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飞天花卷【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21 17:50:59

  宋子虞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法学院不去了,律所也不回来了,她留着这条小命还有别的用处。
  她虽然平时大咧, 但该正经的时候也很能上得了台面。她向梁倾和徐悠单独举杯道:“梁倾姐, 悠悠姐, 这几个月拖着我做项目幸苦你们了。虽然说这些话多少有些肉麻, 但... 我在你俩身上真的学到很多。你们也知道,我这人吧侥幸投胎投的比较好,我爸妈只希望我开心快乐,从小到大真的没吃过苦。我爸呢就希望给我以后去他那儿工作,我妈呢更传统, 就希望我找个好人嫁了, 我呢, 随波逐流惯了, 也没觉得他们说的特别不对。可是这几个月, 我看着你俩天天熬夜团团转,还做事儿那么仔细,又能抗事儿,还从不对人乱发脾气。我突然好像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啥道理。”有人好奇。
  “—— 女儿当自强!”
  众人大笑。
  梁倾向来最难当这种煽情时刻。
  倒是徐悠调侃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毕业了还不回来加入我们么。”
  宋子虞打个酒嗝,摆手道,“不了不了,顶峰相见顶峰相见!”
  众人又笑。
  饭吃到了一半,气氛正好,大家商量着要去哪个ktv玩,忽地有人往门那边招手道:”方律师,这边!”
  这人也是个刚来的愣头青,对这几周的事情一无所知。
  众人神色各异。
  梁倾喝了些酒,反应慢半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方建已走过来,好巧不巧,站在她和徐悠身后。
  她背部绷起,下意识往前坐了一些,但避无可避,她仍能感受到方建将手撑在她椅背,人微微前倾,正跟人打招呼。
  她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威胁。
  “方律师你不是休假呢。怎么过来了。” 完全不明情况的人问。
  “莎莎发的邮件我看到了,我正好在附近,看这地儿这么近,就过来了。小宋也给我帮了很多忙,总得来道个别。”
  宋子虞多么眼明心亮的一个人,对方建本就敬而远之,当下他说这客套话,她也没办法,只能赶紧叫人给他安排了个座,又将”感谢方律师指点。”之类的话在嘴上过了一遍。
  方建落了座,桌上如梁倾和徐悠这一类知情或多少有些猜测的人便话少许多。
  倒是与方建平时关系还不错的那几个,谈笑如常。
  有人问:”方律师怎么这几天突然休假。”
  “哎,我老婆怀孕了,情况不太稳定,住了几天院呢,我就请假打算陪她两周,这些年也没请过年假。”
  “正是最忙的时候,老秦肯定急坏了哈哈。”有想讨好他的同事捧道。
  梁倾低头喝水,压下去一阵反胃。
  “诶,方律师,你可能都不知道,张佩宜突然离职了。”那个愣头青又说。
  “是啊。还挺突然的。那姑娘还挺讨人喜欢的,长得也漂亮。”另一个不在状况内的人附和。
  “是... 是挺讨人喜欢的。不知道怎么突然走了。”方建将一块鸡肉夹在筷子上,并不动口,撑着身子,望着那鸡肉,笑着附和,然后张开嘴,将那鸡肉卷进嘴里。
  —— 像一只贪婪的□□。
  “也不知道咋突然离职了,希望别是出了什么事儿。莎莎,你就不能透露一点点吗。”那人又说。
  莎莎也在桌上坐着,并不说话。她到底是在Michelle手下做事,多少知道内情,一时被点了名,脸上躲躲闪闪的,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
  “行了,你们为难莎莎干什么,她就算是知道什么,Michelle也肯定不让她说啊。”方建干笑几声,又偏头接着说:”我看梁律师平时跟她蛮要好的... 梁倾,你知道么,跟大家说说呗?”
  方建就坐在梁倾身边,说这话时,笑着朝她倾身过来。梁倾看到他污秽的唇舌,油腻的毛孔,不带笑意的眼神。
  这是一种威胁。
  梁倾下意识往后挪,就像她曾经在他面前习惯了的 —— 虚与委蛇,回避争端,惯于退让。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们总这样说。
  可是要修葺或者干脆推倒重建的明明是那堵”墙”。
  梁倾原以为自己要花许多时间才能消化这件事情 —— 她不是战士不是圣人,她也是要赚钱养家的普通人。
  她以为她会做一个普通的选择 —— 做一个保守秘密的人,忍让的人,这样才是于她有利的 —— 她在这个律所事业刚刚起步,正是老板愿意交予更多责任的时候,她想学到更多 ——  还有,她可以尽量避开方建,也可以在日后警告身边的人躲开方建 。
  而至于张佩宜,她同情她,曾经施以援手 —— 这就够了不是么?
  可这真的够了吗?
  方建不带羞耻感的出现仿佛带给她某种启示。
  使她在这样一个喧闹,不起眼的瞬间,明白自己无法继续欺骗自己 —— 答案是否定的。
  “诶,我还以为方律师跟佩宜要好呢... 每次你在前台那儿跟她说笑话,那小姑娘脸都红得不行... 原来她离职的事儿没跟你说?”
  却是徐悠忽然开口了。
  她声音脆生生的,歪着脑袋,盯着方建,却又好像是无心一说。
  但到底是句不太合时宜的话,桌上都是精明的人,都嗅到些不寻常,静了几分钟。
  忽然‘咚’地一声。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宋子虞,她方才正殷勤地替方建盛汤,汤勺送到半途,却不知怎的,一只肉丸混着那红油油的汤从勺中提前落下来,正砸在方建面前,油汤四溅。
  方建今天穿的是某个奢侈品牌的衬衫,现下惨不忍睹。
  梁倾记得他最宝贝这件衣服。
  —— “哎唷,方律师对不起对不起!我想给你盛汤来着,我看你来一直光顾着说话,都没吃东西。”
  桌上顿时热闹起来。宋子虞满脸无辜,连声道歉,赶紧叫人递纸去帮他擦,又有人叫服务员去取毛巾来。
  七嘴八舌。
  当然全都无济于事—— 由于宋子虞擦拭的方法不够恰当,只让那油渍面积更大了。
  本是宋子虞的送别晚餐,再加上知道她背景,方建虽脸上早已挂不住,但却不敢对她发作,仍勉强扯出笑说:”小事小事。你看,我本来等会也要回去陪老婆了,就先走一步了。”
  “哎,真不好意思。那我帮你叫个车么?”宋子虞问。
  “不用不用!”
  方建急着离席,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
  一边走一边还攥着张纸巾,徒劳地掸着身上的油污。
  -
  那天后来,ktv里宋子虞几次都有话想问。但碍于人多,也终究没有问出口。她是个聪明人,大概明白梁倾不说自然有她不说的理由。
  曲终人散,三人各自要往不同方向走,都不同路。只能在路边告别。
  宋子虞车先来,她最怕别离伤感,于是扬起一张笑脸说,”就不说什么再见啦。我过些日子回美国也要在港城转机的,到时候我们去兰桂坊不醉不归!”
  她刚准备走下马路牙子,梁倾突然从身后叫住她说:“小虞。”
  宋子虞回头,梁倾的拥抱正好迎上来,宋子虞听她在自己耳边说:“谢谢你。”
  -
  两天之后,是个周日,前一夜陈之越发信息给她,问:“那天刘叔叔来我家吃饭,还问起你的手。说他这周日在医院,如果你有空,我再带你去找他看一眼,看能不能把护腕拆了。”
  周六已夜深,梁倾正处理邮件,见了这信息,下意识轻抚腕上。
  天气渐热,加上带着护腕工作实在不便,她其实早已卸掉了。
  “好。那麻烦了。”她回。
  回完,她盯着那短信的一行字,好一阵恍神。这两周一则张佩宜的事占据心头,二则工作也繁忙,有一阵她几乎都忘了陈之越要离开南城这件事情。
  如今他主动找她,看医生是不假,但亦是要给个答案的时候了。
  两周之前她还为此事颇有一些苦恼,心中有不够自洽的方面。
  今夜似乎都已不必再思索。她已有了答案。
  刘医生依然和蔼。给她看过手腕之后,说并无大碍,若是嫌护腕碍事,隔三差五做做热敷也可。
  梁倾和陈之越向他道了谢,临走时梁倾将手中一个纸袋递给他。
  刘医生见了,打趣道:”你这姑娘,这样就见外了。你也知道医院不让收这些。二则,你还是小陈带来的人,我跟他爸可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里边是三份梅菜扣肉,冷冻好了,我自己亲手做的。陈之越说您平时在医院忙,有时也吃不好,这一份直接放进微波炉里,高热加热个五分钟就能上桌...”
  “这... ”
  “我是江城人,这一手是跟我舅妈学的,应该还算地道。听说您对美食有些喜好,也就想着做几份给你尝尝... 我和小陈等会还要去别的地方,这冷冻的东西,若是不进冰箱就废了...”
  梁倾冲他眨眨眼,说:”您就当给我帮帮忙。”
  话都到了这份上,刘医生只当她是个懂事的晚辈,笑着摇头收下。
  -
  出了医院,陈之越问她,“咱们去哪儿?”
  他也不是什么在感情上游刃有余的人,大概亦有一肚子话要说。梁倾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问:“你想喝咖啡吗?”
  “去海边吗?我们第一次喝过咖啡的那家店?”
  两人想到了一处。
  陈之越驱车,一路无话。
  到了咖啡店落座,服务生递过了单子。
  “喝什么。”陈之越问她。
  “拿铁吧。”
  服务生拿了菜单离开。
  “对了,梁倾。”
  陈之越突然颇为严肃地叫她。
  梁倾心中一凛,以为他要说些什么。
  却听他问,“这些咖啡种类里,你最喜欢拿铁么?”
  “啊?”梁倾一愣,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答道:“是。上大学那会儿,学校门口有一家咖啡之翼,那时候我们平时都只喝雀巢特浓呢,去那儿坐一会儿喝一杯挺奢侈的。只能偶尔去,尤其是期末去那儿通宵复习,每次宿舍里大家总是点不同的饮品,换着喝。我喝了个遍,还是觉得普通的拿铁适合我。”
  陈之越也笑,说,“其实我读大学的时候也是,那时候北城有家漫咖啡,在校外,晚上那儿一半是刷夜的学生,一半是谈恋爱的小情侣,可好玩了。”
  咖啡端了上来,大概今天拉花师心情不好,拉出了一个垂头丧气的爱心。
  梁倾低头发笑。
  “梁倾,我约你出来,不是想要那个答案... 我想我早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
  梁倾抿一口咖啡说:“其实我犹豫过的...”
  陈之越温和地抬眼望她,等着她说下去。
  “我时常觉得... 人过日子,其实就像背着书包在树林里或者麦田里一直走。”
  “为什么是书包。”陈之越问。
  “因为书包小嘛... 我总觉得对于普通人而言,能纳入自己的生活的东西总归是很有限的... 有时候我会想,你事业很好,人品也端正,真诚地想要踏实走入婚姻,其实真的是很多人眼里的完美结婚对象。并不是有意夸你,而是以世俗些的标准来衡量,就是如此。不瞒你说,我也是很俗气的人,也做过这种衡量...”
  “此处应有转折了。”陈之越调侃道。
  梁倾笑笑,无名指扣着杯侧,道:“婚姻像馅饼,有的徒有其表,有的货不对板,有的甚至吃到嘴里发现已经馊掉了。你就像那个天上掉的又香又扎实的大馅饼... 所以很多人都会说,傻子才不接着呢。可是,你知道,如果要把这个馅饼放进我的包里,那我就要从里面掏出来别的东西... ”
  陈之越忍俊不禁,一双眼睛闪闪的,帮她补充:“而且,我猜,你大概原本并不想吃馅饼...”
  梁倾点点头。
  “在这方面,我好像不太成熟,仍是个轻装简行的背包客心态。暂时不想从众。虽衡量‘条件’以婚姻为目的成了惯例,但我仍想保留一点叛逆心态,也想对你也对我自己更真诚一些。”
  陈之越垂眼,看着那杯未动的咖啡,道:“说起来,我是不如你的... 我刚刚突然问你咖啡的喜好是因为我发现,这些日子我好像有些搞错了顺序... ”
  “虽然我一直在强调我对你是真诚的。但其实我只是对‘婚姻’这个结果真诚而已... 我姥姥大病一场之后,婚姻这件事情就像一个课题,被紧急列入我的清单上,我以为我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方法论,然后执行它,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换一个人,我想我会同样认真... ”
  “所以对你,我其实只是用了你刚刚说的那一套标准,觉得你漂亮,独立,性格也好,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仅此而已。”
  “用完那套标准之后,我便做那些社会意义上追女孩子必须走的流程,来实现我的结果。所以我请你吃饭,给你送花,再给你表白,希望和你走完恋爱和结婚的流程—— 把我对婚姻的诚恳的摆到你面前。我以为这就是正确的。”
  梁倾倒没想到,他还有这些领悟。
  在她眼中,身边许多社会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包括陈之越都是唯结果论者,甚少做无用功,感情和婚姻上更是。
  “其实... 你若再多了解我一些,大概会发现,我这个人... 性格实在算不上好...比你想象中,叛逆...”
  梁倾喝了一口咖啡,笑道。也解了这桌前有些凝滞的气氛。
  陈之越垂头抿嘴,微微一笑,猛喝了一口咖啡。喝出了些一醉方休的姿态。
  “你看,有意思的是,前些日子有个人骂了我一顿,说我要是这么急着结婚,不如去自己发明个AI程序好了,这样可以三百六十度满足我的需求... 那天后来我想,我真的被性格好的女孩吸引吗?其实并不是... 不瞒你说,我从前喜欢的人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有个性... 只是这些年,总觉得自己大了不能再凭感觉行事... 结果倒是把那些僵硬的东西学了个十成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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