽然又拾起刚刚的话题,说“就是因为俗了,所以才不学了。”
周岭泉望着她的背影,也笑笑,说:“南城处理这方面的律师我也认识几个... 若你需要... 这种程度的人情,你总可以接受”
“周总,你别忘了,我自己就是律师。”
梁倾扣上内衣的背扣。
周岭泉知道她这样有些傲气的人断然不会承他的情,只又燃了支烟,欣赏她缓缓拉起腰臀处的拉链。
“你可以放些衣服在这儿。”他建议。
梁倾听了只说,“再说罢。”
她进了卫生间洗脸,又偏过头问,“你下午做什么。”
“ 约了个朋友碰面,晚些回港城。你呢?”
“我等会也约了人。”
梁倾要与刘艾玲碰面。
“还有一周就过年了。”周岭泉说。
梁倾走出来收拾包,问,“是。你过年在港城?”
“每年都是。亲戚多,家里人最看重这几天。”
“挺好,热闹嘛。我家倒是相反。对了,陆析和南佳呢,今年也回港城?”
“南佳还没到三个月,最近孕反严重,陆家嫌港城亲戚多,怕吵到孕妇,就让陆析带她回澳门散心,他爷爷奶奶在那儿,做个伴,也清净。”
“这样更好。”
周岭泉见梁倾从包里翻出支唇膏,丹蔻红,对着巴掌大的小镜子细细描唇,嘴里碎碎地哼着歌。
“你呢,回江城?”
“嗯。”梁倾关上镜子,扔回背包里,见周岭泉仍裸着上身坐在床上。
这场景有点搞笑,好像她是那些都市情感类节目里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的感情骗子似的。
只说,“我得走了。我们年后见?”
-
约的地方是梁倾定的。在离她家不远的商场里的餐厅。
远远看刘艾玲已在床边的卡座坐着了。
旁边还坐了个男的,梁倾以为是马志远,或是刘艾宏,心想这弟弟为了姐姐的事儿也算是尽心尽力,后又想,刘家的生意本是他和梁坤共同打理,现在梁坤走了,留下些烂摊子给他收拾,他自然要来掺合这些钱财之事。
进了餐厅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梁行舟。
怎么把他拉过来谈这种事儿。她原对梁行舟是不反感的,此时不可避免地成了对立面,不舒服极了。
坐进卡座一看,才发现刘艾玲的状态可称得上糟糕透顶。比那日梁坤送去殡仪馆时还要差。头发也未打理,生了许多白发,黑眼珠蒙着一层翳,像是大病一场。
“小梁,喝点什么。行舟说这儿热可可不错,你也点一个?”
刘艾玲问她,这倒把她问愣了。
她想这次刘艾玲急不可耐地约她,大概遗产的事情她是愿意做些让步了。
不过刘艾玲好声好气的,跟换了个人似的。这倒是始料未及。
梁倾摇摇头,礼貌性地点了杯柠檬茶。梁行舟低着头喝热可可,并没有跟她有眼神的交汇。
看得出刘艾玲早已想开口,但硬是挨到了饮料上来,这才问,“你要的那个数,马律师给我看过了。阿姨这次单独请你来吃饭,也是想再和你商量商量。”
梁倾不知道刘艾玲今天葫芦里又卖什么药。找完了刘艾宏唱红脸,又找来梁行舟打感情牌。
她喝了口柠檬茶,说,“马律师应该也跟您说过了,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梁行舟在,她尽量保持礼貌。
一阵尴尬的沉默。
“阿姨,这事儿已经拖了这么久,爸爸也走了一阵子了,经济不好,今年初开始南城房子一直在跌,这您是知道的。这回我来见您,是带了马律师给我的文件的,只要您把数额添进去,我就能马上签字。如果你们想卖,年前你就可以把房子挂出去。”
刘艾玲默了半晌,说:“能再少点么。”
梁倾笑了,觉得像菜市场还价。
“阿姨,我饿了,你不急着走的话,我点个咖喱饭吃。”
刘艾玲点点头,帮她招手叫来了服务员。
早晨和周岭泉闹一阵,到现在刚刚吃上饭,即使面对着刘艾玲也有胃口。
这家店的咖喱饭很好吃。她从前吃过。
她初中毕业时来过一次南城,那几年她与梁坤的关系有所缓和,梁坤邀她南城来玩,她没有推辞。那时梁坤正是生意做得最好的时候,派了个秘书陪着她吃喝玩乐了几天。
梁倾以为会见到刘艾玲和她未曾谋面的弟弟妹妹,她也做好心理准备,接受梁坤的新家庭。那时的她似乎认为,这是重新得到父爱的唯一途径。
而梁坤只将她安排在了当时南城最好的酒店,并未提过他南城的家庭。
望县不繁华,唯一的商场还是九十年代建成的服装批发城。
彼时这座商场在南城刚刚建成,这家店是日本来的,那时还需要排队,回望县前的一晚,梁坤带她来吃,两人排了好一会儿队,期间梁坤又接了无数电话,但并没有提前离开。
大概因为咖喱饭对那时的她来说是新鲜物事吧,所以这个味道才记了这么久。
第26章 洒金
她吃了大半,并不再说什么,但这种沉默对刘艾玲是种折磨,她离席出去打电话,大概是与马志远或是刘艾宏做沟通。
梁倾按捺着,梁行舟没跟着出去,坐在那儿顾盼不安,那杯可可大概早就见底了,他还是捧起了,咂了咂,才低头说:“我妹妹突然病了。我妈不是要故意膈应你,确实是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
梁倾去看面前的少年,离梁坤去世那次见面不过小几周,却觉得他脸上一夜之间有了大人的神情。
这不是什么好事。
少年人五光十色,坦荡的,干净的,坚定的,飞扬的。
而成年人多是一个样,模棱两可的话语,猜忌迷茫的神情。
可这个世界最奇怪则在于,大部分的成年人都希望少年们活成他们现在的样子。
梁倾想起他站在乐高的店里,那满墙的红橙黄绿照在他朝气蓬勃的脸上。
“什么病。”
“一种眼睛的病,发病率十万分之一,给她赶上了,不治的话会失明。做手术成功率也只有30%,还只有香港的医院有成功先例。做完后要继续治疗,很贵。”
“什么时候的事儿?”
“爸爸去世后不久... 她前阵子就一直发烧,当时也没人有空顾着她。发现得晚了。”
梁行舟言语间愧疚极了。
“所以,姐姐,你能不能...如果你不那么急着用钱... ”
刘艾玲是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人,绝不会将梁可儿的事情搬到梁倾面前说。
这两年为了刘家的公司,刘艾玲和梁坤两人名下的房产商铺都已经做了银行抵押贷款,在手头流转的现金本就不多,梁坤病倒后更是花钱如流水。如今梁坤去世,厂子不见起色,梁可儿却又突然病倒了。
刘艾玲已找了好几个梁坤平素的生意伙伴借钱。但人情冷暖暂且不论,他们绝不看好刘家厂子日后发展,自然不愿借。
梁可儿在港城的住院费一天上千,用的药都是进口的,梁行舟想,也许梁倾愿意让一让步,也许她不那么急着用钱呢。
为了梁可儿的眼睛,他低头开这个口又算得了什么呢。
“行舟。今天你不该来的。”
梁倾没抬头,还在对付那盆咖喱饭,但语气温柔。
她心里残忍冷静地想,这样一来,刘家根本耗不起上法院这一茬,且又急着卖房子给梁可儿治眼睛。
主动权反而到了她手上。
她非常诚实地承认,她对梁可儿的眼疾没有一丝一毫的共情。
她们在医院里骂她冷血,可能是对的。
她只是有些怜悯梁行舟,他叫过她一声姐姐,也把她想得太善良。
终点近在眼前。等遗产的事儿了结,与刘家和这一双弟妹大概也不会再有交集。
她来南城的第一天就知道与刘家反目几乎是种必然。
无论如何不该在此时心有戚戚。
梁行舟听了,心里无望,已经猜到了答案,一时看着梁倾说不出话来。好像窥见了一点成人世界的底色,不知作何评价。
“美国还去吗?”梁倾如常问。
梁行舟摇摇头。
“在国内高考么?”
梁行舟点点头。
“想考哪儿。”
“想去北城。”
“挺好。”
两人再无话可说。
刘艾玲走进来,梁倾抬眼看她。她们彼此嫌隙太深,很少这样平静地对视。
刘艾玲先移开的眼睛,走过来,说:“这个数字我们同意。钱得花几天凑出来,年前分三批给你。”
“行。”梁倾拭了拭嘴,“那等钱到位,我找人把签字的文件给您快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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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商场,不过下午两三点的光景。所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做,但梁倾无任何加班的动力,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散步。
是个惫懒的晴日,一点疏倦的云挂在冬天的太阳上,迟迟不散。
她满脑子全是这笔钱和她的一些之后的盘算,抬起眼才发现已走到了另一个十字路口,离周岭泉住的酒店不算远。
绿灯一亮,过路的人群乌泱泱一片,细看又有些不同,大都带着孩子,手里攥着,怀里抱着,肩上坐着。孩子们都神气地笑,额头上汗涔涔,梁倾看得仔细,发现他们脸上都画了彩画,有的是小猴儿,有的是小老虎头,五颜六色的。
是街那头的商业广场搞新年亲子活动。
梁倾愣愣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开眼睛。
却巧,看到那广场边缘的车道旁站着周岭泉,他今天罕见地穿了件黑色短夹克,很利落,大概在等人,百无聊赖的模样,往裤兜里摸烟。
有个胖胖的小姑娘背了双粉色的蝴蝶翅膀,脸上画着粉色的小老虎。突然绊倒了,哭得地动山摇。
附近没大人,周岭泉似乎不太会安抚孩子,皱着眉将她扶起来,表情不算和善,但人是蹲着的,手上细腻地将她白裤袜上的灰尘掸去了。她的两条小胖腿像两条小白萝卜,可爱极了。
那女孩儿哭花了脸,正望周岭泉衣袖上抹,周岭泉有些洁癖,表情好笑极了。
远处有个人叫了声,“学长。”
梁倾循声望去,看到了那晚在医院见过的女孩子。裴至军的女儿。
这女孩儿今天穿的又是件浅色大衣,白驼色,她见状也蹲下来,像在询问那女孩儿什么。
她似乎很会哄孩子,掏了纸巾出来给她搓鼻子,又指了指那小女孩儿背上的蝴蝶翅膀,像是在夸她。
果真不过一会儿,那伤心的粉色小老虎又笑起来,小胖腿也一蹬一蹬,像是在给他们演示蝴蝶是怎么飞的。
梁倾说不清心里的感受,混沌的阳光照在庸俗的年尾,照着庸俗的她。
而到了街对面,照在对面两个人的身上,却如同洒金。
周岭泉与那女孩儿对视一眼,笑起来。
这笑容使他像个她不认识的人,也像个她看过一眼就会喜欢上的人。
于是梁倾也在街的这头静默地微笑了。
那天晚上约摸十一点,周岭泉发微信给她说,“我回港城了。”
梁倾没有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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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前的那个周天,她回了所里加班,徐悠方建一众人都在,大概算是节前最后的疯狂。
工作到午后,梁倾正聚精会神地看屏幕,方建凑过来,问:“梁律师,今晚有约么?”
梁倾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又用微笑的表情掩饰,说:“怎么?方总要请大家吃饭?”
他又凑近说:“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我那哥们儿。他说今晚有空呢,一起吃个饭呗。”
“我这哥们儿眼光是真高,之前好多人给他介绍他都没去,今天也是看着我的面子。前段时间跟一个选美小姐在一块儿呢,我见过一次,毕竟是要上镜的人,长得是真好看。可不知怎的最近也黄了。”
梁倾之前敷衍着应下来,没想到他竟当了真。她懒得去想方建为何要做这个媒,只是推说,“啊,不巧啊。有个朋友从北城来,今晚得赶去港口那边跟他吃饭呢。挺远的。”
“哦,什么朋友?男朋友?”方建不依不饶。
梁倾模棱两可地笑一笑,想就此止住他的好奇。
正好这时徐悠从他们面前端着水走过,落了座后不久,梁倾的手机就亮了。
‘他又想干啥?’
‘没,上次说的给我介绍对象那事儿,他当真了,叫我晚上去吃饭呢。’
‘... 你推了吧?’
‘推了。’
‘干得漂亮!别忘了咱小陈![飞吻]’
梁倾垂眸笑了笑,抬起头,徐悠隔着几个座儿冲她眨眨眼。
这段时间她与陈之越虽见面少了些,但在手机上却渐渐能聊一些可以交心的话题。
陈之越这个人,话不多但是能说到点子上,性格又平和,无论是何种形式的相处都让人觉得很舒服。
也是,他家庭条件好,人本身优秀,言语间觉得他找女朋友也是奔着结婚去的。傻子才抗拒这样的潜在结婚对象。
借用方建的话说,少奋斗二十年呢。
她抗拒方建的庸俗,却又很清楚自己与他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时间到了五点,所里要接着加班的人便开始商量起了要吃些什么。梁倾心里暗暗叫苦,她本打算留下来继续加班的,但没办法,做戏得做全套,只能一会儿回家再继续。
正腹诽这件事的荒谬,方建的手机忽然响起,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说:“哎,你等着,我下来接你,得刷卡才能上。”
梁倾和徐悠对望一眼,后者耸了耸肩。
方建真把人接上来,梁倾倒傻了眼。她原以为方建接的是他未婚妻,却没想到是那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